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淮南數著頭頂的蛛網,已經數了三十一遍。

 有人闖進了他這個小小的院落,在數到第十七遍的時候就知道了,但是他一點都沒有起身的意思,直到他數到三十一遍的時候,木製的門扉豁然洞開,柔軟的夕陽光輝撒入,那個銀發的少年提著一個頗為巨大的箱子踩在塵埃與陽光鑄就的光柱中走了進來。

 星淮南看都沒看那個男孩一眼,隻是喑啞著聲音開口:“把東西放下來,你可以走了。”

 星淮南沒有看軒一,但軒一卻無法不看那個老人。

 那是一個幹枯到讓人懷疑已經死去的老人,肌肉萎縮,皮膚緊繃著骨骼,他瘦的幾乎像是一具骷髏,隻有那雙銀色的眼睛流露的光彩才能證明他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滿頭的銀發早已經變得如同紙一樣蒼白,枯槁地垂在**,像是曬幹的蘆葦,軒一甚至有些懷疑,自從鳩三走後,這個老人已經沒有再吃一點東西,簡直就是在等待死亡的到來。

 可是六天六夜沒吃東西,他居然還沒有死去,這讓軒一不由又警惕起來。

 但是即使再警惕,少年還是將箱子打開,將裏麵的東西一樣一樣地取出來放在布滿灰塵的桌上,然後謙卑開口:“在下略懂廚藝,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將其略微烹調一下。”

 軒一的廚藝當然不是略通,但是這樣珍貴的食材,軒一確實是第一次嚐試。

 星淮南幹笑了兩聲:“老朽素來習慣牛嚼玫瑰,所以不勞您大駕了。”

 “說吧。”他冷冷說道,一點都不像是垂死之人:“鳩三讓你來這裏做什麽。”

 軒一點了點頭,說道:“鳩三臨死前告訴我說,要來給您送一點東西。”

 “並且告訴您說。”

 “鳩三回不來了。”

 星淮南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然後問軒一:“帶酒了嗎?”

 “鳩三不曾叮囑。”軒一回答道。

 星淮南冷笑一聲:“那個蠢貨。”

 然後他伸出如枯柴一般的手臂,向著上方微微一招,房梁上一個小小的酒囊立刻被打開,其中渾濁的酒液從天而降,老人張開嘴巴痛飲兩口之後,原本蒼白枯萎的臉上慢慢透出些許紅暈。

 他再一招手,那個酒囊便重新合上,然後艱難地翻轉頭顱,望向那個男孩:“鳩三告訴你別的事情了嗎?”

 軒一搖了搖頭。

 星淮南哈哈大笑,讓人不敢相信那樣蒼老衰敗的身體會發出如此洪亮的笑聲,然後他擺了擺手:“你滾吧,我知道了。”

 軒一點了點頭,照原路退了回去,重新合上了木門。

 屋裏重新昏暗了下來。

 老人繼續數頭頂上的蛛網。

 他一遍遍地數,最後終於數了一百遍,然後重重歎了口氣。

 “我讓你死了嗎?”

 這樣說著,他慢慢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但這一次,老人卻無論如何都沒有睡著。

 他等了好久,終於從**翻身爬起,一把抓起那用來冷凍鰣魚的冰塊,然後滿滿塞入口中咯嘣咯嘣地嚼碎咽下。

 他連著吃了七八捧冰,身上的皮膚重新得到水分,開始慢慢豐盈光滑起來,然後他再抓起折柳記的糖果子,一個個也不管是否甜膩肥厚,再全部放進嘴裏一點一點嚼得粉碎再研磨成糖漿,然後方才咽入腹中。

 那些糖漿進入胃中被迅速的吸收,然後流入血液之內,與血液一同流轉全身,然後供給每一粒細胞,讓其迅速的分裂增殖,老人的身體肉眼可見的慢慢隆起。

 然後老人在一點一點啃幹淨夢陽樓的醬豆腐之後,他全身已經重新生長出健壯的肌肉,身形也比之前高出了十來公分。

 “我本來以為。”星淮南自言自語,聲音從嘶啞的老人變為了溫厚的中年人聲音:“你這次回來的話,就能夠把我殺了。”

 “沒想到廢物就是廢物,我原以為你有那麽一絲的希望成為下一個永耀至尊。”

 他撚起一條巴掌長的鰣魚,張開嘴巴自頭及尾的囫圇吞下,然後滿足地哈出一口寒氣。

 “那個臭小子眼光還不錯。”

 這樣說著,他一條一條地提起魚尾,然後將整條魚放入嘴中,連嚼都不嚼地咽下,如是幾許,整整一箱封凍在冰塊中的鰣魚便被饕餮殆盡。

 星淮南微微打了個飽嗝,然後伸手抓起一把如同黑炭一般的鬆露,像是抓起一把普通的堅果一般一顆顆扔入嘴中,表情才終於有點玩味起來。

 “工部那群廢物貌似還真是搗鼓出來一點有意思的東西,竟然能夠九成的風味,有意思,有意思。”

 這樣說著,他一把將那盒鬆露抓起,然後一步一步從黑暗的屋內走出。

 天空已是夜色四合,群星閃耀。

 他站在小小的院落裏,再吃一顆鬆露,然後伸手折下一枝含苞待放的紅色玫瑰,放在鼻下靜靜嗅了片刻,才歎了口氣。

 “活著真好,你那個蠢貨,才活了十幾年怎麽能夠明白這個道理呢。”

 這樣說著,他手指輕輕一動,那支玫瑰便徑直飛出,直直插在鳩三小屋的門上。

 然後在下一刻,這支火紅的玫瑰突然仿佛活了過來一般,每一片花瓣都開始迅速的生長,然後甚至生長為一株完整的玫瑰花,長成的玫瑰花瓣繼續延伸,如此循環往複,周而複始,不過須臾,那個小屋便被玫瑰的海洋徹底覆蓋。

 那隻肥胖的花貓從牆頭跳了下來,然後仰頭喵了一聲。

 鳩三的小屋似乎是被那無盡的玫瑰吸光了一切活力,整個都向著中心如同是朽爛的古木坍塌下去,片刻之後,那裏隻剩下玫瑰的花叢。

 “活著多好啊。”星淮南彎腰低頭,用手輕輕搔了搔花貓的下巴,然後挑出一顆不大不小的鬆露送到花貓的嘴邊,花貓低頭嗅了嗅,然後嫌棄地移開了嘴巴,快走兩步,一個起跳重新跳上圍牆,再回頭向著星淮南喵了一聲,便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夜空之內。

 星淮南哈哈大笑,笑聲中整個院落都開始生長出蜷曲的藤蔓,它們彼此連接在一起,蠕動著生長,幾乎在片刻之內,便將整個院落徹底籠罩,就好像是一個巨大的草木涼亭。

 星淮南一步一步走出了自己小小的庭院,然後回頭,看著那個已經被無盡藤蔓徹底包裹的小院,自顧自的笑了笑,然後打了一個響指。

 紫色的火焰在那裏藤蔓的中心燃起,然後如同來自地獄的冥火一般,迅速蔓延到藤蔓的任何一個角落。

 那是熾熱又迅速的火焰,幾個眨眼之間,藤蔓便隻剩下細細的黑色焦炭,然後轟然倒塌。

 星淮南與鳩三在這個院落裏留下的一切痕跡,都隨著大火的熄滅,從這個世界被徹底抹去。

 星淮南看著那堆灰燼笑了笑:“他是叫軒一是把。”

 “鳩三,你就那麽確定,他一定能殺了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