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腳下屍體堆積如山。

 女孩們的屍體,殺害女孩的凶手的屍體。

 女孩們的死因繁多,儼然是凶殺案展示會。

 勒斃;

 溺死;

 火焚;

 斬殺;

 肢解;

 猛獸撕咬;

 ——人類想象力所及的各種殺人手段幾乎全都集中於此展示,仿佛在無聲的訴說人類可以殘暴到何種程度。

 凶手們的死因卻相當一致。

 全數死於徒手毆打或絞殺,且全數死於羅蘭之手。

 腦袋和胸膛被砸爛,脖子轉向奇怪方向的屍體和少女們的屍體交疊在一起,宛如萬花筒和鏡子迷宮般無限延伸的死亡展覽——過度細致的幻影將瘋狂的色彩一點點渲染到羅蘭的精神上。

 “哈、哈……”

 明明是不應感受到疲勞的精神世界,羅蘭卻氣喘籲籲,整個人搖搖晃晃,每走一步都歪歪斜斜,仿佛是在泥沼裏行軍。

 苦行僧?

 修行者?

 行軍的軍人?

 逃難的難民?

 比這些都更加淒慘。

 失魂落魄的少年在屍堆中漫無目的地抬腳又放下,跌跌撞撞的前進,就像是一架壞掉的機器,不斷在重複毫無意義的單調動作。

 精神被逼到極限的他距離“會活動的屍體”也就隻差一步,要不是還有僅存的一絲理智和精神尚在,羅蘭大概已經瘋了吧。

 能支撐到這種地步,可以說是他精神強韌的表現。

 然而再強韌的鋼鐵反複折彎拉直也會斷裂,人類的精神再怎麽強大,反複攻擊弱點也會迎來崩潰。

 所以,人們不得不尋求某些依靠和寄托。

 “羅蘭。”

 麵帶羞澀的密涅瓦出現在羅蘭麵前。

 身心都快被壓垮的羅蘭呆呆看著麵前的靦腆少女,將她所說的一字一句全部烙印在腦海中。

 “要保護我哦。”

 “……好的。”

 “羅蘭。”

 “羅蘭。”

 “傻瓜羅蘭。”

 “羅蘭哥。”

 少女們一一出現,柔聲細語或是潮氣蓬勃的重複著同樣的要求。

 ——保護我們。

 ——和我們在一起。

 ——要生很多很多的小孩,大家幸福的在一起。

 少年搖搖晃晃的走到少女們麵前,神情呆滯的跪倒在地上,緊緊抱住密涅瓦、抱住法芙娜,抱住格羅莉亞,抱住薇妮婭……就像罪人遇見了赦免他的救世主,毫不猶豫的應承下她們的要求。

 被丟進無盡黑暗中的人類會下意識地去尋找光明,哪怕那是一絲微弱的光暈。被逼到精神封閉時,人會死死攥住哪怕極其微小的希望,甚至無暇分辨和思考自己依偎的到底是什麽。

 “我會保護你們。”

 “我會和你們在一起。”

 “……要生許多許多的小孩。”

 羅蘭發出垂死般的呻吟,抬頭仰視著女孩們的微笑,麻木的應承著提問。

 “不管要做什麽?”

 “對。”

 “不管會對誰見死不救?”

 “對。”

 “不管要殺死誰?”

 “那現在就保護我們。”

 虛空中出現一柄短刀,朝著密涅瓦的頸間揮下。

 羅蘭的身體立即無意識的行動起來。

 一把推開密涅瓦,手中的迪蘭達爾刺向前方。

 即使精神狀態不佳,羅蘭的身手並未受到影響。撕裂肌肉和髒器的觸感從劍尖傳到手心,長劍精確命中襲擊者的左胸,自背後貫穿,心髒的脈動沿著金屬一並傳來。

 “咦?”

 羅蘭的手顫抖起來,一滴冷汗沿著鬢角落下。

 “卡斯帕爾?”

 死黨摯友的臉上依舊掛著不羈狂野的微笑,身體順著迪蘭達爾一點點向後傾倒。

 “羅蘭,謝謝。”

 密涅瓦溫柔的抱住羅蘭。

 “羅蘭,謝謝。”

 “羅蘭,謝謝。”

 “羅蘭,謝謝。”

 “羅蘭,謝謝。”

 女孩們的幻影出現又消失,溫柔體貼的致謝接連在耳畔響起,在羅蘭的腦海裏掀起漩渦。

 “我、我、我、我……我殺死了卡斯帕爾?”

 羅蘭低頭凝視著緊握手中的迪蘭達爾,暗紅色血液正順著顫抖的劍尖一滴一滴濺落地麵。

 “我、我、我……隻是為了救密涅瓦,隻好……”

 無法連貫,連逃避都算不上的淒慘哀嚎從嘴裏溢出。

 隻是為了她們——

 已經被逼到無路可逃的意識死死攥住這句話不放,猶如即將溺死的人抓住浮木。

 隻要她們平安無事就好,隻要能保護她們就好,隻要和她們在一起就好——其他什麽都不必想,不必聽,不必看,隻要觸碰女孩們之外的事情就會傷痕累累、痛苦萬分,所以隻要想著該如何保護她們就好。

 隻要這樣就可以了!

 少年的思維逐漸被單一色彩覆蓋。猶豫和疑慮從思維中被摒棄,視野中隻剩下黑與白,價值觀也被統一為單一且明確。

 ——保護女孩們。

 ——擁抱女孩們。

 恐怕這不光隻是斯洛斯壓迫羅蘭的結果,說不定這正是羅蘭內心深處的一種期望,一再被窮追猛打導致精神的構成組合出現縫隙,平時絕不會說出口也不會表現出來的想法在此時此刻脫離了鉗製,得到了解放和表現也說不定。

 正如那位失去孩子的母親。正如她哪怕舍棄一切,甚至放棄正視現實也想要讓亡子複活的心情。名譽、道德、儀態……所有一切統統放棄,眼裏心裏隻有珍視之人,對失去對方感到極度恐懼和憤怒。

 或許在女孩們一個個聚集到他身邊,和他一起走上對抗李林之路時,他的心裏就有這樣的想法了。

 誠然,這是私心,卻也源自善意,更是身為人理所當然會產生的想法。

 此刻羅蘭卻被這份心情逼到無路可逃。

 為了阻止自己的生存意義崩潰,他主動停止思考。哪怕就這麽放著不管,他也會主動將價值觀和思維凝縮在女孩們身上。

 已經不需要壓迫和誘導了,順著已經被收束的狹隘視線,羅蘭自己就會完成對自己的改寫,成為斯洛斯所期望的隻知繁衍後代的播種機器。

 換言之,洗腦即將完成。

 

 一無所有的死地。

 法芙娜對目光所及的風景隻有這一個評價。

 哪怕是萊茵戰線吃飽了炮彈和屍體的無人地帶、號稱生命禁區的沙漠及永久凍土也比這裏更有生氣,放眼四周空空****,無言的拒絕著一切生命,連風和聲音都不存在,隻有灰白色的沙土,還有過於寬廣以至於讓人心生恐懼的地平線。

 “這就是精神世界?”

 法芙娜的聲音充滿了困惑和震驚。

 這裏是斯洛斯和羅蘭兩人連接構成的假想精神世界。

 交錯著兩個精神的世界本應充滿混沌和色彩,矛盾和共鳴應該編織出一副繁複錯綜的畫麵才是。

 然而呈現在法芙娜眼前的隻有荒涼,隻有死寂。

 簡直就像……對她展現出什麽不祥之兆。

 感謝諸位書友的大力支持,作者會繼續努力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