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時三十分,西南方向突然爆發出如同浪潮般的歡呼聲,正忙著勾心鬥角和拉關係的諸國使節紛紛閉上了嘴,朝著聲浪傳來的方向張望,所有人都知道這場盛大典禮的揭幕者、帝國的主人馬上就要來到了。

 在摩托隊的引導下,掛著帝國旗和皇帝專屬鷹旗的黑色豪華敞篷閱兵車飛快駛入導引車道,“語言之塔”廣場前聚集的群眾頓時發出震天響的歡呼。

 皇帝萬歲;帝國萬歲;帝國必勝;吾皇必勝;

 各式各樣的口號乃至毫無意義的音節交匯成巨大的海嘯,差一點就掀翻了觀禮台。

 相比身旁臉色蒼白的賽雷斯外交官,還有不遠處麵色凝重的阿爾比昂、羅斯聯合公國特使,密涅瓦表現出的鎮定和淡然讓人刮目相看,要知道她如今可是站在敵國領土上,麵對這等山呼海嘯的聲勢尚能泰然自若,不愧是王家血脈,一肩扛下整個共和國千斤重擔的女傑。

 其實密涅瓦對眼前的場景並不陌生,舊查理曼王國時代比這規模更大、更狂熱的場景多了去了。比起那時候的查理曼人,精靈們的表現算是相當克製的。

 可就算是這樣,說沒有觸景生情,沒有一絲對故國的眷戀和哀傷,那也是騙人的。

 密涅瓦淡然的假麵下,正在拚命壓抑怒火和哀傷。

 不光是作為國家代表不能在公開場合讓共和國淪為他國的笑柄,更因為那個身穿白色禮服,走上演講台的男人,不,怪物。

 任何一點微小的破綻和動搖都會成為可供他操作的題材,在和他的鬥爭經曆中,密涅瓦早已領教了這一點。在這種重大場合上,她絕不會將內心的情感輕易顯露出來。

 隻是想法是一回事,能否貫徹想法則是另一回事。

 ——白色?

 盯著皇帝的正裝,密涅瓦微微眯起眼睛。

 李林在絕大多數都是以黑色或深色係服裝出場,一度讓人以為他有戀黑癖。不過在密涅瓦這種經受過王家審美養成的王族看來,選擇以黑色為主調倒也符合李林的發色與體格,黑色的沉穩莊重和李林一貫的做派也很相襯。

 至於白色……倒也說不上突兀違和,反正李林是當今世界最好的衣架子,穿什麽都合適,就是穿睡衣都能穿出一股哲學家的氣質。但是以白色為底,以金絲絞成的紋飾和綬帶明明是很耀眼的服裝,但穿在李林身上卻絲毫不顯浮誇,隱約間還透出一股近似冷漠的威嚴。

 冷漠。

 密涅瓦想了半天,唯一能準確描述纏繞在李林身上的氛圍的,隻有這個詞了。

 不是冷酷,也不是高冷。

 他不會拒人於千裏之外,也不會用高壓強迫別人在他麵前低頭,和李林接觸過的人都不會忘記皇帝如沐春風般的態度和招牌式微笑。但隻有密涅瓦這樣和李林有過深入接觸的人才知道,李林對任何人都很公平——沒有任何差別的冷漠。不論對方是誰,有什麽樣的經曆和身份,在他眼裏都隻是一個符號,一個名字,一個數字。

 就連羅蘭也不例外。

 如果說平等對待世人是神明使者必備的要素,李林毫無疑問是合格的神明使者。

 就在密涅瓦的腦海裏飄過冷嘲熱諷的時候,李林已經登上了演講台。

 “全體肅靜!”

 司儀莊嚴的聲音通過擴音設備響徹全城,幾近癲狂的歡呼浪潮立即平息下去,外國遊客和市民通過望遠鏡和遍布全城的投影界麵緊盯著演講台上的皇帝,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深怕錯漏掉任何細節。

 政治界同樣對顏值有著較高的要求,長得帥又有氣魄的總是更受歡迎,皇帝的顏值放在俊男美女紮堆的精靈裏也是出類拔萃,這方麵連那堆老牌王室都隻能甘拜下風。再加上帝國皇帝和神意代行者的身份,皇帝在諸國民間也有不少女性粉絲,其中不乏迷得一塌糊塗的鐵粉。

 此刻的皇帝更是將無數女孩心目中“白馬王子”的形象搬到了現實裏,然而現場洋溢的氣氛卻和演唱會或追星族聚會截然不同。

 現場狂熱的空氣,外國來賓的緊張與不快,還有潛伏在台麵下的各種算計等等,全都被李林壓倒性的存在感給吞沒了。

 所有人的大腦都呈現一片空白,所有人都化為一件件樂器,指揮樂器的便是李林,掌握了現場氣氛的他無需指揮棒和樂譜,每一次舉手投足,每一次呼吸,迷惑人心的血色眼瞳每一次轉動都會讓樂器們鳴響,若有若無的音樂常伴於皇帝的四周。

 直到皇帝正式登上演講台,司儀威嚴的喝令響起,人們才如夢初醒。

 “天佑神聖吉爾曼尼亞帝國皇帝陛下!吾皇!”

 “萬歲!”

 “吾皇萬歲!”

 “吾皇萬歲!”

 按照慣例,所有帝國公民挺胸立正,向皇帝三呼萬歲。

 李林舉起權杖,先對著觀禮台上的貴賓和部下,接著轉過身向四周圍觀的市民和遊客還禮。現場瞬間爆發出一陣比之前更響亮的歡呼和鼓掌聲,彩紙花瓣如雪片般飛落,“萬歲”的轟響不絕於耳。有那麽一瞬間,所有人耳朵裏隻剩下一片蜂鳴。

 沐浴在這近乎失控邊緣的狂熱氛圍下,阿爾比昂和公國的特使也不禁有些變色,觀禮台上的外國貴賓中,隻剩下密涅瓦神色如常。

 司儀“肅靜!演奏會歌!”的聲音響起,一直在等候命令的軍樂隊指揮用力揮下指揮棒,一通急促的前奏響起,《第九交響曲》第四樂章雄渾的曲調回**在整個波恩上空。

 依照慣例,應該是先演奏會議主辦國國歌,然後再演奏會歌,但顯然帝國為了放低身段,避免太過強勢引發他國不快而做出了調整。密涅瓦用餘光瞥了瞥左右兩側,使節們的表情果然有所緩和。

 當然,坐在這個觀禮台上的都是人精,這種小細節乃至皇帝接下來的演講都不至於讓他們動搖。對他們來說,重要的是接下來的談判,其它國家可能會出什麽牌,報什麽價,自己應該如何應對,如何討價還價,如何應對壓力,如何施加壓力……對職業外交官來說,這些才是重頭戲。

 皇帝似乎也很清楚這一點,在軍樂隊演奏結束後的演講裏,他也沒談太多的主義和主張,其演講重點一直是對此前戰爭中的悲劇表示哀悼,對戰爭中倒下的年輕生命表示惋惜,接著就是對此次共同會議的期待,以及對達成裁軍協議和建立長久和平的信心。

 就在各國代表以為這通演講如他們預料的那樣,是一篇傳統的、優雅的、空洞無物的開幕詞時,皇帝直截了當的拋出了帝國的第一張牌。

 “整個世界都在關注本次會議,期望減輕由於軍備競賽帶來的沉重負擔。”

 皇帝豎起食指,逐字逐句地說到:

 “帝國政府認為,我們應當毫不拖延地滿足這一願望。在此,朕向諸國代表及所有國家的君主、領導人提議:停止軍備競賽,主要海軍強國,帝國、阿爾比昂、羅斯聯合公國、卡斯蒂利亞、拉普蘭、共和國,按照5:5:3:1.75:1.75:1.75的比例裁減海軍軍備,將超過這一比例的主力艦和輔助艦艇全部廢棄或鑿沉。”

 在皇帝這番突如其來的演講結束一分鍾後,廣場前響起欣喜若狂的如雷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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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還真是讓人印象深刻的演講。”

 擰開水龍頭,打開留聲機,法夫娜給自己倒了一杯杜鬆子酒,羅蘭則正把一個濾紙漏鬥安放在咖啡杯上,一旁正在煮著的水壺咕嚕咕嚕響個不停。

 在帝國,竊聽和監控無處不在,以帝國社會秩序保障局的工作熱情和愛崗敬業精神,波恩的大小旅館、公共廁所、啤酒館等等地方肯定都安裝了竊聽器,在這種環境裏,噪音多少能帶來些許安全感。

 “他一直很擅長這種事情——給別人驚喜和提出別人無法拒絕的條件。”

 把磨好的咖啡豆倒進濾網,羅蘭一邊往裏麵加水,一邊說到:

 “現在球已經踢到了諸國的腳下,想不接都難了。”

 直到共同會議召開前,帝國、阿爾比昂、公國三方海軍總噸位比例為10:13.5:4.9,現役主力艦噸位比例為10:13.9:6.8,如果把已經開工建造的那一部分計算在內,主力艦噸位比例則為12.8:10:5.8。老牌海軍強國阿爾比昂並不占多少優勢,特別是工業產能、造艦技術方麵更是全麵落後帝國,且主力艦老化程度遠高於帝國。一旦帝國開足馬力大造軍艦,阿爾比昂勢必將麵對數量和質量同時失衡的危局,這對他們來說顯然難以接受。羅斯聯合公國的問題與之類似,而且公國是個傳統陸權國家,長期將資源向海軍傾斜,勢必會擠占陸軍的份額,造成財政壓力,影響陸軍現代化和國家從農業國向工業國轉變的進度。

 皇帝的提議等於解除了所有國家的困局,帝國早早就將底牌透露出來,看上去誠意滿滿。更重要的是帝國願意主動裁減比例份額之外的軍艦,並停止新造主力艦,這對已經被海軍軍備競賽搞得疲憊不堪的各國,不啻於從天而降的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