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搞革命的,說到底都是為了自己。”

 有所圖謀的野心家、忍耐不下去的基層民眾、趁火打劫的地痞流氓、沒有任何覺悟純粹湊熱鬧的好事者……就連確實抱著“為了所有人”的覺悟的純粹革命家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為了“理想實現後的自我滿足”這個犒賞而奔忙。

 “這不是錯誤,人為自己而行動有什麽不對?沒有欲望,不想獲得什麽,不想在這個殘酷的世界為自己奮鬥乃至鬥爭的,根本不能算是活著。為了活得更好,為了自己的理想而戰,且不論具體訴諸實施的手段是否合理合法,行動的結果是成就一個時代還是成為他人的笑柄,起碼‘為自己行動’這一點沒什麽不對。”

 隻要是活著的生物,其任何行為必然首先立足於自身,哪怕是樂於助人的人,在別人求助時也要先考慮自己的承受能力,之後才是是否伸手。所以“為自己”這個大命題沒有錯誤。

 “你也是如此,正因為難以認同帝國和新秩序,恐懼著徹底僵硬的未來,才會不惜一切在暗地裏推動革命。即便被眾多你所想要拯救的人怨恨,你也沒停下腳步。因為你知道,現在是最後的機會,不斷行動都不知道能不能趕上帝國前進的速度,停下來隻會讓原本就微乎其微的可能變得更加渺茫。所以——”

 傑勒斯舉起右手,握著空氣,扣動並不存在的扳機。

 “為了成就偉大的目的,獻祭是必要的。不管本意如何,這一點不可避免,你想要做的,就是以盡可能少的犧牲達成變革。不過一直以來都不順利,基本上都是理論和嚐試層麵,最多也就是延緩一下進度表完成的時間。”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如說能做到這一點已經十分了不起了。

 對手畢竟是那個皇帝。

 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比誰都看得遠,比誰都看得清楚,其眼光之長遠精準已經無法用“遠見卓識”來形容,更像是洞悉了曆史潮流的脈絡後,提前在所有分歧點設置障礙或路標,引導世界按照他所設計的路徑前行。

 麵對這樣一位“曆史的路標”,光想著怎麽不會輸就得拚上全力,更不要說如何去贏。

 “這才是一切以反帝國為目標的革命和變革之所以失敗的核心症結,不能跨越過皇帝這道障礙,什麽都無從談起。就連空想這種不用花力氣的事情都不允許,因為沒人能受得了眼前的現實和空想中的美好世界的差距。”

 如果不曾見過光明,人們本可忍受黑暗。

 如果不曾知曉希望為何物,人們便不會知道自己深陷絕望。

 而比深陷絕望更可怕更無奈的,莫過於知道自己連改變這個現狀的機會和可能性都沒有,隻能被絕望徹底壓倒。

 總有一天,世界會變成這種形態吧,為了在那樣徹底被絕望封閉的世界裏活下去,為了能坦然接受懸在頭頂上那片名為“皇帝”的陰影,人們會連想象希望和努力的能力都放棄,順應絕望,將絕望當成日常的一部分以便活下去。

 “‘你的未來是注定的,所以所有努力都是毫無意義的’、‘人是不可以違抗命運的,反抗命運者必將被命運吞噬’——如今在帝國,這已經是常識,在可預見的未來,這將會成為全世界唯一的真理。而你一直想要對抗的,避免出現的,就是這個必然會降臨的未來。可迄今為止,你的努力都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成果。不管是喚醒人們的反抗意識,還是努力串聯反帝國的同盟,還是試圖從技術係統樹彎道超車,效果都不理想。”

 帝國從未站在原地等待對手趕超。

 每當羅蘭取得什麽成就,帝國就以更快的速度拉開距離,此消彼長之下,根本不可能實現戰略平衡,更不可能實現羅蘭構想的“長期對峙下的和平”。世界隻會沿著李林編寫的劇本,朝著“唯一的未來”前進。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除此之外的所有可能性都應該消失,世界線應該收束到僅有的一根上。但是……似乎並非如此?”

 故作沉思的傑勒斯閉上眼睛,片刻之後又睜開,躍動著扭曲喜悅的視線緊緊盯上了羅蘭。

 “我說,為什麽會派遣‘七宗罪’最強的兩個戰力,為什麽那位大人會下達‘死活不論’這樣不自然的指令,如果隻是為了要組織你幹涉公國的革命,比這更有效的辦法應該要多少有多少才對。那位大人卻偏偏選擇了效率最底下的方案?對這些不自然的舉動,身為當事人的你應該有線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