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夜行清晰看著那個一身黑色緊身衣的少年如同螞蚱一般拔地而起,以非人的彈跳力來到數十米的高空。

 當然,對她而言從來沒有察覺到在軒一身上發生的那近乎永恒的刹那時光。

 她隻看到軒一突然望向她,黑色的眼睛依舊冰冷沒有任何情緒。

 隻是他的手卻無聲做了一個手勢。

 蘭夜行當然認得那個手勢。

 第九軍團近衛騎士團內部專用的特別手語,僅傳遞一些特殊的信息,所以固定的手勢隻有二十來個,用來表達模糊但卻難以混淆的情緒。

 比如危險。

 比如撤退。

 比如死戰。

 而眼前軒一做的這個手勢,其蘊含的情緒卻要平淡許多。

 它的含義是。

 感謝。

 感謝您為我做的一切。

 看著這個手勢,蘭夜行有那麽一瞬間的愣神,隨即嘴角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意,正在這時,空中的軒一已經借助樹木調整了方向,如同炮彈一般向她射來。

 蘭夜行於是平淡抬手,彈指而出。

 所謂洞玄境,所謂自開枝葉,自成道路,是因為他們早已經跳出了法相境隻能模仿世界的藩籬,隨心所欲運用自己的力量。

 所謂心念起,則造化生,隨心所欲而不逾矩。

 便是對這個境界的形容。

 如今蘭夜行隻是平靜抬起手,中指的指節扣在拇指的指腹探出的那一瞬間,脫手而出的便是一串黑色的冰晶。

 它們化作一道天羅,然後徹底將軒一所來的方位籠罩。

 即使你速度再快,力量再強,但終究隻是致知境。

 你終究不過是一個血肉之軀。

 蘭夜行如是想到。

 然後,那個黑衣的少年身體在空中徹底舒展開來,手中的龍牙單刀再度張開,在天羅與炮彈相交的那一瞬間冷靜揮刀。

 那是絕對高效而精湛的刀術,隻輕輕一劃,天羅中最脆弱的那三枚冰晶便應聲而碎,天羅崩解,而少年已經彈射到了麵前。

 兩個人之間距離原本就不遠。

 而軒一的速度卻太快了。

 蘭夜行翻轉手腕,纖細的手掌如同抵住一麵牆壁一般向前。

 然後——她麵前就真的出現了一麵牆。

 一麵黑色的,冰雪的牆。

 這麵牆剛剛凝結的時候隻有一尺厚,可是轉瞬之間,其厚度便增進為三尺。

 但是它無法再加厚了。

 因為軒一已經到了麵前。

 他手中的龍牙單刀已經毫不留情地捅了進去,捅入這麵比鋼鐵還要堅硬許多的牆壁之內。

 然後末柄。

 龍牙單刀的材質是真正的巨龍牙齒,天然具有破魔,穿透,腐蝕的特性。

 一柄龍牙單刀捅出,便等同於巨龍將你吞噬入口的一次咬合。

 龍牙單刀長一米有二。

 唯一限製它向前的隻有它的刀格。

 蘭夜行麵無表情地看著已經侵入她三米以內的黑衣少年,看著他用力將單刀在冰牆上翻轉。

 龜裂痕在冰牆上蔓延,蘭夜行嘴角的微笑越發燦爛。

 所謂陷阱。

 隻有當獵物落入陷阱之中,才稱得上陷阱。

 否則沒有獵物的陷阱,隻能叫做土坑。

 冰牆在龜裂到極致的那一瞬間,整個爆裂開來,化作無數的比玻璃渣還要鋒利還要堅硬的破片,從四麵八方向著豬突到誘餌麵前的男子激射而出,便如同無數排槍向著他攢射。

 少年沒有退一步。

 一步都沒有退。

 相反。

 他還在向前。

 蘭夜行一動不動,看著那些冰片將少年體表的緊身衣穿透,破入對方的血肉與骨骼之中。

 看著他全身的鮮血迸濺而出,甚至有幾滴打在她的臉上。

 蘭夜行沒有動,但軒一已經頂著不可能穿透的槍林彈雨頑強上前,全身浴血的少年抬起單刀,將其抵在蘭夜行的心口。

 “我贏了。”

 軒一抿了一口嘴角的血,平靜開口。

 蘭夜行沒有理會在她心口的單刀,隻要軒一再舉刀一遞,這柄龍牙單刀就會刺入她的心髒。

 就像之前所說的那樣,軒一是血肉之軀,她又何嚐不是。

 隻是相比於軒一,她有更多的防禦與手段來保護自己罷了。

 但是現在,這一切的手段都應同虛設。

 她離死亡隻有軒一一遞的距離。

 “你為什麽沒有躲?”

 軒一笑了笑:“因為我骨頭比較硬。”

 我相信我不會死。

 我也相信你在那一刻沒有想過殺我。

 雖然這麽近的距離,我想殺你當然沒問題,但是方才你想殺我的話。

 我走不到這裏就已經死了。

 蘭夜行隻是點了點頭:“是的。”

 “是挺硬的。”

 這樣說著,蘭夜行回頭,看向星白芷:“抱歉,我輸了。”

 戰場中央,一方全身浴血,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不下百處,甚至有些傷口深可見骨。

 而另一方則毫發無傷,除了臉上濺上的少許血跡之外。

 但是最後獲勝者確實重傷垂死的那個人。

 星白芷點了點頭,然後淡淡道:“我家的魔崽子是不是很厲害?”

 “很厲害。”蘭夜行認真道:“是我見過最厲害的魔崽子。”

 這樣說著,蘭夜行抬手側麵敲了敲抵在自己心口的刀鋒:“收起來吧。”

 軒一點了點頭,但是下一步的動作卻是整個人如同沙堡一般瞬間垮了下來,在他即將落地的那一瞬間,蘭夜行伸手,將他托了起來。

 “別碰我。”軒一全身肌肉開始慢慢抽搐起來,方才的戰鬥嚴重透支了他的體力,如今毒素已經再度在他身體內肆虐,而他已經無力去阻止。

 少年的聲音低得就好像是幼獸的哼嚀:“我血裏有毒。”

 蘭夜行笑了笑:“那又怎樣?”

 這樣說著,她伸出手,以公主抱的姿勢將軒一攔腰抱起,順手從儲物手鐲裏取出一顆糖丸,就好像哄小朋友吃藥一般,將其塞到軒一的口中,然後欠了欠腰拾起那柄龍牙單刀,把它放入軒一的黑鐵戒指裏。

 做完這一切,蘭夜行抱著全身是傷已經無法行走的男孩,大踏步走向真正屬於自己的陣營。

 正在這時,星鶴眠突然遠遠開口。

 “軒一,我想最後問你一個問題。”

 蘭夜行一點都沒有理會對方,繼續向前走去,而軒一卻在她懷中掙紮了一下,開口道。

 “什麽問題?”

 星鶴眠望向懷抱少年的女子。

 “我弟弟是不是你殺的?”

 軒一嘴角勾出平靜的笑意。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