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式思維乃是一種合理性至上的絕對理性主義。

 外人常常會批判這種最大限度排除感性要素的思維模式冷酷無情,過於非人。可真正麵對利益分配、政治角力、戰爭勝負之類的事情時,大家的表現都很實際。阿爾比昂人以現實到可怕而聞名,塞雷斯八麵玲瓏,拉普蘭長袖善舞,公國幹脆就不在乎吃相了。

 人們或許無法從情感上接受帝國式思考方式,但沒有誰能夠否定其理論上的一貫正確性和解決問題時的有效性。

 馬賽正是如此。

 雖然已經決定和帝國分道揚鑣,可一旦遇到問題,他還是習慣壓抑並騰空情緒,以接近旁觀者的視角來看待問題和自身。

 站在第三者的位置上審視這個計劃,恐怕除了“瘋狂”、“賭徒”、“腦袋發熱”,恐怕想不出別的形容詞。

 馬賽對軍事方麵的知識了解有限,對戰略戰術問題,他提出的見解也隻能說具備一定程度的常識,談不上深入鑽研,精辟入理的見解更是鮮有。不過他很清楚“係統”和“個體”之間的差異。

 帝國的教育係統從孩童時代就對各層級公民灌輸等級意識和集體主義。“個體的力量微不足道,集體的力量可以劈山填海。”、“等級製度是世界上最好的東西,沒有秩序,沒有上下,社會與國家隻會崩潰。”——在這種社會氛圍下成長的馬賽,很清楚“係統”對“個體”有著何等巨大的優勢。

 將這種認知套用到軍事上,那就是“體係”與“單個武器係統”之間的對抗。

 人們在談論軍事話題時,很喜歡把兩件武器拿出來對比,通過比較基本性能參數來評價武器之間的優劣。這種橫向對比簡單易懂,就算非專業甚至連業餘愛好者都算不上的普通人也能夠輕鬆愉快地評頭論足一番。可如果真正的軍事專家用這種辦法來對比分析敵我雙方的實力,那就不是貽笑大方,而是會被直接拖出去踩死。

 軍事本身就是一門極為嚴謹的科學,技術越是進步,裝備、編製、後勤也越是膨脹、複雜化。古代那種靠武將個人的勇武和一兩個軍師的靈光一閃獲得某一場決定性戰役,一舉扭轉整個戰略態勢的事跡,在進入工業化時代後注定不可能再現。如今的對抗乃至戰爭,其本質是體係之間的對抗。即國家之間的綜合國力之間的對抗,軍隊多兵種合成作戰體係之間的對抗。單一的武器優劣對比所能產生的影響最多也就顯現與基層單位之間的對抗,連隊一級就是上限,根本不可能影響整個戰役,更不要說整體戰略。

 這場戰鬥也是一樣的。

 吾等為數眾多,故名“軍團”。

 這是“軍團”名字的來源,其龐大的數量可謂是最大的武器,但很少有人注意到,或者說少有人意識到,其建立在龐大數量之上能適應各種複雜作戰環境,足以應對任何敵人與謀略的完整作戰體係是一件同樣威脅十足的優勢。

 除了極少數特殊個體,群體作戰一直是“軍團”基本戰略。偵察兵、突擊兵、炮兵、空軍、戰略打擊部隊、後勤支援保障部隊……諸兵種一應俱全。配合龐大的基數、不知疲倦不畏死亡的特性,碾壓任何一支軍隊都不在話下。

 眼前觀測到負責警戒、護衛的“軍團”就包括預警型、蜉蝣型、空戰型、偵查型等四種,D線內側的警備必定更加嚴密,完全有可能配置包括獵殺型在內的特殊規格機體。按照最糟的設想,親衛隊戰鬥力最強的成員也有可能承擔護衛及湮滅證據的工作。單從戰鬥力來看,其實際戰鬥能力足可與數萬至十幾萬不等的“軍團”匹敵。

 相對的,“自由軍團”投入的戰力隻有一架“沙拉曼達II”和十幾名精銳戰力,將後勤保障人員也全算進去,滿打滿算亦不過三百餘人。數量、體係的完整性、支援保障能力、綜合戰鬥力——不管比那一項,落差都是大到令人絕望的程度。

 一般來講,遇上這麽大的落差,人們的反應不會是“能打贏嗎”,而是“還有必要打嗎?”

 答案是“當然要”。

 無路可選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這具有極大的戰略意義。

 羅蘭沒有說“極大的戰略意義”到底是什麽,基於保密原則,大家也沒有問。不過從當時羅蘭鄭重的表情來看,那絕不是開玩笑,也不是心血**。

 那是有著重大到不能對在場任何一人提及哪怕一個字的重要內容。

 不知內容,也沒有保障,所有人就要為此拚命。

 可會議上卻沒有人對此質疑或抱怨。

 為什麽?

 這就是覺悟嗎?還是尊嚴嗎?

 正當馬賽思考之際,人工智能傳來了凶訊。

 ——警告。有不穩定的電磁信號快速移動,根據移動軌跡,推測目標為本機。

 ——能夠確定敵機型號和數量嗎?

 ——初步認定對方為單機行動,受電磁幹擾和反射信號不穩定影響,無法確定機型。

 ——有候補選項嗎?

 切換至臨戰狀態的思緒依舊淡然,在詢問的時候,馬賽已經羅列出幾個可能。

 每一個候補都是麻煩,每一個都糟糕透頂。

 人工智能給出的答案不是最糟的那一個,但絕對是最麻煩最難纏的一個。

 ——比對數據庫,對方為沙拉曼達III的可能性高達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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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步對照電磁信號參數,推斷敵機為‘沙拉曼達II’的可能性為96%。”

 “真是因緣際會,從呂德斯起始的孽緣,居然一直延續糾纏至今。我想馬賽也會有同樣的感覺吧。”

 “問題意義不明,無法回答。”

 “不必在意,繼續原本的任務,搜索及毀滅。”

 “了解。”

 緊盯著熒幕上斷斷續續的信號標的,馬赫揚起了嘴角。

 會在遠離帝國本土的極北之地撞見改變命運之人,這是神明的饋贈,還是命運的眷顧,能讓他得到做個了斷的機會?

 算了。

 不管哪一種都無所謂。

 戰勝並一雪前恥;

 戰敗且殞命於此;

 不是敵死。

 便是我亡。

 “通知戰術演算網絡,啟動應對方案233號。”

 “遵命。”

 應對案233號,以不影響保密和押運任務為前提,賦予沙拉曼達III指揮部三級現場調度權限,集中協調現場戰力消滅可疑目標。

 眨眼間,兩千台蜉蝣型和一個小隊的空戰型納入馬赫的麾下,機械亡靈們一邊發出臨終呢喃,一邊緊追著沙拉曼達III的腳步湧向雷達界麵中忽隱忽現的微弱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