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擊都間不容發。

 每一擊都十足致命。

 以超高速進行的戰鬥在旁觀者眼裏完全是雲山霧罩,除了一團高速移動的模糊影子和連綿不斷的音爆,他們什麽都看不到,聽不到。在當事者眼裏則是另一番風景。

 那是無限遲緩的世界,也是一切都在刹那決定的舞台。

 在這裏槍彈遲緩如一幀一幀播放的定格畫麵,揮拳和踢打更是慢到讓人誤以為是靜止畫麵。

 在這個世界裏唯一能以正常速度運行的,隻有鋼鐵之蜂的行動,以及男孩與女孩的思念。

 ——我不想殺人。

 男孩扼殺了感情的聲音在回響,欠缺起伏的說話方式像是機器卻帶著一絲悲涼。

 ——我知道。

 女孩沉穩的回應到。不知為何,似血的紅光比“阿賴耶識”更容易讓人聽見他人的心聲,甚至能直接觸碰到那個人的記憶。在紅光中回**的聲音比直接共享的感官更直達心底。

 那個……還能不能算是共享呢?

 兩個人迄今為止的人生記憶,全部的感情和思想全部都疊合在一起,不分彼此,如同一人般的完全徹底的理解與分享。

 可縱然如此——

 ——讓已死之人的死亡變得有意義,這種事情毫無意義,你隻是被那個混賬誘導了思考方式。所謂贖罪是……!!

 ——你不也是一樣嗎?

 紅色長劍揮落,對準移動路線狙擊的彈幕被生生劈開。

 ——所謂複仇,隻有一半是針對加害者的怒意,另一半則是通過仇恨維係自己對生者的思念。

 過於冷靜的話語直刺心底,“夜鶯”瞄準鎖定的動作慢了一拍,鋼鐵之蜂趁機劃入視野的死角,將船尾左下方的引擎斬開。一秒之後,爆發的火光從斷麵噴發出來,熊熊火光照亮了鋼鐵之蜂遠遁的一縷浮影,綿密又精準的彈幕不斷掠過蜂的移動路徑。

 正如她看見了馬賽的人生和心路,馬賽也看見了她的的一切。所以他才能說出老師說過的話,因為他知道這句話最能動搖自己的意誌。

 ——不惜利用一切也要完成任務嗎?

 ——是的。隻要能結束這一切,我不介意當個卑鄙小人。

 ——反正雙手已經沾上鮮血了,是嗎?

 男孩沉默了,蜂以更快更頻繁的速度展開無規律機動。

 ——馬賽,所謂罪孽,是不可能用血洗掉的。

 讓死亡變得有意義,甚至將殺戮神聖化,原本就是一種偷換概念和逃避思維的結合體。

 自己所做的事情有意義,這個人的死自有其意義,這次殺人是為了達成什麽目的的手段,為了大義正義不得不殺人——這種理論原本就是為了逃避罪惡感,減輕心理負擔而采取的逃避思維。在經曆初次殺人的震撼之後,馬賽正處於嚴重的心理創傷陰影之下,李林正是針對這一點下手,向馬賽灌輸了“已經發生的無法挽回,不如做些什麽來贖罪”的思考方式。讓罪惡感以這種形式成為馬賽的力量。

 死者無法複生,應該向前看,讓還活著的人擁有美好、安全的未來。

 這句不管怎麽看都很正確的話居然會以如此扭曲病態的形式展現出來,這讓“夜鶯”對皇帝的評價又調低了好幾個檔次。

 原本的“暴君”、“怪物”、“魔王”如今升級成了“擅於下毒的魔鏡”、“窺伺人心的水晶球”、

 古老的童話中都會出現能夠回答問題的魔鏡,或是無所不知的水晶球。隻要敢問,那些道具便會給出答案。

 皇帝也是一樣。

 當馬賽或別的什麽人向永遠正確的皇帝陛下詢問該如何是好時,他會先擺出傾聽的姿態,一邊聆聽對方的發言,一邊配合對方調製毒藥。然後這些用邏輯和語言組合而成的毒藥會一點點注入對方的心中,削去內心痛苦的同時慢慢腐蝕人的心靈。

 他明明有權力和暴力可用,但他從不隨心所欲的用這些來迫使別人屈服。他總是一點點侵蝕別人的心靈,誘導別人產生“願望會實現”的錯覺,讓事態朝自己的計劃發展。

 皇帝就是一麵魔鏡,是水晶球,無所不知,人們在驚訝於其強大的能力的同時,不知不覺間對其言聽計從,連應該如何獨立思考,如何辯證和判斷都忘了,成了魔鏡操控的人偶。

 ——你是想說,我成了皇帝的殺人機器嗎?

 不等女孩用悲哀的聲音做出回答,馬賽反問到:

 ——那麽,不能勝利的暴力革命,看不到盡頭的武力衝突、恐怖活動,能創造出什麽?

 比起冷漠虛無,馬賽的聲音更接近悲涼。

 就算是現在,馬賽依然覺得“夜鶯”和“自由軍團”那些人的理念是美好的,他們的理想與訴求是高尚的。在馬賽眼裏,那就像迷霧中的一道光芒,驅散濕重沉悶的霧氣,將溫暖和光明灑在他的身上。

 然而——

 “人們是需要希望的,能說出‘就算沒有這種東西,人們也能很好的活下去’這種話的,不是不知世間辛酸疾苦,就是活的和世間毫無關聯。像帝國本身就是以‘變革世界’這一理念為起點出發,一點點積累壯大至今天的規模。覺得自己立足的世界尚有完善的餘地,想要讓未來更進步更美好,本來就是人之常情。”

 皇帝以溫和又不失威嚴的聲調說著,那雙紅寶石一般的雙瞳中沒有一絲虛偽和陰霾。

 “‘自由軍團’的理念主張有其合理性,一些部分甚至可以稱之為超前。可那不是與帝國為敵的理由,更不是恐怖活動的免死金牌。最重要的是,他們的理想根本沒機會實現。”

 理想與現實之間有著巨大的差距,革命到最後未必總是能如願,這也是世間常情,否則曆史上也不會有那麽多的革命。

 可這並不是主要原因。

 最大最直接的問題是——

 “你能想象我被打敗的樣子嗎?馬賽?跨過重重壁壘,越過一道道難關,最後站在我的麵前將我打到在地——你能想象這種事情,還有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人嗎?”

 不能。

 人們無法想象沒有任何討論餘地的事情,想象力在絕對的定律麵前沒有絲毫介入的機會。

 打倒皇帝,正是這種事情。

 ——回答我,給予別人虛假的希望,讓別人為一件注定不會成功的事情去送命……這真的能稱之為革命嗎?

 男孩的聲音依舊是帶著一絲悲涼的平穩,但不知為何,聽上去卻像是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