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量,即是正義。

 古斯塔夫.勒龐在其1895年麵世的著作《烏合之眾》中最為核心、最為經典的話語大概就是這一句了。這位社會心理學大師兼人類分類學家(勒龐最初研究的是為各個人種的身體特征創製測量方法。後來他發展了人種分類等級學說,對種族主義和社會達爾文主義的發展可謂“功不可沒”)用堪稱血淋淋的文字闡述了群眾為何會具有“盲目”、“衝動”、“狂熱”、“輕信”的特質。

 亞爾夫海姆治下的被統治種族對自己的待遇不可能沒有意見,數量最多且身居第四等級的人類更是不可能心甘情願的接受這種製度。

 被壓榨;

 被貶低;

 被管理;

 沒有人會欣然接收這些。

 可是,如果有比目前更淒慘的生活等著他們,如果他們習慣了這種管理係統,那麽他們還會抱怨和不滿嗎?

 當惡不再是惡,而是被普羅大眾認定為“正常”和“日常”,在龐大數量的加持下,還有人能站出來指出那些不合理,認定那是必須鏟除的惡嗎?即便有,麵對大多數人所持的“多數正義”,還有幾人能堅持自己是正確的呢?

 這毫無疑問是暴力的大義,更是一種顛倒黑白的邪道。但隻要多數人認可,那麽一切都毫無問題。

 畢竟“大眾”這種群體即衝動又多變,容易受到暗示且易輕信,情緒單純又誇張,最後還偏執且專橫。隻要給點甜頭,弄點悲情素材,再做好輿論動員工作,讓群眾深信那些反對當局的人其實也是在損害群眾自身的利益。大眾們便會毫不猶豫的投身消滅“反社會者”和“異端”的狂潮運動之中,將那些阻擋在浪潮麵前的小石子吞沒、粉碎,之後所有人還會為行使了正義、代表了正義感到無上光榮和驕傲。

 多數正義,或者說大眾所主張的正義,就是這麽一回事。

 “對大多數人來說,你們是打破平靜生活的恐怖分子。對精靈們來說,你們是破壞秩序的犯罪者。除了極少數信奉者之外,根本沒人在乎你們的想法,大多數人甚至想要消滅你們來保障自己的日常——就算這樣,你們還是要堅持你們的正義嗎?”

 做到那個地步,大概也和真正的恐怖分子無異了吧。

 堅持自己的主張,不惜把平凡大眾拖進自己暴力活動,用流血和死亡來傾訴自己對世界的怨恨有多麽強烈的恐怖分子。

 “那還能稱之為正義嗎?”

 決定性的一擊。

 甚至不需要刻意用氣勢壓迫,僅靠語言和文字就奪走了所有人的力氣。

 為了守護大眾人民而磨礪的劍,指向本應守護的對象時,有誰還能堅持自己的主張是正義,篤信自己是在為正義揮劍。

 “對不起……”

 少女低垂著頭發出呢喃。

 法芙娜能夠體會,也能理解這些。

 不。

 她其實早就知道了。

 隻是——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我認為那些話也沒有錯,不是用來欺騙的謊言。”

 正因為都是可以預見的真實,夾帶私貨和灌注謊言一下子就會被拆穿,可預見未來的現實感就是沉重到了這種地步。

 民眾既愚蠢又盲目,並且總以為自己是正確的。但他們也很現實,而且又很狡猾。所以自古以來,民眾總是站在勝利者身旁,向勝利者獻媚。如果這個勝利者還能給他們帶來豐足的生活,那就更好了——李林的話語言猶在耳。

 他總是那麽正確,連讓人質疑和反駁的餘地都沒有,隻能在他描繪出的未來藍圖下俯首。

 反抗那個絕對正確的神意代行者已經足夠無謀了,之後還要和民眾為敵嗎?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注定不可能會贏的戰爭。

 “既然如此——”

 “就算如此——”

 兩個聲音重疊到了一起,一直穩占上風的露科亞被壓了回去。

 “就算是這樣,那也隻是諸多未來的可能性之一,還不是篤定的未來。哪怕未來變成了這樣,人們也有對此提出置喙和改進的餘地,不是嗎?”

 “已經無法改變了!!就憑你們,能夠扭轉整個世界嗎?!”

 “對現在絕望的人,沒有資格談論未來。”

 現在是過去的結果,未來是現在的結果,心中隻有絕望,看見的也隻有充滿絕望的未來。如果自己不期盼、不主動走向光明,美好的未來也不會來到身邊。

 或許絕對正確的李林就是某些哲學家所說的“超人”,比起讓凡俗大眾和玩弄權術的王公貴族治世,把世界交給這樣一個“超人”、“明君”的手裏才是正確的選擇。可讓一個對未來不抱任何期盼的人擁有決定一切的權力,也意味著世界失去了其它可能性,隻剩下在封閉中被豢養,在一成不變中緩慢死亡的唯一未來。

 這樣的未來真的可以稱之為“美好”嗎?或許有人認為這樣就夠了,可法芙娜無法認同,無法對此默不作聲。

 “這不是和齊格菲.奧托.李林個人的戰爭,不是對亞爾夫海姆的戰爭,這是我們對‘不合理’的抗爭!”

 “這種小孩子的歪理……!!”

 露科亞話到嘴邊突然頓住,視線轉向一側。

 法芙娜和船艙內的其他人也轉向“獨角獸”。

 純白的白色盔甲正不斷溢出七彩磷光,幻惑的光芒與眾多同樣麵孔的少女連接在一起,五顏六色的光芒不斷流動飄逸。

 看上去與之前並沒有任何不同。

 但所有人都感覺到——超出現實的感官,仿佛靈魂最深處相連的警報器同時響了起來一般,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放出“極度危險”、“快離開”的警告。

 七彩光芒依然閃爍變換,卻沒有一人認為那是什麽能讓人感到安心的存在,甚至連那瑰麗的色彩都成了令人恐懼的源頭之一。

 此時的磷光已經不再是純粹的發光現象,在甲板上流動的,在天花板和空氣中蠕動延展的像是一種純粹的顏色——沒有實體亦非氣體的純粹色彩,閃閃發光的、無定形的、與已知光譜中的任何顏色都不同的炫彩在四處流動、飛舞,仿佛正在覬覦窺伺獵物的未知生物。

 “‘深淵之彩(Colors .Out .of .Space)’……”

 喜怒不形於色的露科亞呻吟般的低語著,無懼無畏的龍族女戰士擺出了極度警戒的架勢。

 在她出發前,“那邊”就警告過她:勸說的時間不是無限的。當感覺到“色彩”存在危險時,不管勸說是否成功,必須馬上撤離。

 因為,接下來會發生非常恐怖的事情。

 事情還沒辦完,搶時間碼了這些,望各位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