翻遍了棋譜其實都沒有今日很多棋路的記載,蕭合在棋局之中不斷地感歎,不光是感歎今日弈棋酣暢淋漓,還有林清玄此時的玄妙境界。
一局接著一局,攏共十局棋,蕭合在第一局之後也終於拿出了他天下棋首的真正架勢,而林清玄起先的那些點睛之手也都統統被他早早化去。
棋潭如泥潭,讓人寸步難行,反倒是這種境況之下,那種從泥濘之中誕生的每一步新生一子總會讓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覺。
蕭合的棋穩重帶有靈性,以守為攻,滴水不漏,就如同他本人一樣,事事俱到,胸有成竹。
林清玄棋路清奇似乎並沒有什麽棋譜可以解釋他的某一步,但是就是這樣,他竟與蕭合這個幾乎超越十段的棋師能夠爭一個難舍難分,這才是他最為恐怖的地方。
“清玄,此役可是天授之手,我想將他們記錄下來。”不過蕭合知道林清玄並不會理會自己,他已經完全融入了棋局之中,但是蕭合的確有種預感,這十局棋恐怕就是自己此生的最高作品,所以他想要將這些對局統統記錄下來。
蕭合的感覺是否清晰暫且不說,但是那年京城外的亭上兩人的對局最後被人整理成書,天下落子之人無不讚歎,無不敬仰,“天元棋”也就是當首第一局更是被許多棋師奉為至寶,稱作“天下棋譜”,從此之後天元落子再也無人去嘲弄,反倒是更加謹慎。
兩位奕者並無留下姓名,但是後世之人卻奉之如棋道神明,後世評棋者,呂道行,十段至高棋師,曾於三十年間未嚐敗績,被人稱作“呂無敵”,他曾經說道:
“天元棋白子,瀟灑不群,棄棋更是他最為值得敬仰的一點,單就棄棋一招就足以完善棋道大半,堪稱棋道奠基人之一,大局之感舉世無雙,這一點我不如他。”
“黑子精密邃嚴,落子如海潮侵岸,綿綿不絕,細秀綿長,布局穩重難尋敗手,形若高山止水,為棋道頂峰。”
這段評價一直存在於棋道史之中,那攻殺堪稱精妙的十局棋最後被人們稱作“當亭十局”,綿延千年棋史之中,成為不朽經典。
“你現在可以說了,我都聽著。”林清玄背對著身後的這個男人,他們之間的情分難以解釋,他曾經立下誓言,至今也未曾忘記,但也就是因為那段誓言,他背負了妻兒的責備,背負了各種各樣的痛楚,最終遠出東海,所以如今他回來,便是尋一個解釋。
他就是如此的認真,他不知道自己的子女如今的情況,就因為當年的一句諾言,他就可以拋棄一切,選擇相信,他是個真性情的江湖人,這點沒有變,但是他也是個不稱職的丈夫,父親……
這些他都沒有抱怨,他現在隻想要一個解釋。
蕭合是什麽樣的人他清楚得很,他心中從來沒有這些彎彎扭扭的想法,所以他也沒辦法去揣度,他知道蕭合是要成為大漢守護神的男人,那麽他所做也就隻會是為了大漢,這點是不會變的。
“蘇長庚沒有消失,他也沒有死去,隻不過白帝城已經不在了,如果你真的想要去找他,他應該會告訴你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何事。”蕭合出言便是一擊重磅,林清玄出海數十年,其實對於大漢如今發生了什麽真的算是分毫不知。
他前去東海,其中一個原因也關於他想要尋找蘇長庚,他不知道為何當年僅僅隻是很短的一段時間未見,他們就隻得站在了對立麵,他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力量能夠讓一個人發聲這麽大的轉變,當他打傷了自己曾經朝夕相處的好兄弟,他的頭腦中其實是一片茫然的,他不得不做,他卻也不想這麽做。
隻不過林清玄卻一直靜靜的聽著,他知道事情絕對不會如此簡單,所以他一定會再去找到蘇長庚。
“還有一件事情……是關於戒律宗的。”蕭合頓了頓,似乎想到林清玄沒有渠道得知關於自己妻兒的事情,所以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根據我的情報,戒律宗此時應該已經是名存實亡了,戒律宗前任宗主青絲僧人,在對抗江湖聯軍之時,證道成佛,如今已不再人世間。”
“刀殿為首,聯合了一流宗派的江湖討伐軍,將戒律宗貶為魔宗,意圖趕盡殺絕,刀殿陌人合祭出刀殿至寶合刀,如今戒律宗僅存的幾人不知在何處,但也已經無力再去維持偌大的宗門。”蕭合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在觀察著林清玄的模樣,畢竟都是他的親人,如今聽到這樣的消息,保不準他會做出什麽過激的反應。
然而林清玄卻依然十分冷靜,示意他繼續說,這一幕出乎了蕭合的意料,隻不過他沒有多說什麽,繼續著自己的解釋。
“我的布局之中,包括了清玄你這一環,但是卻是要將你拿到布局之外,這樣,才不會讓整盤棋有著額外的風險。”
“清玄……大漢的千年劫來了……”蕭合說道,眼中帶著疲憊,卻也包含著一種堅定的模樣,他此時給林清玄的感覺就是他想要靠著一己之力做一場翻盤,就如同他先前的第一局一般……看似不可能,實則向死而生。
遙遠的川蜀之地,數萬西域僧人此時包圍了百姓們心中的佛門聖地,方圓百裏的人家此刻都已經遠遠地看到了壯觀的景象。
天上的兩尊大佛已經在那裏端坐了許久,不曾有其他的動作,似乎證明那緊緊隻是佛像一類的東西,但是也已經足夠駭人聽聞。
沒人敢去靠近那群山包圍的一處,這一切不僅僅來源於對於未知的恐懼,還來自他們對於佛門的虔誠之心,“佛祖大概是顯靈了吧。”人們在心裏這樣想著,盼著或許再回故地,莊稼說不定豐收,來年說不定風調雨順,畢竟這可是大佛啊。
然而當事的幾人卻從未有這樣的想法。
山後誦經之聲不斷,那轟鳴的禪音不斷轟擊著整片空間,讓此情此景似乎感覺起來並沒有那樣的神聖。
這可是大小乘之爭的感覺啊。
第227章 東離與我把酒話(上)提示:百度15書荒網,獲取更多內容
普陀寺的態度已經十分明確了,當那起伏的誦經之聲綿綿傳來,那本來修身養性的萬千西域僧人終於是睜開了眼。
他們知道對方的態度,所以也無須多言。
請諸佛若是能夠一腳踏平了這讓人怒發衝冠之地,那這萬千僧人或許會立刻獻出自己的生命吧,對他們而言,從仇恨變成憤怒,從尊敬變成尊嚴,這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於是西方的彌勒緩緩踱步而來,就地盤坐,他來自過去,要將普陀的未來抹去,稀鬆平常。
五十六億年的修行紛至遝來,大徹大悟的彌勒涅槃五百載又被這西域的赤腳僧請來,這就是西域佛門的宣戰之意,大乘八佛之一,未來佛本就是佛祖親傳弟子,這就是**裸的指責大漢佛道的本意不純,佛祖強壓就是從本源上將普陀的立意擊碎。
那袒胸露乳的笑口佛的笑意淩駕於眾生之上,泛金之軀在人眼之中隻有無限大之意,轉眼眉目便高聳至雲間,透過雲霧的那雙火眼此刻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普陀寺代表的是大漢佛門最高,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其實覺明作為普陀住持,早早地就已經做好了準備,隻不過他遲遲沒有決定讓普陀的僧人做出反應。
反倒是最後那個年輕人的一番話語,終於是讓他下定了決心。
他們現在要做的便是為他們視為救世主的年輕人爭取足夠的世間,剩下的一切就已經不在他們的掌控之中了。
大漢的佛宗為何不為西域所認可,首當其衝的一點是他們佛宗的立意根本便是衝突雙方,但是其次還有一點十分重要,那便是大漢的佛宗一直都處於一種分裂的狀態,說是一盤散沙也不足為過。
處於世間,人人本就心懷鬼胎,又有居心叵測之徒為牟利而作亂,佛宗之人本就是凡人之身,要怪就隻能怪大漢地廣,又曾經曆滅佛之舉,如今很難凝聚成一股力量,普陀此次獨自麵臨大敵,若是大漢各地的佛宗能夠有所反應,或許此次也不會到達此種程度。
但是說是聖地便就有其獨有的地方,所以普陀寺是聖地,而其他佛宗也隻能當做散沙,若是清風拂過,或許便會不存世間。
普陀的百位僧人麵色平靜,於山後靜靜地盤坐,就如同那西域萬佛靜靜盤坐一樣,他們似乎就是在隔空對視。
覺明大師輕輕坐下,微微合上雙眼,輕輕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覺石緩步行至,他手中是一個古色幽香的檀木盒。
大羅浮峰一直都是普陀寺的禁地,但是此次,覺石大師從大羅浮峰而來,帶來一物,他本靜靜的躺在大羅浮峰最高的佛塔之中,若是沒有意外,他或許就會靜靜躺到那世界的盡頭,躺到真正佛國降臨。
但是覺明已經顧不得了,當他真正想通了之後,似乎也是覺得眼前一片清明,難得一陣神清氣爽。
他咧嘴大笑,卻沒有一點聲音發出,覺石也是覺得此刻十分的讓人心情舒暢,多日的愁容一瞬便展開,走至師兄身旁,靜靜坐下。
他們都沒有出聲。
因為下一刻,諸佛禪音瞬間如同一陣驚天的頌唱直接震破了整座高山的靜謐。
大羅真音……這便是為何普陀寺能夠成為大漢佛門的領頭羊。
檀木盒漸漸泛起淡淡的光芒,轉瞬便充斥了天地,幽香傳來,這是真佛舍利的醇意。
“弟子多有得罪,請祖師度我普陀度過此劫。”覺明平靜的說出這樣一段話,一股更加讓人肅然起敬的佛道禪意就這樣彌漫而開,逐漸從山上滾落到山下,從峰間蔓延至百裏之地。
“錠光舍利……找尋百載,卻是在你普陀,這真是……罪過!”一個佛陀突然跳腳,他本就是佛法高深的一位,此時如同金剛怒目,一踏腳便衝入雲端,向著小羅浮峰後山筆直落去。
他與空中踏步而下,赤腳墜空,一雙赤眼像是一名暴亂之徒,更是讓人心中生出恐慌之意,眾人何曾見過這樣瘋狂的妖僧。
他空中一聲尖嘯,單手支於身下,就像是一刻直墜的巨石,呼嘯著風聲,颯梭而至,緊緊不過三息,他就僅僅這一手所展現的實力便已經遠超那殺上山門的清遠和尚,這才是最讓人心悸的地方。
然而覺明覺石兩位高僧卻此刻閉眼不開,任由那個空中急墜的僧人一個佛門大手印朝著天頂轟來。
似乎下一刻,血肉分離便是注定之事。
人們隻見一陣紛亂的血雨,帶著血肉的碎屍突然於空中爆開,剖胸爛肚的僧人不是別人,反倒是那個想要單人襲殺普陀寺僧人的西域高僧。
他像是斷線的風箏,被一道巨力直接轟殺,此時軟塌塌的與空中化作弧線,隨後無力摔刀地上,成為更碎的碎肉。
一道高聳的金身佛像站立而起,就在兩峰之間,突兀出現。
“果真是錠光佛,燃燈佛祖。”西域萬僧突然一陣**,有不少人立刻起身,停下了空中的經文,他們茫然了,本想普陀寺定有最後的掙紮,誰曾想卻是那燃燈佛祖現身,真身舍利就在那裏完好無損,這讓許多人瞬間喪失了恨意。
佛本就是同源,這句話其實並沒有什麽疑問。
西域請的來未來佛,而普陀寺卻有過去佛坐鎮。
釋迦牟尼佛的導師,欽點佛祖的過去佛,竟是普陀寺開山祖師,這讓人如何也無法接受。
然而其中畢竟也隻是少數,數百人喪失了繼續的意向,便平靜的呆在原地,靜頌明經,清心淡欲,不再去參與這場讓人心神激**的佛門之爭。
李重霄抬頭望了望天,嘖嘖稱奇,歎為觀止也就是此景可以表達的意思吧,從未想過普陀寺這群老和尚還能有什麽壓箱底的絕活,誰知道他們這絕地反擊真的是讓人感到驚豔。
隻不過他沒有辦法去幫忙,因為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管那古佛之爭究竟有何等的壯闊,他也必須成功。
再怎麽想也知道,僅僅百人如何與那萬人相爭,所以從一開始,覺明大師與覺石大師就從來沒有想著一舉戰勝那來勢洶洶的西域佛。
而真正的關鍵,還在李重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