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上的兩位艦隊司令在逆境之中互相給對手挖坑之際,地麵上的亞姆立劄據點也沒歇著,一群掛著星星杠杠,隸屬不同單位的公國將校們正在進行另一種形式的“戰鬥”。

 “這是何等的失態!本官強烈要求追究海軍的責任!高爾察克少將必須向沙皇陛下和全體國民謝罪!!”

 要塞司令官阿納托利.米哈諾維奇.斯特賽爾陸軍上將拍著桌子大聲疾呼,仿佛坐在對麵的不是馬卡洛夫海軍上將,而是高爾察克海軍少將。此刻正在進行的也不是關於要塞防衛的協調會議,而是軍事法庭的定罪會議。

 當然,這是演技,在場所有人都清楚這一點。再怎麽說高爾察克也是海軍少將,不管最後仗打成什麽樣,要定罪還是怎麽樣,那都是海軍自己的內務。哪怕是沙皇和國家杜馬裏的貴族重臣,他們可以施加壓力,可以斥責海軍的表現,但行政程序上還是海軍自行處理。這些事情壓根輪不到陸軍來說三道四。斯特賽爾陸軍上將的表現有一半是出於軍種之爭的本能反應,另一半則是為了強化陸軍在亞姆立劄據點的管理權所做出的一種牽製。

 陸主海從——這是公國軍方一以貫之的權力分配模式。現在總體方向也是如此。畢竟陸軍才是決定公國生死存亡的決定性力量,海軍從戰略上來講隻是陸軍的側翼附屬力量。隻是近些年隨著空中力量的崛起,通過轉向空中發展,海軍得以增大發言權,在亞姆立劄據點內更是和陸軍平起平坐。這自然讓一直以“老大哥”自居的陸軍係統心存不滿,尋找一切機會建立隸屬於陸軍自己的航空力量也就成了陸軍內部的共識。如今有絕佳的機會送上門來,不用別人提醒,斯特賽爾也知道該怎麽做。

 艦隊戰是贏是輸,損失多少,目標是否達成——這些都不重要,起碼對陸軍來講不那麽重要。陸軍需要的是“麵對數量和質量都處於劣勢的敵軍,依然讓陛下的軍艦遭受損害”這個理由,借此強化建立陸軍自己的空中力量之主張的正當性,名正言順的削弱海軍。

 其它如憲兵係統和奧克拉納,他們不會表現得如陸軍那麽露骨,但他們會傾向於支持陸軍的動作,以便陸軍吃肉的時候,他們能弄到一些骨頭來解解饞。

 鬣狗和禿鷲。

 看著賣力表演的陸軍上將和充當圍觀群眾的憲兵、秘密警察、治安警察的頭頭腦腦,馬卡洛夫海軍上將沒來由的想到了這兩種食腐動物。

 每當有動物屍體曝露在荒野之中,“清道夫”們總是會如約而至,進餐的順序則是鬣狗先下嘴,禿鷲清理鬣狗沒吃幹淨的殘餘。

 就和眼前這幫穿製服的食腐動物一模一樣。

 如果可以,老爺子現在就想拔出手槍,轟掉眼前這幫渣滓的頭蓋骨,看看那下麵到底裝了些什麽玩意兒。

 現在是什麽時候?敵軍艦隊都摸上門來了!這群家夥還一門心思想著扯後腿和瓜分利益?!他們到底是不是公國的軍人?還是根本是打入公國的拉普蘭間諜?不然怎麽會幹出如此駭人聽聞、喪心病狂的事情?為了戰爭的勝利,為了公國的安泰,或許讓海軍下級軍官帶著刀子衝進來,高呼“天誅國賊”,把這幫混蛋剁成碎片丟去喂狗是個不錯的選擇……

 ——真是見鬼了,我都在想些什麽啊。

 老爺子在心中長歎了一口氣,放棄了那些誘人的想法。

 他知道這是鬧劇,每一個參與者都知道,但可笑的是沒有人想要結束這出鬧劇,所有人都像被魘住了一樣,忠實的扮演著自己被分配到的角色,說著固定的台詞,上演著三流的戲碼,沒有一個人想出來結束這可笑的一切。

 這就是所謂的政治,集肮髒、荒誕、嚴肅、滑稽、殘酷、冰冷於一體的政治,任何參與其中之人都無法擺脫,縱然打心底覺得荒謬和厭惡,依然要一本正經演到最後一刻。

 沒有人可以例外,馬卡洛夫海軍上將也不行。

 老爺子沒辦法改變這套遊戲規則,卻知道該如何在規則內反擊陸軍那些荒謬絕倫的要求。

 “陸軍的意向我們都知道了。”

 老爺子平靜的看了一眼海軍的記錄員,那個年輕人用力點了點頭,示意他確實有認真幹活,把陸軍王八蛋的發言全部記錄下來。

 “我們深切的感受到陸軍的憂國之情,也認知到了陸軍對海軍的關切。”

 客套話並不是示弱,而是反擊的開始。

 “海軍想要確認一下,陸軍是否想要越過沙皇陛下和行政部門,直接指揮海軍?”

 “不,海軍上將閣下,陸軍和我本人從來沒有那個意思!請不要曲解我的發言。”

 斯特賽爾差點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指著眼前的海軍混蛋罵娘。

 陸軍越過沙皇陛下直接控製海軍……任何有點政治嗅覺的人聽到這個話,立馬就能聯想到“叛亂”、“政變”、“下克上”等等詞匯。要是鬧大了,陸軍相關人員被判個“大不敬”、“不當發言”、“幹犯統帥權”之類的罪名,全家老小被流放永久凍土挖土豆砸石頭都是母神眷顧。運氣差點,別說全家拖出去上斷頭台,親朋好友被牽連進去吃子彈都是有可能的。

 “我的意思是,如今戰況焦灼,我們必須厘清問題和權限,以便更好的戰鬥。”

 麵對海軍上將別有用心的曲解和挖坑,斯特賽爾不得不做出退讓,但僅僅隻是一步。而且就算是這一小步,也不影響斯特賽爾堅持自己的主張。

 “陸軍有理由相信,地麵戰鬥的結果才能決定戰爭的勝負,既然陸軍擔負著最多和最關鍵的任務,那麽海軍當然應該配合陸軍的行動。”

 他的主張看似合情合理,退讓的也恰到好處。但在很多時候,即使僅僅向後退縮一步,也會引來猛烈的反撲。

 “陸軍上將閣下,如果不能維持補給線,將麵包和武器彈藥送到前線,地麵上的戰爭是難以打開局麵的。能否維持補給線的順暢,是決定戰局的關鍵。這場艦隊戰正是關係到補給線能否維持的決定性戰役。那麽我們是否可以按照閣下的邏輯,認定陸軍應該全力配合海軍的行動?”

 “太混帳了!!陸軍絕不會承認這種事情!”

 “一切都是為了勝利。陸軍上將閣下,為了勝利,為了沙皇陛下,為了國家,我們總是不得不去習慣一些事情。如果打破常規和傳統可以帶來勝利,那麽我們就應該毫不猶豫地去做!”

 “斯捷潘.奧希波維奇.馬卡洛夫海軍上將!你這是重大越權!這是幹犯統帥權!是謀反!是——!!”

 “隨你怎麽說都行。隻要勝利了,就沒有怨言了吧?阿納托利.米哈諾維奇.斯特賽爾陸軍上將,請記住一件事情,躲在安全的後方,對在一線竭盡全力死戰的勇士指手畫腳是很輕鬆也很愉快的事情,但是靠這樣是不可能打勝仗的,在勝利和結果麵前更是無足輕重。”

 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海軍上將抄起軍帽,帶著一幹海軍將校大步走出了會議室,留下一屋子麵麵相覷的軍警憲特和一個氣得滿臉通紅的陸軍上將。

 “本官還要巡視要塞防務,恕不奉陪了。如果各位還要繼續商討給本官安個什麽罪名,請自便。”

 隔著半掩的大門飄來輕蔑的話語,猶如皮鞭一樣抽打著斯特賽爾陸軍上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