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荒謬!!”

 密涅瓦的拳頭砸在桌上,文具和水杯一陣跳動,與會的參議員和政府高官臉頰肌肉也隨著巨大的聲響一陣抽搐。

 一貫溫文爾雅的王女殿下居然如此失態,多少讓人有些尷尬,但與會者沒有誰想要指正或譴責王女殿下。麵對眾議院發生的事情,擱誰攤上都會急火攻心的。

 堂堂共和國議員居然在眾議院當著所有人的麵,像街頭混混一樣扭作一團。這豈止荒謬絕倫,簡直喪心病狂。別說密涅瓦,就是在政壇上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參議員和政府部長們也聞所未聞。

 荒謬!

 眾議院本來就是讓大家“充分交換意見”的地方,意見不合吵吵鬧鬧實屬正常現象,但這一次,社民黨和國家黨顯然玩得太過火了。

 四十多名議員鼻青臉腫,八名議員被打破了頭,最嚴重的是事件的引爆者——兩位當事人都用手裏包有金頭的古塔膠拐杖(這種份量不重的拐杖主要用來打狗)進行互毆,一直打到拐杖折斷為止。弗萊耶議員額頭和臉頰一共縫了十三針,萊昂議員被打掉了三顆牙齒,鼻梁骨折。

 幸虧帝國的媒體沒有進入共和國,否則那些壞心眼的尖耳朵一定會向全世界全程直播眾議院裏雞飛狗跳的畫麵,同時發起全方位嘲諷。麵對鐵一般的事實和帝國充滿惡意的攻擊,共和國必將至於十分尷尬被動的境地。

 “這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

 恨恨的嘟囔了一句,密涅瓦氣呼呼的坐了回去,辦公室也瞬間恢複了安靜。

 事態十分嚴峻。

 這次鬥毆事件固然丟人,但真正的危機才剛剛開始。

 “如今眾議院已經完全分裂,連帶著民間也開始躁動不安。”

 密涅瓦長歎了一口氣,用力按壓著額頭。

 鬥毆事件絕非偶然,這是兩大黨派及背後支持者在壓抑許久後的一次總爆發。

 任何黨派要發展和維係運作,都離不開金錢。

 黨派也好,組織也好,在初期階段,或許能用理念和熱血口號吸引成員,但一旦達到一定程度的規模,組織各種活動的開銷就會越來越大。以這個時間點為限,能否吸引到讚助者出資支持,舉辦更多更大的造勢活動來吸引眼球,進而吸引更多人加入組織將成為決定一個組織能否繼續存活下去的關鍵。能做到這一點,可以算是完成進軍政壇的第一步;做不到這一點,這個組織將沒有任何發展前途,用不了多少時間就會分崩離析,最終徹底消失。

 接受了讚助,成功發展壯大的政黨組織進入議會後自然要回饋讚助者,替讚助者在議會發聲,推動對讚助者有利的法案,阻擋不利的法案等等。相對的,讚助者也會注入越來越多的資金幫助政黨壯大,擴張其在議會裏的勢力。

 從這個角度來看,政黨和特定資本集團算是互相利用、表裏一體的共生關係。政黨在議會裏的鬥爭也可以視為不同利益集團之間的鬥爭。

 共和國議會同樣不例外。

 有人做過一項統計,其中羅列了國家黨和社民黨的55名議員的個人情況,盡管其動機存疑,但從這張簡短的統計表中,人們還是能一窺這些政黨的本質。

 總計55名議員之中有6人的私人狀況不明,其餘49人的情況統計如下。

 41人持有國家公債券;

 13人從事土地投機活動;

 22人與銀行家、高利貸者有密切來往,又或者直接從事放貸業務或與此有關;

 17人擁有農場並蓄有奴隸(共和國憲法不承認奴隸,但也不否定蓄奴製);

 11人與製造業界有緊密來往,其中4人的親屬本身就是從事製造業的實業家。

 最後還要補充一點的是,這55人中過半數具有專業律師資質,當中不乏常年和法院周旋的老訟棍。擅於尋找各種漏洞,通曉法律和司法規則,並能將規則、漏洞、誤導融會貫通,加以組合運用以達到委托人的要求。

 國會最大兩黨的議員就是這樣一種奇妙的完美組合——奸商、訟棍、政棍的有序組合,圍繞著各自所屬的黨派和背後的資本展開永無休止的纏鬥。

 國家黨的讚助者多為軍工企業或相關產業者,社會黨的讚助者多為製造業、出口商和農場主。不考慮兩黨在理念和政治信仰上的差異,光看他們背後的讚助商,人們也不會覺得這兩幫人能尿到一個壺裏去。

 軍工產業希望得到大量的軍備訂單和國家補助,所以他們不遺餘力的支持國家黨,希望國策向整軍備戰傾斜。製造業、農場主、出口商希望穩定的投資生產環境,且最好能避免與帝國發生衝突,確保貿易通道穩定,他們當然會支持左傾的社民黨。

 雙方的利益訴求豈止是平行線,根本是南轅北撤,加上競爭議會席位和政黨理念之爭,每天互相攻擊也就不可避免。

 爭吵中不斷積累的怨氣,加上經濟不景氣帶給讚助商們的壓力,外交談判中對利益的劃分,還有明年大選——幾個因素相互交錯疊加後,眾議院成了正在進行奇妙化學反應的壓力鍋,不斷發酵提升壓力之後,雙方的矛盾終於達到了臨界點,於是眾議院就像炸彈一樣爆炸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沒鬧出人命。”

 喝了一口礦泉水潤潤喉,稍微平靜了一些的密涅瓦說到:

 “否則共和國的臉算是徹底丟光了。”

 “殿下。”

 眾議院議長拉波特侯爵和參議院議長孔代親王麵麵相覷了一下,兩位從戰場一路摸爬滾打到政壇的老人露出了為難又痛苦的神色。

 “隻是暫時還沒出人命而已。”

 “什麽?!難道他們還要再來一次?!”

 瞬間就反應過來的密涅瓦從座椅上跳了起來,她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才剛剛發生如此不堪入目的事件,那票鼻青臉腫的混蛋非但沒有從中汲取任何教訓,還想著再來一次?他們是吃了熊心豹膽?腦袋被驢踢了?發現自家兒女不是親生的?老婆留下幾十頂綠帽後和人跑了?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刺激,非要這麽想不開?!

 “殿下。”

 孔代親王的老臉皺成一團,用牙疼發作般的沉重語氣歎息到:

 “他們不光想再來一次,而且還想提升裝備和規模。”

 “很多議員昨天在鬥毆時就在互相丟手套,約定要用決鬥分個高下,因為要決鬥的人太多,找不到那麽多公證人,於是約定雙方帶齊人馬,在眾議院,在神聖之地的見證下分出高下。”

 拉波特侯爵一臉哭笑不得,老爺子在舊王國時代也沒少見識荒誕滑稽的宮廷劇,可這一回還是著實讓他大開眼界。

 “國家黨的議員正在購買新式衝鋒槍,就是那批黑幫最喜歡的‘打字機’,還是一百發彈鼓的測試版本。農場主送給社民黨議員一批獵槍,大口徑,雙筒,發射霰彈,完全是用來打大型危險種的玩意兒。還有個別議員找上了礦工,學習如何搞爆破……”

 順著兩位老人的報告,密涅瓦在腦內描繪出了一副畫麵:神聖莊嚴的共和國眾議院,共和製度的象征,裏麵遍地壕溝,處處壁壘,鐵絲網密布,一堆衣冠楚楚的議員拿著各種武器為爭奪每一公尺距離,每一個房間,每一張桌椅,興高采烈的互相對射……

 “簡直無法無天!!!!”

 忍無可忍的密涅瓦將水杯摔了出去,隨著那仿佛使盡全身力氣的一擲,所有的怒氣傾泄而盡。多少恢複了一點冷靜的密涅瓦坐了回去,沉默了片刻後逐字逐句的說到:

 “增加參眾兩院的警力,對包括議員在內的所有人進行搜身檢查,凡是發現身上攜帶武器的,一律沒收武器,並讓其做出書麵說明攜帶武器的理由。遇上抵抗或拒絕交出武器的,一律以‘策劃謀殺’、‘危害公共安全’、‘違反議會議事條例’進行起訴,交由法院處理。”

 照理說,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就算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關閉議會,將權力全部集中到臨時內閣也不必奇怪。可密涅瓦並不打算這麽幹。

 不是猶豫不決,也不是道德潔癖,而是她十分清楚,一旦這麽幹了,將會開啟一個極端危險的先例——即執政當局或執政者本人對議會不滿時,可隨意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強行解散議會,將權力集中到自己手上。且不論這種事情是否合乎當時的實際需要,一旦自己首先開啟了先例,很難保證將來會不會有人為了謀求絕對的權力,以這樣的方式來奪權。

 所以盡管對兩大黨派所代表的極端勢力感到憤怒,密涅瓦的修養和氣度還是讓她保持了冷靜,沒有選擇“軍管”這種看似快速有效,卻副作用嚴重的選項。選擇通過正常司法途徑對議員們可能危害他人生命的行為進行約束,對行為惡劣者依照法律進行懲處。這種依法辦事或許不能立即產生作用,讓極端的聲音徹底閉嘴,但起碼能讓頭腦發熱的議員們冷靜一下,思考是繼續安全的打嘴炮比較好,還是因為被冠以“蓄意謀殺”的罪名,被課以罰金和徒刑後失去令人尊敬的議員身份比較痛快。

 “但是這隻能解一時之急,最關鍵的問題,還是正在進行的多邊外交談判和接下來的軍備控製談判。能否在這兩場談判中確立共和國的地位,並且謀求盡可能寬大的條件,這才是大家所關心的。”

 徹底恢複冷靜,密涅瓦以嚴肅的語氣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