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值觀是個好東西。

 隻要有“正當的價值觀”,不管做什麽都能加以合理化,哪怕是喪盡天良之事。

 畢竟沒人會對被送進屠宰場的牲口報以多餘的關心,不會有人對實驗台上的白老鼠抱持必要之上的情感,更不會有人對被開采、酸洗、切削的礦石持有情感。

 沒錯,隻要不是和自己對等的生命,甚至不被視為生命,邏輯上也好,精神衛生和倫理道德層麵也好,怎麽做都可以。

 所以捕獲“軍團”或其它什麽異獸,人類會對其進行細致的解剖分析;反過來,“軍團”也會做類似的事情。

 不。

 “軍團”會做的更加徹底。

 對“軍團”而言,人類是需要消滅的目標,同時也是一種重要的資源,就和礦石一樣。盡管這種礦石有些危險,但確實有其價值,需要對其進行開發。

 人體渾身是寶。

 屍體可以腐化合成出硝化物,頭發可以做成爆炸物的觸發起爆裝置,做好防腐作業,清空多餘的“內容物”,填充入炸藥,再加以特定頻率的電信號刺激肌肉纖維便能夠站起來行走,聲帶完整的話還能發出求救聲,如此一來便成了最好的半自律式移動詭雷,以為是傷兵或平民而貿然上前救助的敵兵必然會收獲“驚喜”。

 就連對無機生命體來說最無用的有機組織——內髒和肉也有“用武之地”,對於“增產”人類這一寶貴資源來說,這可是重要的“飼料”……

 諸多資源之中,“軍團”最重視的莫過於腦。

 “軍團”具有很高的學習能力,其適應戰場的速度使有機生物組成的軍隊相形見絀,增殖和演化的速度更是讓有機生物望塵莫及。

 然而,“軍團”也並不是十全十美的。作為一種自律進化的兵器,“軍團”缺少主觀動能。說白了,身為武器的“軍團”隻是被動接受戰況變化,做出各種回應。以至於“軍團”的各種戰例中幾乎不存在所謂的“針對性布局”、“先下手為強”的例子,它們隻是如同行軍蟻一般結成陣列前進,將擋在行軍路線上的障礙全部排除而已。

 迄今為止,這一套戰術還沒有遇上什麽問題。不過這不代表今後還能一直適用下去,退一步來說,一味被動應對也無助於提高殲滅敵人的效率。

 要想彌補這一缺陷,最快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收集現成的、填滿惡意的中央處理器,也就是人類大腦。

 古語有雲: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正常情況下或許是這樣說不定,可在戰場上就未必了。

 滿盈惡意的戰場上,心懷惡意與憎恨逝去的亡魂要多少有多少,隻要趕在腐壞和腦死之前由回收型將大腦取下,連接上準備好的“容器”,一台新型“軍團”——統稱智能.阿爾法型便宣告完成了。

 和之前的類型相比,智能.阿爾法型更加狡猾。原本這些腦便是來自身經百戰的老兵,其中還不乏一線指揮官。一旦植入邏輯程序確立從屬關係,下載學習程序適應新身體之後,再配合戰術信息網絡提供的各種情報,這些新類型即可充分發揮戰力。其在戰場上的價值很快就得到充分體現——尤其是遠遠超過普通常規型號的殘暴和狡猾。

 對人類來說,這就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噩夢——永遠醒不來、無法擺脫的那種。

 然而,這還隻是噩夢的冰山一角罷了。

 “軍團”不僅在開發新類型的速度上超出了人類的預估,再次增殖和編製的速度更是把人們的常識遠遠落在後麵。

 一直以來,人類對人口這一數學概念都是平麵和抽象的,受土地的束縛,隻能在地麵上繁衍生息的人類自然會將人口視為某一平麵區域的人員數量。

 然而“軍團”的生態圈是立體的。

 原本矽這種元素就深埋地下,比起充滿碳元素的地麵,地下才是無機生命體的樂園。在占領一定麵積的地表作為出入地麵的通道後,他們便專心深挖洞穴,構築自己的巢穴。是故,即使地麵上的部隊遭遇再大損失,遠比地麵廣闊的地下也早已準備好了規模更大、汲取經驗教訓後進一步提升性能的“軍團”。不但能馬上填補兵力的缺口,甚至還有餘力將戰線反推回去。

 和這種殺之不盡、連雜兵都高度智能化的亡靈大軍為敵,人類壓根就沒有勝算。

 黑壓壓的亡靈大軍呼喊著臨終時的遺言,揮動節肢撲向驚恐萬狀的人類,不畏死亡,**一切的“軍團”隻要撲倒一人,立即就有長有手術器械肢體的“軍團”開始進行作業。剝掉頭皮,切開頭蓋骨,取出腦髓,破壞記憶區域——對專注於殺戮和破壞的兵器,情感、記憶、自我是最不需要之物。新鮮的腦髓被保存起來,立即後送,然後變成“軍團”生力軍去襲擊其它人類。

 這幅光景儼然便是地獄。

 至於羅蘭和安徒生神父,置身核心地帶,他們的情況更加不容樂觀。

 為了消滅這兩個高等級危險目標,“軍團”一改一貫的以數量碾壓對手的戰法,改以大兵團實施包圍,將少數精銳戰力送入包圍圈殲滅目標的戰術。

 精心選定的戰術,就連執行任務的單位也是千挑萬選出來的,令人印象深刻到想吐。

 ——吾等是依斯卡略,依斯卡略的猶大。

 ——吾等唯仰奉一物,隻是俯身,懇請主之慈愛。

 ——隻願與地獄七百四十萬五千九百二十六隻惡鬼一戰。

 空無一物的荒野中,無法連接在一起,斷斷續續卻異常清晰的禱告在腦海中穿梭。

 那並非真正的禱告,其中既沒有熱情,也不含虔誠,如同壞掉的收音機反複播放同一首歌曲,隻是那直接在腦內鳴動的“聲音”中並沒有機械、單調的感覺。

 那是人瀕臨死亡之際,意識即將滑入深淵之前,呢喃自語般的歎息。

 臨死前最後的話語。

 即便肉體滅亡,本該前往另一個世界永眠的亡魂在戰場上繼續傾吐著虛無茫然的喟歎,駕馭著嶄新的無機質身軀,隱匿在光學迷彩之後,一邊於荒野中無聲潛行,一邊向被留在此世的同伴伸出爪牙。

 高機動匿蹤特戰型.貝塔型——統稱“獵殺型”的身姿,像極了啟示錄中最後一位天啟騎士。

 ——看吧,有一匹灰色馬。

 騎在馬上的,其名喚為死,陰府也隨著他。(新約,啟示錄6:8。略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