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士信及女夫潘元紹為腹心,左丞徐義、李伯升、呂珍為爪牙,參軍黃敬夫、蔡彥文、葉德新主謀議,元學士陳基、右丞饒介典文章。又好招延賓客,所贈遺輿馬、居室、什器甚具。諸僑寓貧無籍者爭趨之。

士誠為人,外遲重寡言,似有器量,而實無遠圖。既據有吳中,吳承平久,戶口殷盛,士誠漸奢縱,怠於政事。士信、元紹尤好聚斂,金玉珍寶及古法書名畫,無不充牣。日夜歌舞自娛。將帥亦偃蹇不用命,每有攻戰,輒稱疾,邀官爵田宅然後起。甫至軍,所載婢妾樂器踵相接不絕,或大會遊談之士,樗蒲蹴踘,皆不以軍務為意。及喪師失地還,士誠概置不問。已,複用為將。上下嬉娛,以至於亡。

太祖與士誠接境。士誠數以兵攻常州、江陰、建德、長興、諸全,輒不利去。

而太祖遣邵榮攻湖州,胡大海攻紹興,常遇春攻杭州,亦皆不能下。廖永安被執,謝再興叛降士誠,會太祖與陳友諒相持,未暇及也。友諒亦遣使約士誠夾攻太祖,而士誠欲守境觀變,許使者,卒不行。太祖既平武昌,師還,即命徐達等規取準東,克泰州、通州,圍高郵。士誠以舟師溯江來援,太祖自將擊走之。達等遂拔高郵,取淮安,悉定淮北地。於是移檄平江,數士誠八罪。徐達、常遇春帥兵自太湖趨湖州,吳人迎戰於毗山,又戰於七裏橋,皆敗,遂圍湖州。士誠遣朱暹、五太子等以六萬眾來援,屯於舊館,築五砦自固。達、遇春築十壘以遮之,斷其糧道。士誠知事急,親督兵來戰,敗於皂林。其將徐誌堅敗於東遷,潘元紹敗於烏鎮,升山水陸寨皆破,舊館援絕,五太子、朱暹、呂珍皆降。五太子者,士誠養子,短小精悍,能平地躍丈餘,又善沒水,珍、暹皆宿將善戰,至是降。達等以徇於湖州。守將李伯升等以城降,嘉興、鬆江相繼降。潘原明亦以杭州降於李文忠。

二十六年十一月,大軍進攻平江,築長圍困之。士誠距守數月。太祖貽書招之曰:“古之豪傑,以畏天順民為賢,以全身保族為智,漢竇融、宋錢俶是也。

爾宜三思,勿自取夷滅,為天下笑。”士誠不報,數突圍決戰,不利。李伯升知士誠困甚,遣所善客逾城說士誠曰:“初公所恃者,湖州、嘉興、杭州耳,今皆失矣。獨守此城,恐變從中起,公雖欲死,不可得也。莫若順天命,遣使金陵,稱公所以歸義救民之意,開城門,幅巾待命,當不失萬戶侯。且公之地,譬如博者,得人之物而複失之,於公何損?”士誠仰觀良久曰:“吾將思之。”乃謝客,竟不降。士誠故有勇勝軍號“十條龍”者,皆驍猛善鬥,每被銀鎧錦衣出入陣中,至是亦悉敗,溺萬裏橋下死。最後丞相士信中礮死,城中洶洶無固誌。二十七年九月,城破,士誠收餘眾戰於萬壽寺東街,眾散走。倉皇歸府第,拒戶自縊。

故部將趙世雄解之。大將軍達數遣李伯升、潘元紹等諭意,士誠瞑目不答。舁出葑門,入舟,不複食。至金陵,竟自縊死,年四十七。命具棺葬之。

方士誠之被圍也,語其妻劉曰:“吾敗且死矣,若曹何為?”劉答曰:“君無憂,妾必不負君。”積薪齊雲樓下。城破,驅群妾登樓,令養子辰保縱火焚之,亦自縊。有二幼子匿民間,不知所終。先是,黃敬夫等三人用事,吳人知士誠必敗,有“黃菜葉”十七字之謠,其後卒驗雲。

莫天祐者,元末聚眾保無錫州,士誠招之。不從。以兵攻之,亦不克。士誠既受元官,天祐乃降。士誠累表為同僉樞密院事。及平江既圍,他城皆下,惟天祐堅守。士誠破,胡廷瑞急攻之,乃降。太祖以其多傷我兵,誅之。

李伯升仕士誠至司徒,既降,命仍故官,進中書平章同知詹事府事。嚐將兵討平湖廣慈利蠻,又為征南右副將軍,同吳良討靖州蠻。後坐胡黨死。潘元明以平章守杭州降,仍為行省平章,與伯升俱歲食祿七百五十石,不治事。雲南平,以元明署布政司事,卒官。

士誠自起至亡,凡十四年。

方國珍,黃岩人。長身黑麵,體白如瓠,力逐奔馬。世以販鹽浮海為業。元至正八年,有蔡亂頭者,行剽海上,有司發兵捕之。國珍怨家告其通寇。國珍殺怨家,遂與兄國璋、弟國瑛、國瑉亡入海,聚眾數千人,劫運艘,梗海道。行省參政朵兒隻班討之,兵敗,為所執,脅使請於朝,授定海尉。尋叛,寇溫州。元以孛羅帖木兒為行省左丞,督兵往討,複敗,被執。乃遣大司農達識帖睦邇招之降。已而汝、潁兵起,元募舟師守江。國珍疑懼,複叛。誘殺台州路達魯花赤泰不華,亡入海。使人潛至京師,賂諸權貴,仍許降,授徽州路治中。國珍不聽命,陷台州,焚蘇之太倉。元複以海道漕運萬戶招之,乃受官。尋進行省參政,俾以兵攻張士誠。士誠遣將禦之昆山。國珍七戰七捷。會士誠亦降,乃罷兵。

先是,天下承平,國珍兄弟始倡亂海上,有司憚於用兵,一意招撫。惟都事劉基以國珍首逆,數降數叛,不可赦。朝議不聽。國珍既授官,據有慶元、溫、台之地,益強不可製。國珍之初作亂也,元出空名宣敕數十道募人擊賊。海濱壯士多應募立功。所司邀重賄,不輒與,有一家數人死事卒不得官者。而國珍之徒,一再招諭,皆至大官。由是民慕為盜,從國珍者益眾。元既失江、淮,資國珍舟以通海運,重以官爵羈縻之,而無以難也。有張子善者,好縱橫術,說國珍以師溯江窺江東,北略青、徐、遼海。國珍曰:“吾始誌不及此。”謝之去。

太祖已取婺州,使主簿蔡元剛使慶元。國珍謀於其下曰:“江左號令嚴明,恐不能與抗。況為我敵者,西有吳,南有閩。莫若姑示順從,藉為聲援以觀變。”

眾以為然。於是遣使奉書進黃金五十斤,白金百斤,文綺百匹。太祖複遣鎮撫孫養浩報之。國珍請以溫、台、慶元三郡獻,且遣次子關為質。太祖卻其質,厚賜而遣之;複使博士夏煜往,拜國珍福建行省平章事,弟國瑛參知政事,國瑉樞密分院僉事。國珍名獻三郡,實陰持兩端。煜既至,乃詐稱疾,自言老不任職,惟受平章印誥而已。太祖察其情,以書諭曰:“吾始以汝豪傑識時務,故命汝專製一方。汝顧中懷叵測,欲覘我虛實則遣侍子,欲卻我官爵則稱老病。夫智者轉敗為功,賢者因禍成福,汝審圖之。”是時國珍歲歲治海舟,為元氵曹張士誠粟十餘萬石於京師,元累進國珍官至江浙行省左丞相衢國公,分省慶元。國珍受之如故,特以甘言謝太祖,絕無內附意。及得所諭書,竟不省。太祖複以書諭曰:“福基於至誠,禍生於反覆,隗囂、公孫述故轍可鑒。大軍一出,不可虛辭解也。”

國珍詐窮,複陽為惶懼謝罪,以金寶飾鞍馬獻。太祖複卻之。

已而苗帥蔣英等叛,殺胡大海,持首奔國珍,國珍不受,自台州奔福建。國璋守台,邀擊之,為所敗,被殺,太祖遣使吊祭。逾年,溫人周宗道以平陽來降。

國珍從子明善守溫以兵爭。參軍胡深擊敗之,遂下瑞安,進兵溫州。國珍恐,請歲輸白金三萬兩給軍,俟杭州下,即納土來歸。太祖詔深班師。

吳元年克杭州。國珍據境自如,遣間諜假貢獻名覘勝負,又數通好於擴廓帖木兒及陳友定,圖為掎角。太祖聞之怒,貽書數其十二罪,複責軍糧二十萬石。

國珍集眾議,郎中張本仁、左丞劉庸等皆言不可從。有丘楠者,獨爭曰:“彼所言均非公福也。惟智可以決事,惟信可以守國,惟直可以用兵。公經營浙東十餘年矣,遷延猶豫,計不早定,不可謂智。既許之降,抑又倍焉,不可謂信。彼之征師,則有詞矣,我實負彼,不可謂直。幸而扶服請命,庶幾可視錢俶乎?”

國珍不聽,惟日夜運珍寶,治舟楫,為航海計。

九月,太祖已破平江,命參政朱亮祖攻台州,國瑛迎戰敗走。進克溫州。征南將軍湯和以大軍長驅抵慶元。國珍帥所部遁入海。追敗之盤嶼,其部將相次降。

和數令人示以順逆,國珍乃遣子關奉表乞降曰:“臣聞天無所不覆,地無所不載。

王者體天法地,於人無所不容。臣荷主上覆載之德舊矣,不敢自絕於天地,故一陳愚衷。臣本庸才,遭時多故,起身海島,非有父兄相藉之力,又非有帝製自為之心。方主上霆擊電掣,至於婺州,臣愚即遣子入侍,固已知主上有今日矣,將以依日月之末光,望雨露之餘潤。而主上推誠布公,俾守鄉郡,如故吳越事。臣遵奉條約,不敢妄生節目。子姓不戒,潛構釁端,猥勞問罪之師,私心戰兢,用是俾守者出迎。然而未免浮海,何也?孝子之於親,小杖則受,大杖則走,臣之情事適與此類。即欲麵縛待罪闕廷,複恐嬰斧鉞之誅,使天下後世不知臣得罪之深,將謂主上不能容臣,豈不累天地大德哉。”蓋幕下士詹鼎詞也。

太祖覽而憐之,賜書曰:“汝違吾諭,不即斂手歸命,次且海外,負恩實多。

今者窮蹙無聊,情詞哀懇,吾當以汝此誠為誠,不以前過為過,汝勿自疑。”遂促國珍入朝,麵讓之曰:“若來得毋晚乎!”國珍頓首謝。授廣西行省左丞,食祿不之官。數歲,卒於京師。

子禮,官廣洋衛指揮僉事;關,虎賁衛千戶所鎮撫。關弟行,字明敏,善詩,承旨宋濂嚐稱之。

劉仁本,字德元,國珍同縣人。元末進士乙科,曆官浙江行省郎中,與張本仁俱入國珍幕。數從名士趙俶、謝理、朱右等賦詩,有稱於時。國珍海運輸元,實仁本司其事。朱亮祖之下溫州也,獲仁本。太祖數其罪,鞭背潰爛死。餘官屬從國珍降者皆徙滁州,獨赦丘楠,以為韶州知府。

詹鼎者,寧海人,有才學。為國珍府都事,判上虞,有治聲。既至京,未見用,草封事萬言,候駕出獻之。帝為立馬受讀,命丞相官鼎。楊憲忌其才,沮之。

憲敗,除留守經曆,遷刑部郎中,坐累死。明玉珍,隨州人。身長八尺餘,目重瞳子。徐壽輝起,玉珍與裏中父老團結千餘人,屯青山。及壽輝稱帝,使人招玉珍曰:“來則共富貴,不來舉兵屠之。”玉珍引眾降,以元帥守沔陽。與元將哈麻禿戰湖中,飛矢中右目,遂眇。久之,玉珍帥鬥船五十艘掠糧川、峽間,將引還。時元右丞完者都募兵重慶,義兵元帥楊漢應募至,欲殺之而並其軍,不克。

漢走出峽,遇玉珍為言:“重慶無重兵,完者都與右丞哈麻禿不相能,若回船出不意襲之,可取而有也。”玉珍意未決,部將戴壽曰:“機不可失也。可分船為二,半貯糧歸沔陽,半因漢兵攻重慶,不濟則掠財物而還。”玉珍從其策,襲重慶,走完者都,執哈麻禿獻壽輝。壽輝授玉珍隴蜀行省右丞。至正十七年也。

已而完者都自果州來,會平章朗革歹、參政趙資,謀複重慶,屯嘉定之大佛寺,玉珍遣萬勝禦之。勝,黃陂人,有智勇,玉珍寵愛之,使從己姓,眾呼為明二,後乃複姓名。勝攻嘉定,半年不下。玉珍帥眾圍之,遣勝以輕兵襲陷成都,虜朗革歹及資妻子。朗革歹妻自沉於江。以資妻子徇嘉定,招資降。資引弓射殺妻。俄城破,執資及完者都、朗革歹歸於重慶,館諸治平寺,欲使為己用。三人者執不可,乃斬於市,以禮葬之,蜀人謂之“三忠”。於是諸郡縣相次來附。二十年,陳友諒弑徐壽輝自立。玉珍曰:“與友諒俱臣徐氏,顧悖逆如此。”

命以兵塞瞿塘,絕不與通。立壽輝廟於城南隅,歲時致祀。自立為隴蜀王,以劉楨為參謀。

楨,字維周,瀘州人。元進士。嚐為大名路經曆,棄官家居。玉珍之攻重慶也,道瀘,部將劉澤民薦之。玉珍往見,與語大悅,即日延至舟中,尊禮備至。

次年,楨屏人說曰:“西蜀形勝地,大王撫而有之,休養傷殘,用賢治兵,可以立不世業。不於此時稱大號以係人心,一旦將士思鄉土,瓦解星散,大王孰與建國乎。”玉珍善之,乃謀於眾,以二十二年春僣即皇帝位於重慶,國號夏,建元天統。立妻彭氏為皇後,子升為太子。效周製,設六卿,以劉楨為宗伯。分蜀地為八道,更置府州縣官名。蜀兵視諸國為弱,勝兵不滿萬人。玉珍素無遠略,然性節儉,頗好學,折節下士。既即位,設國子監,教公卿子弟,設提舉司教授,建社稷宗廟,求雅樂,開進士科,定賦稅,以十分取一。蜀人悉便安之。皆劉楨為之謀也。

明年,遣萬勝由界首,鄒興由建昌,又指揮李某者由八番,分道攻雲南。兩路皆不至,惟勝兵深入,元梁王走營金馬山。逾年,王挾大理兵擊勝,勝以孤軍無繼引還。複遣興取巴州。久之,複更六卿為中書省樞密院,改塚宰戴壽、司馬萬勝為左、右丞相,司寇向大亨、司空張文炳知樞密院事,司徒鄒興鎮成都,吳友仁鎮保寧,司寇莫仁壽鎮夔關,皆平章事。

是歲,遣勝取興元,使參政江儼通好於太祖。太祖遣都事孫養浩報聘,遺玉珍書曰:“足下處西蜀,予處江左,蓋與漢季孫、劉相類。近者王保保以鐵騎勁兵,虎踞中原,其誌殆不在曹操下,使有謀臣如攸、彧,猛將如遼、合阝,予兩人能高枕無憂乎。予與足下實唇齒邦,願以孫劉相吞噬為鑒。”自後信使往返不絕。

二十六年春,玉珍病革,召壽等諭曰:“西蜀險固,若協力同心,左右嗣子,則可以自守。不然,後事非所知也。”遂卒。凡立五年,年三十六。

子升嗣,改元開熙,葬玉珍於江水之北,號永昌陵,廟號太祖。尊母彭氏為皇太後,同聽政。升甫十歲,諸大臣皆粗暴,不肯相下。而萬勝與張文炳有隙,勝密遣人殺之。文炳所善玉珍養子明昭,複矯彭氏旨縊殺勝。勝於明氏功最多,其死,蜀人多憐之。吳友仁自保寧移檄,以清君側為名。升命戴壽討之。友仁遺壽書謂:“不誅昭,則國必不安,眾必不服。昭朝誅,吾當夕至。”壽乃奏誅昭,友仁入朝謝罪。於是諸大臣用事,而友仁尤專恣,國柄旁落,遂益不振。萬勝既死,劉楨為右丞相,後三年卒。是歲,升遣使告哀於太祖,已,又遣使入聘。太祖亦遣侍禦史蔡哲報之。

洪武元年,太祖克元都,升奉書稱賀。明年,太祖遣使求大木。升遂並獻方物。帝答以璽書。其冬,遣平章楊璟諭升歸命。升不從。璟複遺升書曰:

古之為國者,同力度德,同德度義,故能身家兩全,流譽無窮,反是者輒敗。足下幼衝,席先人業,據有巴、蜀,不谘至計,而聽群下之議,以瞿塘、劍閣之險,一夫負戈,萬人無如之何。此皆不達時變以誤足下之言也。昔據蜀最盛者,莫如漢昭烈。且以諸葛武侯佐之,綜核官守,訓練士卒,財用不足,皆取之南詔。然猶朝不謀夕,僅能自保。今足下疆場,南不過播州,北不過漢中,以此準彼,相去萬萬,而欲藉一隅之地,延命頃刻,可謂智乎?我主上仁聖威武,神明響應,順附者無不加恩,負固者然後致討。以足下先人通好之故,不忍加師,數使使諭意。又以足下年幼,未曆事變,恐惑於狂瞽,失遠大計,故複遣璟麵諭禍福。深仁厚德,所以待明氏者不淺,足下可不深念乎?且向者如陳、張之屬,竊據吳、楚,造舟塞江河,積糧過山嶽,強將勁兵,自謂無敵。然鄱陽一戰,友諒授首,旋師東討,張氏麵縛。此非人力,實天命也。足下視此何如?友諒子竄歸江夏,王師致伐,勢窮銜璧。主上宥其罪愆,剖符錫爵,恩榮之盛,天下所知。

足下無彼之過,而能翻然覺悟,自求多福,則必享茅土之封,保先人之祀,世世不絕,豈不賢智矣哉?若必欲崛強一隅,假息頃刻,魚遊沸鼎,燕巢危幕,禍害將至,恬不自知。璟恐天兵一臨,凡今為足下謀者,他日或各自為身計,以取富貴。當此之時,老母弱子,將安所歸?禍福利害,瞭然可睹,在足下審之而已。

升終不聽。

又明年,興元守將以城降。吳友仁數往攻之,不克。是歲,太祖遣使假道征雲南,升不奉詔。四年正月命征西將軍湯和帥副將軍廖永忠等以舟師由瞿塘趨重慶,前將軍傅友德帥副將軍顧時等以步騎由秦、隴趨成都,伐蜀。初,壽言於升曰:“以王保保、李思齊之強,猶莫能與明抗,況吾蜀乎!一旦有警,計安出?”

友仁曰:“不然,吾蜀襟山帶江,非中原比,莫若外交好而內修備。”升以為然,遣莫仁壽以鐵索橫斷瞿塘峽口。至是又遣壽、友仁、鄒興等益兵為助。北倚羊角山,南倚南城砦,鑿兩岸石壁,引鐵索為飛橋,用木板置礮以拒敵。和軍至,不能進。傅友德覘階、文無備,進破之,又破綿州。壽乃留興等守瞿塘,而自與友仁還,會向大亨之師以援漢州。數戰皆大敗,壽、大亨走成都,友仁走保寧。

時永忠亦破瞿塘關。飛橋鐵索皆燒斷,興中矢死,夏兵皆潰。遂下夔州,師次銅羅峽。升大懼,右丞劉仁勸奔成都。升母彭泣曰:“成都可到,亦僅延旦夕命。

大軍所過,勢如破竹,不如早降以活民命。”於是遣使齎表乞降。升麵縛銜璧輿櫬,與母彭及官屬降於軍門。和受璧,永忠解縛,承旨撫慰,下令諸將不得有所侵擾。而壽、大亨亦以成都降於友德。升等悉送京師,禮臣奏言:“皇帝禦奉天殿,明升等俯伏待罪午門外,有司宣製赦,如孟昶降宋故事。”帝曰:“升幼弱,事由臣下,與孟昶異,宜免其伏地上表待罪之儀。”是日授升爵歸義侯,賜第京師。

冬十月,和等悉定川、蜀諸郡縣,執友仁於保寧,遂班師。壽、大亨、仁壽皆鑿舟自沉死。丁世貞者,文州守將也,友德攻文州,據險力戰,汪興祖死焉。

文州破,遁去。已複以兵破文州,殺朱顯忠,友德擊走之。夏亡,複集餘眾圍秦州五十日。兵敗,夜宿梓潼廟,為其下所殺。友仁至京師,帝以其寇漢中,首造兵端,令明氏失國,僇於市。戍他將校於徐州。明年徙升於高麗。

讚曰:友諒、士誠起刀筆負販,因亂僣竊,恃其富強,而卒皆敗於其所恃。

跡其始終成敗之故,太祖料之審矣。國珍首亂,反覆無信,然竟獲良死,玉珍乘勢,割據一隅,僣號二世,皆不可謂非幸也。國珍又名穀珍,蓋降後避明諱雲。

明史

○擴廓帖木兒(蔡子英)陳友定(伯顏子中等)把匝剌瓦爾密擴廓帖木兒,沈丘人。本王姓,小字保保,元平章察罕帖木兒甥也。察罕養為子,順帝賜名擴廓帖木兒。汝、潁盜起,中原大亂,元師久無功。至正十二年,察罕起義兵,戰河南、北,擊賊關中、河東,複汴梁,走劉福通,平山東,降田豐,滅賊幾盡。既而總大軍圍益都,田豐叛,察罕為王士誠所刺,事具《元史》。

察罕既死,順帝即軍中拜擴廓太尉、中書平章政事、知樞密院事,如察罕官。帥兵圍益都,穴地而入,克之。執豐、士誠,剖其心以祭察罕,縛陳猱頭等二十餘人獻闕下。東取莒州,山東地悉定。至正二十二年也。

初,察罕定晉、冀,孛羅帖木兒在大同,以兵爭其地,數相攻,朝廷下詔和解,終不聽。擴廓既平齊地,引軍還,駐太原,與孛羅構難如故。會朝臣老的沙、禿堅獲罪於太子,出奔孛羅,孛羅匿之。詔削孛羅官,解其兵柄。孛羅遂舉兵反,犯京師,殺丞相搠思監,自為左丞相,老的沙為平章,禿堅知樞密院。太子求援於擴廓,擴廓遣其將白鎖住以萬騎入衛,戰不利,奉太子奔太原。逾年,擴廓以太子令舉兵討孛羅,入大同,進薄大都。順帝乃襲殺孛羅於朝。擴廓從太子入覲,以為太傅、左丞相。當是時,微擴廓,太子幾殆。擴廓功雖高,起行間,驟至相位,中朝舊臣多忌之者。而擴廓久典軍,亦不樂在內,居兩月,即請出治兵,南平江、淮。詔許之,封河南王,俾總天下兵,代皇太子出征,分省中官屬之半以自隨。鹵簿甲仗互數十裏,軍容甚盛。時太祖已滅陳友諒,盡有江、楚地,張士誠據淮東、浙西。擴廓知南軍強,未可輕進,乃駐軍河南,檄關中四將軍會師大舉。四將軍者,李思齊、張思道、孔興、脫列伯也。

思齊,羅山人,與察罕同起義兵,齒位略相埒。得檄大怒曰:“吾與若父交,若發未燥,敢檄我耶!”令其下一甲不得出武關。思道等亦皆不聽調。擴廓歎曰:

“吾奉詔總天下兵,而鎮將不受節製,何討賊為!”乃遣其弟脫因帖木兒以一軍屯濟南,防遏南軍,而自引兵西入關,攻思齊等。思齊等會兵長安,盟於含元殿舊基,並力拒擴廓。相持經年,數百戰未能決。順帝使使諭令罷兵,專事江、淮。

擴廓欲遂定思齊等,然後引軍東。乃遣其驍將貊高趨河中,欲出不意搗鳳翔,覆思齊巢穴。貊高所將多孛羅部曲,行至衛輝,軍變,脅貊高叛擴廓,襲衛輝、彰德據之,罪狀擴廓於朝。

初,太子之奔太原也,欲用唐肅宗靈武故事自立。擴廓不可。及還京師,皇後諭指令以重兵擁太子入城,脅順帝禪位。擴廓未至京三十裏,留其軍,以數騎入朝。由是太子銜之,而順帝亦心忌擴廓。廷臣嘩言擴廓受命平江、淮,乃西攻關中,今罷兵不奉詔,跋扈有狀。及貊高奏至,順帝乃削擴廓太傅、中書左丞相,令以河南王就食邑汝南,分其軍隸諸將;而以貊高知樞密院事兼平章,總河北軍,賜其軍號“忠義功臣”。太子開撫軍院於京師,總製天下兵馬,專備擴廓。

擴廓既受詔,退軍澤州,其部將關保亦歸於朝。朝廷知擴廓勢孤,乃詔李思齊等東出關,與貊高合攻擴廓,而令關保以兵戍太原。擴廓憤甚,引軍據太原,盡殺朝廷所置官吏。於是順帝下詔盡削擴廓官爵,令諸軍四麵討之。是時明兵已下山東,收大梁。梁王阿魯溫,察罕父也,以河南降。脫因帖木兒敗走,餘皆望風降遁,無一人抗者。既迫潼關,思齊等倉皇解兵西歸,而貊高、關保皆為擴廓所擒殺。順帝大恐,下詔歸罪於太子,罷撫軍院,悉複擴廓官,令與思齊等分道南討。詔下一月,明兵已逼大都,順帝北走。擴廓入援不及,大都遂陷,距察罕死時僅六年雲。

明兵已定元都,將軍湯和等自澤州徇山西。擴廓遣將禦之,戰於韓店,明師大敗。會順帝自開平命擴廓複大都,擴廓乃北出雁門,將由保安徑居庸以攻北平。

徐達、常遇春乘虛搗太原,擴廓還救。部將豁鼻馬潛約降於明。明兵夜劫營,營中驚潰。擴廓倉卒以十八騎北走,明兵遂西入關。思齊以臨洮降。思道走寧夏,其弟良臣以慶陽降,既而複叛,明兵破誅之。於是元臣皆入於明,唯擴廓擁兵塞上,西北邊苦之。

洪武三年,太祖命大將軍徐達總大兵出西安,搗定西。擴廓方圍蘭州,趨赴之。戰於沈兒峪,大敗,盡亡其眾,獨與妻子數人北走,至黃河,得流木以渡,遂奔和林。時順帝崩,太子嗣立,複任以國事。逾年,太祖複遣大將軍徐達、左副將軍李文忠、征西將軍馮勝將十五萬眾,分道出塞取擴廓。大將軍至嶺北,與擴廓遇,大敗,死者數萬人。劉基嚐言於太祖曰:“擴廓未可輕也。”至是帝思其言,謂晉王曰:“吾用兵未嚐敗北。今諸將自請深入,敗於和林,輕信無謀,致多殺士卒,不可不戒。”明年,擴廓複攻雁門,命諸將嚴為之備,自是明兵希出塞矣。其後,擴廓從其主徙金山,卒於哈剌那海之衙庭,其妻毛氏亦自經死,蓋洪武八年也。

初,察罕破山東,江、淮震動。太祖遣使通好。元遣戶部尚書張昶、郎中馬合謀浮海如江東,授太祖榮祿大夫、江西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賜以龍衣禦酒。甫至而察罕被刺,太祖遂不受,殺馬合謀,以張昶才,留官之。及擴廓視師河南,太祖乃複遣使通好,擴廓輒留使者不遣。凡七致書,皆不答。既出塞,複遣人招諭,亦不應。最後使李思齊往。始至,則待以禮。尋使騎士送歸,至塞下,辭曰:

“主帥有命,請公留一物為別。”思齊曰:“吾遠來無所齎。”騎士曰:“願得公一臂。”思齊知不免,遂斷與之。還,未幾死。太祖以是心敬擴廓。一日,大會諸將,問曰:“天下奇男子誰也?”皆對曰:“常遇春將不過萬人,橫行無敵,真奇男子。”太祖笑曰:“遇春雖人傑,吾得而臣之。吾不能臣王保保,其人奇男子也。”竟冊其妹為秦王妃。

張昶仕明,累官中書省參知政事,有才辨,明習故事,裁決如流,甚見信任。

自以故元臣,心嚐戀戀。會太祖縱降人北還,昶附私書訪其子存亡。楊憲得書稿以聞,下吏按問。昶大書牘背曰:“身在江南,心思塞北。”太祖乃殺之。而擴廓幕下士不屈節縱出塞者,有蔡子英。

子英,永寧人,元至正中進士。察罕開府河南,辟參軍事,累薦至行省參政。

元亡,從擴廓走定西。明兵克定西,擴廓軍敗,子英單騎走關中,亡入南山。太祖聞其名,使人繪形求得之,傳詣京師。至江濱,亡去,變姓名,賃舂。久之,複被獲。械過洛陽,見湯和,長揖不拜。抑之跪,不肯。和怒,爇火焚其須,不動。其妻適在洛,請與相見,子英避不肯見。至京,太祖命脫械以禮遇之,授以官,不受。退而上書曰:“陛下乘時應運,削平群雄,薄海內外,莫不賓貢。臣鼎魚漏網,假息南山。曩者見獲,複得脫亡。七年之久,重煩有司追跡。而陛下以萬乘之尊,全匹夫之節,不降天誅,反療其疾,易冠裳,賜酒饌,授以官爵,陛下之量包乎天地矣。臣感恩無極,非不欲自竭犬馬,但名義所存,不敢輒渝初誌。自惟身本韋布,智識淺陋,過蒙主將知薦,仕至七命,躍馬食肉十有五年,愧無尺寸以報國士之遇。及國家破亡,又複失節,何麵目見天下士。管子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今陛下創業垂統,正當挈持大經大法,垂示子孫臣民。

奈何欲以無禮義、寡廉恥之俘囚,廁諸維新之朝、賢士大夫之列哉!臣日夜思維,咎往昔之不死,至於今日,分宜自裁。陛下待臣以恩禮,臣固不敢賣死立名,亦不敢偷生苟祿。若察臣之愚,全臣之誌,禁錮海南,畢其餘命,則雖死之日,猶生之年。或王蠋閉戶以自縊,李芾闔門以自屠,彼非惡榮利而樂死亡,顧義之所在,雖湯鑊有不得避也。渺焉之軀,上愧古人,死有餘恨,惟陛下裁察。”帝覽其書,益重之,館之儀曹。忽一夜大哭不止。人問其故,曰:“無他,思舊君耳。”

帝知不可奪,洪武九年十二月命有司送出塞,令從故主於和林。

陳友定,一名有定,字安國,福清人,徙居汀之清流。世業農。為人沉勇,喜遊俠。鄉裏皆畏服。至正中,汀州府判蔡公安至清流募民兵討賊,友定應募。

公安與語,奇之,使掌所募兵,署為黃土砦巡檢。以討平諸山寨功,遷清流縣尹。

陳友諒遣其將鄧克明等陷汀、邵,略杉關。行省授友定汀州路總管禦之。戰於黃土,大捷,走克明。逾年,克明複取汀州,急攻建寧。守將完者帖木兒檄友定入援,連破賊,悉複所失郡縣。行省上其功第一,進參知政事。已,置分省於延平,以友定為平章,於是友定盡有福建八郡之地。

友定以農家子起傭伍,目不知書。及據八郡,數招致文學知名士,如閩縣鄭定、廬州王翰之屬,留置幕下。粗涉文史,習為五字小詩,皆有意理。然頗任威福,所屬違令者輒承製誅竄不絕。漳州守將羅良不平,以書責之曰:“郡縣者,國家之土地。官司者,人主之臣役。而廥廩者,朝廷之外府也。今足下視郡縣如室家,驅官僚如圉仆,擅廥廩如私藏,名雖報國,實有鷹揚跋扈之心。不知足下欲為郭子儀乎,抑為曹孟德乎?”友定怒,竟以兵誅良。而福清宣慰使陳瑞孫、崇安令孔楷、建陽人詹翰拒友定不從,皆被殺。於是友定威震八閩,然事元未嚐失臣節。是時張士誠據浙西,方國珍據浙東,名為附元,歲漕粟大都輒不至。而友定歲輸粟數十萬石,海道遼遠,至者嚐十三四。順帝嘉之,下詔褒美。

太祖既定婺州,與友定接境。友定侵處州。參政胡深擊走之,遂下浦城,克鬆溪,獲友定將張子玉,與朱亮祖進攻建寧,破其二柵。友定遣阮德柔以兵四萬屯錦江,繞出深後,斷其歸路,而自帥牙將賴政等以銳師搏戰,德柔自後夾擊。

深兵敗,被執死。太祖既平方國珍,即發兵伐友定。將軍胡廷美、何文輝由江西趨杉關,湯和、廖永忠由明州海道取福州,李文忠由浦城取建寧,而別遣使至延平,招諭友定。友定置酒大會諸將及賓客,殺明使者,瀝其血酒甕中,與眾酌飲之。酒酣,誓於眾曰:“吾曹並受元厚恩,有不以死拒者,身磔,妻子戮。”遂往視福州,環城作壘。距壘五十步,輒築一台,嚴兵為拒守計。已而聞杉關破,急分軍為二,以一軍守福,而自帥一軍守延平,以相掎角。及湯和等舟師抵福之五虎門,平章曲出引兵逆戰敗,明兵緣南台蟻附登城。守將遁去,參政尹克仁、宣政使朵耳麻不屈死,僉院柏帖木兒積薪樓下,殺妻妾及二女,縱火自焚死。

廷美克建寧,湯和進攻延平。友定欲以持久困之,諸將請出戰,不許。數請不已,友定疑所部將叛,殺蕭院判。軍士多出降者。會軍器局災,城中礮聲震地,明師知有變,急攻城。友定呼其屬訣曰:“大事已去,吾一死報國,諸君努力。”因退入省堂,衣冠北麵再拜,仰藥死。所部爭開城門納明師。師入,趨視之,猶未絕也。舁出水東門,適天大雷雨,友定複蘇。械送京師。入見,帝詰之。

友定曆聲曰:“國破家亡,死耳,尚何言。”遂並其子海殺之。

海,一名宗海,工騎射,亦喜禮文士。友定既被執,自將樂歸於軍門,至是從死。

元末所在盜起,民間起義兵保障鄉裏,稱元帥者不可勝數,元輒因而官之。

其後或去為盜,或事元不終,惟友定父子死義,時人稱完節焉。友定既死,興化、泉州皆望風納疑。獨漳州路達魯花赤迭裏彌實具公服,北麵再拜,引斧斫印章,以佩刀剚喉而死。時雲“閩有三忠”,謂友定、柏帖木兒、迭裏彌實也。

鄭定,字孟宣。好擊劍,為友定記室。及敗,浮海入交、廣間。久之,還居長樂。洪武末,累官至國子助教。王翰,字用文,仕元為潮州路總管。友定敗,為黃冠,棲永泰山中者十載。太祖聞其賢,強起之,自刎死,有子偁知名。

為友定所辟者,又有伯顏子中。子中,其先西域人,後仕江西,因家焉。子中明《春秋》,五舉有司不第,行省辟授東湖書院山長,遷建昌教授。子中雖儒生,慷慨喜談兵。江西盜起,授分省都事,使守贛州,而陳友諒兵已破贛。子中倉卒募吏民,與鬥城下,不勝,脫身間道走閩。陳友定素知之,辟授行省員外郎。

出奇計,以友定兵複建昌,浮海如元都獻捷。累遷吏部侍郎。持節發廣東何真兵救閩,至則真已降於廖永忠。子中跳墜馬,折一足,致軍前。永忠欲脅降之,不屈。永忠義而舍之。乃變姓名,冠黃冠,遊行江湖間。太祖求之不得,簿錄其妻子,子中竟不出。嚐齎鴆自隨,久之事浸解,乃還鄉裏。洪武十二年詔郡縣舉元遺民。布政使沈立本密言子中於朝,以幣聘。使者至,子中太息曰:“死晚矣。”

為歌七章,哭其祖父師友,飲鴆而死。

當元亡時,守土臣仗節死者甚眾。明兵克太平,總管靳義赴水死。攻集慶,行台禦史大夫福壽戰敗,嬰城固守。城破,猶督兵巷戰,坐伏龜樓指揮。左右或勸之遁,福壽叱而射之,遂死於兵。參政伯家奴、達魯花赤達尼達思等皆戰死。

克鎮江,守將段武、平章定定戰死。克寧國,百戶張文貴殺妻妾自刎死。克徽州,萬戶吳訥戰敗自殺。克婺州,浙東廉訪使楊惠、婺州達魯花赤僧住戰死。克衢州,總管馬浩赴水死。石抺宜孫守處州,其母與弟厚孫先為明兵所獲,令為書招之。

不聽。比克處,宜孫戰敗,走建寧,收集士卒,欲複處州。攻慶元,為耿再成所敗,還走建寧。半道遇鄉兵,被殺,部將李彥文葬之龍泉。太祖嘉其忠,遣使致祭,複其處州生祠。又祠福壽於應天,餘闕於安慶,李黼於江州。闕、黼事具《元史》。

其後大軍北克益都,平章普顏不花不屈死。克東昌,平章申榮自經死。真定路達魯花赤鈒納錫彰聞王師取元都,朝服登城西崖,北麵再拜,投崖死。克奉元,西台禦史桑哥失裏與妻子俱投崖死,左丞拜泰古逃入終南山,郎中王可仰藥死,檢校阿失不花自經死。三原縣尹朱春謂其妻曰:“吾當死以報國。”妻曰:

“君能盡忠,妾豈不能盡節。”亦俱投繯死。又大軍攻永州,右丞鄧祖勝固守,食盡力窮,仰藥死。克梧州,吏部尚書普顏帖木兒戰死,張翱赴水死。克靖江,都事趙元隆、陳瑜、劉永錫,廉訪使僉事帖木兒不花,元帥元禿蠻,萬戶董醜漢,府判趙世傑皆自殺。至如劉福通、徐壽輝、陳友諒等所破郡縣,守吏將帥多死節者,已見《元史》,不具載,載其見《明實錄》者。

又有劉諶,江西人,為仁壽教官。明玉珍入蜀,棄官隱瀘州。玉珍欲官之,不就。鳳山趙善璞隱深山,明玉珍聘為學士,亦不就。而張士誠破平江時,參軍楊椿挺身戰,刃交於胸,嗔目怒罵死,妻亦自經。士誠又以書幣征故左司員外郎楊乘於鬆江,乘具酒醴告祖禰,顧西日晴明,曰:“人生晚節,如是足矣。”夜分自經死。其親藩死事最烈者,有雲南梁王。梁王把匝剌瓦爾密,元世祖第五子雲南王忽哥赤之裔也。封梁王,仍鎮雲南。順帝之世,天下多故,雲南僻遠,王撫治有威惠。至正二十三年,明玉珍僣號於蜀,遣兵三道來攻,王走營金馬山。

明年以大理兵迎戰,玉珍兵敗退。久之,順帝北去,大都不守,中國無元尺寸地,而王守雲南自若;歲遣使自塞外達元帝行在,執臣節如故。

未幾,明師平四川,天下大定。太祖以雲南險僻,不欲用兵。明年正月,北平守將以所得王遣往漠北使者蘇成來獻,太祖乃命待製王禕齎詔偕成往招諭。王待禕以禮。會元嗣君遣使脫脫來征餉,脫脫疑王有他意,因脅以危語。王遂殺禕而以禮斂之。逾三年,太祖複遣湖廣參政吳雲偕大軍所獲雲南使臣鐵知院等往。

知院以己奉使被執,誘雲改製書紿王。雲不從,被殺。王聞雲死,收其骨,送蜀給孤寺。

太祖知王終不可以諭降,乃命傅友德為征南將軍,藍玉、沐英為副,帥師征之。洪武十四年十二月下普定。王遣司徒平章達裏麻率兵駐曲靖。沐英引軍疾趨,乘霧抵白石江。霧解,達裏麻望見大驚。友德等率兵進擊,達裏麻兵潰被擒。先是,王以女妻大理酋段得功,嚐倚其兵力,後以疑殺之,遂失大理援。至是達裏麻敗,失精甲十餘萬。王知事不可為,走普寧州之忽納砦,焚其龍衣,驅妻子赴滇池死。遂與左丞達的、右丞驢兒夜入草舍,俱自經。太祖遷其家屬於耽羅。讚曰:洪武九年,方穀珍死,宋濂奉敕撰墓碑,於一時群雄,皆直書其名,獨至察罕,曰齊國李忠襄王,順逆之理昭然可見矣。擴廓百戰不屈,欲繼先誌,而齎恨以死。友定不作何真之偷生,梁王恥為納哈出之背國,要皆元之忠臣也。《詩》曰“其儀一兮,心如結兮”,《易》曰“苦節悔亡”,其伯顏子中、蔡子英之謂歟。嚐謂元歸塞外,一時從臣必有賦《式微》之章於沙漠之表者,惜其姓字湮沒,不得見於人間。然則若子英者,又豈非厚幸哉!

明史

○徐達常遇春

徐達,字天德,濠人,世業農。達少有大誌,長身高顴,剛毅武勇。太祖之為郭子興部帥也,達時年二十二,往從之,一見語合。及太祖南略定遠,帥二十四人往,達首與焉。尋從破元兵於滁州澗,從取和州,子興授達鎮撫。子興執孫德崖,德崖軍亦執太祖,達挺身詣德崖軍請代,太祖乃得歸,達亦獲免。從渡江,拔采石,取太平,與常遇春皆為軍鋒冠。從破擒元將陳野先,別將兵取溧陽、溧水,從下集慶。太祖身居守,而命達為大將,帥諸軍東攻鎮江,拔之。號令明肅,城中宴然。授淮興翼統軍元帥。

時張士誠已據常州,挾江東叛將陳保二以舟師攻鎮江。達敗之於龍潭,遂請益兵以圍常州。士誠遣將來援。達以敵狡而銳,未易力取,乃離城設二伏以待,別遣將王均用為奇兵,而自督軍戰。敵退走遇伏,大敗之,獲其張、湯二將,進圍常州。明年克之。進僉樞密院事。繼克寧國,徇宜興,使前鋒趙德勝下常熟,擒士誠弟士德。明年複攻宜興,克之。太祖自將攻婺州,命達留守應天,別遣兵襲破天完將趙普勝,複池州。遷奉國上將軍、同知樞密院事。進攻安慶,自無為陸行,夜掩浮山寨,破普勝部將於青山,遂克潛山。還鎮池州,與遇春設伏,敗陳友諒軍於九華山下,斬首萬人,生擒三千人。遇春曰:“此勁旅也,不殺為後患。”達不可,乃以狀聞。而遇春先以夜坑其人過半,太祖不懌,悉縱遣餘眾。

於是始命達盡護諸將。陳友諒犯龍江,達軍南門外,與諸將力戰破之,追及之慈湖,焚其舟。

明年,從伐漢,取江州。友諒走武昌,達追之。友諒出戰艦沔陽,達營漢陽沌口以遏之。進中書右丞。明年,太祖定南昌,降將祝宗、康泰叛。達以沌口軍討平之。從援安豐,破吳將呂珍,遂圍廬州。會漢人寇南昌,太祖召達自廬州來會師,遇於鄱陽湖。友諒軍甚盛,達身先諸將力戰,敗其前鋒,殺千五百人,獲一巨舟。太祖知敵可破,而慮士誠內犯,即夜遣達還守應天,自帥諸將鏖戰,竟斃友諒。

明年,太祖稱吳王,以達為左相國。複引兵圍廬州,克其城。略下江陵、辰州、衡州、寶慶諸路,湖、湘平。召還,帥遇春等徇淮東,克泰州。吳人陷宜興,達還救複之。複引兵渡江,克高郵,俘吳將士千餘人。會遇春攻淮安,破吳軍於馬騾港,守將梅思祖以城降。進破安豐,獲元將忻都,走左君弼,盡得其運艘。

元兵侵徐州,迎擊,大破之,俘斬萬計。淮南、北悉平。

師還,太祖議征吳。右相國李善長請緩之。達曰:“張氏汰而苛,大將李伯升輩徒擁子女玉帛,易與耳。用事者,黃、蔡、葉三參軍,書生不知大計。臣奉主上威德,以大軍蹙之,三吳可計日定。”太祖大悅,拜達大將軍,平章遇春為副將軍,帥舟師二十萬人薄湖州。敵三道出戰,達亦分三軍應之,別遣兵扼其歸路。敵戰敗返走,不得入城。還戰,大破之,擒將吏二百人,圍其城。士誠遣呂珍等以兵六萬赴救,屯舊館,築五寨自固。達使遇春等為十壘以遮之。士誠自以精兵來援,大破之於皂林。士誠走,遂拔升山水陸寨。五太子、朱暹、呂珍等皆降,以徇於城下,湖州降。遂下吳江州,從太湖進圍平江。達軍葑門,遇春軍虎丘,郭子興軍婁門,華雲龍軍胥門,湯和軍閶門,王弼軍盤門,張溫軍西門,康茂才軍北門,耿炳文軍城東北,仇成軍城西南,何文輝軍城西北,築長圍困之。

架木塔與城中浮屠等。別築台三成,瞰城中,置弓弩火筒。台上又置巨礮,所擊輒糜碎。城中大震。達遣使請事,太祖敕勞之曰:“將軍謀勇絕倫,故能遏亂略,削群雄。今事必稟命,此將軍之忠,吾甚嘉之。然將在外,君不禦。軍中緩急,將軍其便宜行之,吾不中製。”既而平江破,執士誠,傳送應天,得勝兵二十五萬人。城之將破也,達與遇春約曰:“師入,我營其左,公營其右。”又令荅士曰:“掠民財者死,毀民居者死,離營二十裏者死。”既入,吳人安堵如故。

師還,封信國公。

尋拜征虜大將軍,以遇春為副,帥步騎二十五萬人,北取中原,太祖親祃於龍江。是時稱名將,必推達、遇春。兩人才勇相類,皆太祖所倚重。遇春剽疾敢深入,而達尤長於謀略。遇春下城邑不能無誅僇,達所至不擾,即獲壯士與諜,結以恩義,俾為己用。由此多樂附大將軍者。至是,太祖諭諸將禦軍持重有紀律,戰勝攻取得為將之體者,莫如大將軍達。又謂達,進取方略,宜自山東始。師行,克沂州,降守將王宣。進克嶧州,王宣複叛,擊斬之。莒、密、海諸州悉下。乃使韓政分兵扼河,張興祖取東平、濟寧,而自帥大軍拔益都,徇下濰、膠諸州縣。

濟南降,分兵取登、萊。齊地悉定。

洪武元年,太祖即帝位,以達為右丞相。冊立皇太子,以達兼太子少傅。副將軍遇春克東昌,會師濟南,擊斬樂安反者。還軍濟寧,引舟師溯河,趨汴梁,守將李克彝走,左君弼、竹貞等降。遂自虎牢關入洛陽,與元將脫因帖木兒大戰洛水北,破走之。梁王阿魯溫以河南隆,略定嵩、陝、陳、汝諸州,遂搗潼關。

李思齊奔鳳翔,張思道奔鹿阝城,遂入關,西至華州。

捷聞,太祖幸汴梁,召達詣行在所,置酒勞之,且謀北伐。達曰:“大軍平齊魯,掃河洛,王保保逡巡觀望;潼關既克,思齊輩狼狽西奔。元聲援已絕,今乘勢直搗元都,可不戰有也。”帝曰:“善。”達複進曰:“元都克,而其主北走,將窮追之乎?”帝曰:“元運衰矣,行自澌滅,不煩窮兵。出塞之後,固守封疆,防其侵軼可也。”達頓首受命。遂與副將軍會師河陰,遣裨將分道徇河北地,連下衛輝、彰德、廣平。師次臨清,使傅友德開陸道通步騎,顧時浚河通舟師,遂引而北。遇春已克德州,合兵取長蘆,扼直沽,作浮橋以濟師。水陸並進,大敗元軍於河西務,進克通州。順帝帥後妃太子北去。逾日,達陳兵齊化門,填濠登城。監國淮王帖木兒不花,左丞相慶童,平章迭兒必失、樸賽因不花,右丞張康伯,禦史中丞滿川等不降,斬之,其餘不戮一人。封府庫,籍圖書寶物,令指揮張勝以兵千人守宮殿門,使宦者護視諸宮人、妃、主,禁士卒毋所侵暴。吏民安居,市不易肆。

捷聞,詔以元都為北平府,置六衛,留孫興祖等守之,而命達與遇春進取山西。遇春先下保定、中山、真定,馮勝、湯和下懷慶,度太行,取澤、潞,達以大軍繼之。時擴廓帖木兒方引兵出雁門,將由居庸以攻北平。達聞之,與諸將謀曰:“擴廓遠出,太原必虛。北平有孫都督在,足以禦之。今乘敵不備,直搗太原,使進不得戰,退無所守,所謂批亢搗虛者也。彼若西還自救,此成擒耳。”

諸將皆曰:“善。”乃引兵趨太原。擴廓至保安,果還救。達選精兵夜襲其營。

擴廓以十八騎遁去。盡降其眾,遂克太原。乘勢收大同,分兵徇未下州縣。山西悉平。

二年引兵西渡河。至鹿台,張思道遁,遂克奉元。時遇春下鳳翔,李思齊走臨洮,達會諸將議所向。皆曰:“張思道之才不如李思齊,而慶陽易於臨洮,請先慶陽。”達曰:“不然,慶陽城險而兵精,猝未易拔也。臨洮北界河、湟,西控羌、戎,得之,其人足備戰鬥,物產足佐軍儲。蹙以大兵,思齊不走,則束手縛矣。臨洮既克,於旁郡何有?”遂渡隴,克秦州,下伏羌、寧遠,入鞏昌,遣右副將軍馮勝逼臨洮,思齊果不戰降。分兵克蘭州,襲走豫王,盡收其部落輜重。

還出蕭關,下平涼。思道走寧夏,為擴廓所執,其弟良臣以慶陽降。達遣薛顯受之。良臣複叛,夜出兵襲傷顯。達督軍圍之。擴廓遣將來援,逆擊敗去,遂拔慶陽。良臣父子投於井,引出斬之。盡定陝西地。詔達班師,賜白金文綺甚厚。

將論功大封,會擴廓攻蘭州,殺指揮使,副將軍遇春已卒,三年春帝複以達為大將軍,平章李文忠為副將軍,分道出兵。達自潼關出西道,搗定西,取擴廓。

文忠自居庸出東道,絕大漠,追元嗣主。達至定西,擴廓退屯沈兒峪,進軍薄之。

隔溝而壘,日數交。擴廓遣精兵從間道劫東南壘,左丞胡德濟倉卒失措,軍驚擾,達帥兵擊卻之。德濟,大海子也,達以其功臣子,械送之京師,而斬其下指揮等數人以徇。明日,整兵奪溝,殊死戰,大破擴廓兵。擒郯王、文濟王及國公、平章以下文武僚屬千八百六十餘人,將士八萬四千五百餘人,馬駝雜畜以巨萬計。

擴廓僅挾妻子數人奔和林。德濟至京,帝釋之,而以書諭達:“將軍效衛青不斬蘇建耳,獨不見穰苴之待莊賈乎?將軍誅之,則已。今下廷議,吾且念其信州、諸暨功,不忍加誅。繼自今,將軍毋事姑息。”達既破擴廓,即帥師自徽州南一百八渡至略陽,克沔州,入連雲棧,攻興元,取之。而副將軍文忠亦克應昌,獲元嫡孫妃主將相。先後露布聞,詔振旅還京師。帝迎勞於龍江。乃下詔大封功臣,授達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傅、中書右丞相參軍國事,改封魏國公,歲祿五千石,予世券。明年帥盛熙等赴北平練軍馬,修城池,徙山後軍民實諸衛府,置二百五十四屯,墾田一千三百餘頃。其冬,召還。

五年複大發兵征擴廓。達以征虜大將軍出中道,左副將軍李文忠出東道,征西將軍馮勝出西道,各將五萬騎出塞。達遣都督藍玉擊敗擴廓於土刺河。擴廓與賀宗哲合兵力拒,達戰不利,死者數萬人。帝以達功大,弗問也。時文忠軍亦不利,引還。獨勝至西涼獲全勝,坐匿駝馬,賞不行,事具《文忠》、《勝傳》。

明年,達複帥諸將行邊,破敵於答剌海,還軍北平,留三年而歸。十四年,複帥湯和等討乃兒不花。已,複還鎮。

每歲春出,冬暮召還,以為常。還輒上將印,賜休沐,宴見歡飲,有布衣兄弟稱,而達愈恭慎。帝嚐從容言:“徐兄功大,未有寧居,可賜以舊邸。”舊邸者,太祖為吳王時所居也。達固辭。一日,帝與達之邸,強飲之醉,而蒙之被,舁臥正寢。達醒,驚趨下階,俯伏呼死罪。帝覘之,大悅。乃命有司即舊邸前治甲第,表其坊曰“大功”。胡惟庸為丞相,欲結好於達,達薄其人,不答,則賂達閽者福壽使圖達。福壽發之,達亦不問;惟時時為帝言惟庸不任相。後果敗,帝益重達。十七年,太陰犯上將,帝心惡之。達在北平病背疽,稍愈,帝遣達長子輝祖齎敕往勞,尋召還。明年二月,病篤,遂卒,年五十四。帝為輟朝,臨喪悲慟不已。追封中山王,諡武寧,贈三世皆王爵。賜葬鍾山之陰,禦製神道碑文。

配享太廟,肖像功臣廟,位皆第一。

達言簡慮精。在軍,令出不二。諸將奉持凜凜,而帝前恭謹如不能言。善拊循,與下同甘苦,士無不感恩效死,以故所向克捷。尤嚴戢部伍,所平大都二,省會三,郡邑百數,閭井宴然,民不苦兵。歸朝之日,單車就舍,延禮儒生,談議終日,雍雍如也。帝嚐稱之曰:“受命而出,成功而旋,不矜不伐,婦女無所愛,財寶無所取,中正無疵,昭明乎日月,大將軍一人而已。”子四:輝祖、添福、膺緒、增壽。長女為文皇帝後,次代王妃,次安王妃。

輝祖,初名允恭,長八尺五寸,有才氣,以勳衛署左軍都督府事。達薨,嗣爵。以避皇太孫諱,賜今名。數出練兵陝西、北平、山東、河南。元將阿魯帖木兒隸燕府,有異誌,捕誅之。還領中軍都督府。建文初,加太子太傅。燕王子高煦,輝祖甥也。王將起兵,高煦方留京師,竊其善馬而逃。輝祖大驚,遣人追之,不及,乃以聞,遂見親信。久之,命帥師援山東,敗燕兵於齊眉山。燕人大懼。

俄被詔還,諸將勢孤,遂相次敗績。及燕兵渡江,輝祖猶引兵力戰。成祖入京師,輝祖獨守父祠弗迎。於是下吏命供罪狀,惟書其父開國勳及券中免死語。成祖大怒,削爵幽之私第。永樂五年卒。萬曆中錄建文忠臣,廟祀南都,以輝祖居首。

後追贈太師,諡忠貞。

輝祖死逾月,成祖詔群臣:“輝祖與齊、黃輩謀危社稷。朕念中山王有大功,曲赦之。今輝祖死,中山王不可無後。”遂命輝祖長子欽嗣。九年,欽與成國公勇、定國公景昌、永康侯忠等,俱以縱恣為言官所劾。帝宥勇等,而令欽歸就學。

十九年來朝,遽辭歸。帝怒,罷為民。仁宗即位,複故爵,傳子顯宗、承宗。承宗,天順初,守備南京,兼領中軍府,公廉恤士有賢聲。卒,子俌嗣。俌字公輔,持重,善容止。南京守備體最隆,懷柔伯施钅監以協同守備位俌上。

俌不平,言於朝,詔以爵為序,著為令。弘治十二年,給事中胡易、禦史胡獻以災異陳言下獄,俌上章救之。正德中,上書諫遊畋,語切直。嚐與無錫民爭田,賄劉瑾,為時所譏。俌嗣五十二年而卒,贈太傅,諡莊靖。孫鵬舉嗣,嬖其妾,冒封夫人,欲立其子為嫡,坐奪祿。傳子邦瑞,孫維誌,曾孫弘基。自承宗至弘基六世,皆守備南京,領軍府事。弘基累加太傅,卒,諡莊武,子文爵嗣。明亡,爵除。

增壽以父任仕至左都督。建文帝疑燕王反,嚐以問增壽。增壽頓首曰:“燕王先帝同氣,富貴已極,何故反!”及燕師起,數以京師虛實輸於燕。帝覺之,未及問。比燕兵渡江,帝召增壽詰之,不對,手劍斬之殿廡下。王入,撫屍哭。

即位,追封武陽侯,諡忠湣。尋進封定國公,祿二千五百石。以其子景昌嗣。驕縱,數被劾,成祖輒宥之。成祖崩,景昌坐居喪不出宿,奪冠服歲祿,已而複之。

三傳至玄孫光祚,累典軍府,加太師,嗣四十五年卒,諡榮僖。傳子至孫文璧,萬曆中,領後軍府。以小心謹畏見親於帝,數代郊天,加太師。累上書請建儲,罷礦稅,釋逮係。嗣三十五年卒,諡康惠。再傳至曾孫允禎,崇禎末為流賊所殺。

洪武諸功臣,惟達子孫有二公,分居兩京。魏國之後多賢,而累朝恩數,定國常倍之。嘉靖中詔裁恩澤世封,有言定國功弗稱者,竟弗奪也。

添福早卒。膺緒,授尚寶司卿,累遷中軍都督僉事,奉朝請,世襲指揮使。

常遇春,字伯仁,懷遠人。貌奇偉,勇力絕人,猿臂善射。初從劉聚為盜,察聚終無成,歸太祖於和陽。未至,困臥田間,夢神人被甲擁盾呼曰:“起起,主君來。”驚寤,而太祖適至,即迎拜。時至正十五年四月也。無何,自請為前鋒。

太祖曰:“汝特饑來就食耳,吾安得汝留也。”遇春固請。太祖曰:“俟渡江,事我未晚也。”及兵薄牛渚磯,元兵陳磯上,舟距岸且三丈餘,莫能登。遇春飛舸至,太祖麾之前。遇春應聲,奮戈直前。敵接其戈,乘勢躍而上,大呼跳**,元軍披靡。諸將乘之,遂拔采石,進取太平。授總管府先鋒,進總管都督。

時將士妻子輜重皆在和州,元中丞蠻子海牙複以舟師襲據采石,道中梗。太祖自將攻之,遣遇春多張疑兵分敵勢。戰既合,遇春操輕舸,衝海牙舟為二。左右縱擊,大敗之,盡得其舟。江路複通。尋命守溧陽,從攻集慶,功最。從元帥徐達取鎮江,進取常州。吳兵圍達於牛塘,遇春往援,破解之,擒其將,進統軍大元帥。克常州,遷中翼大元帥。從達攻寧國,中流矢,裹創鬥,克之。別取馬駝沙,以舟師攻池州,下之,進行省都督馬步水軍大元帥。從取婺州,轉同僉樞密院事,守婺。移兵圍衢州,以奇兵突入南門甕城,毀其戰具,急攻之,遂下,得甲士萬人,進僉樞密院事。攻杭州,失利,召還應天。從達拔趙普勝之水寨,從守池州,大破漢兵於九華山下,語具《達傳》。

友諒薄龍灣,遇春以五翼軍設伏,大破之,遂複太平,功最。太祖追友諒於江州,命遇春留守,用法嚴,軍民肅然無敢犯,進行省參知政事。從取安慶。漢軍出江遊徼,遇春擊之,皆反走,乘勝取江州。還守龍灣,援長興,俘殺吳兵五千餘人,其將李伯升解圍遁。命甓安慶城。

先是,太祖所任將帥最著者,平章邵榮、右丞徐達與遇春為三。而榮尤宿將善戰,至是驕蹇有異誌,與參政趙繼祖謀伏兵為變。事覺,太祖欲宥榮死,遇春直前曰:“人臣以反名,尚何可宥,臣義不與共生。”太祖乃飲榮酒,流涕而戮之,以是益愛重遇春。

池州帥羅友賢據神山寨,通張士誠,遇春破斬之。從援安豐。比至,呂珍已陷其城,殺劉福通,聞大軍至,盛兵拒守。太祖左右軍皆敗,遇春橫擊其陣,三戰三破之,俘獲士馬無算。遂從達圍廬州。城將下,陳友諒圍洪都,召還。會師伐漢,遇於彭蠡之康郎山。漢軍舟大,乘上流,鋒銳甚。遇春偕諸將大戰,呼聲動天地,無不一當百。友諒驍將張定邊直犯太祖舟,舟膠於淺,幾殆。遇春射中定邊,太祖舟得脫,而遇春舟複膠於淺。有敗舟順流下,觸遇春舟乃脫。轉戰三日,縱火焚漢舟,湖水皆赤,友諒不敢複戰。諸將以漢軍尚強,欲縱之去,遇春獨無言。比出湖口,諸將欲放舟東下,太祖命扼上流。遇春乃溯江而上,諸將從之。友諒窮蹙,以百艘突圍。諸將邀擊之,漢軍遂大潰,友諒死。師還,第功最,賚金帛土田甚厚。從圍武昌,太祖還應天,留遇春督軍困之。

明年,太祖即吳王位,進遇春平章政事。太祖複視師武昌。漢丞相張必先自嶽來援。遇春乘其未集,急擊擒之。城中由是氣奪,陳理遂降,盡取荊、湖地。

從左相國達取廬州,別將兵略定臨江之沙坑、麻嶺、牛陂諸寨,擒偽知州鄧克明,遂下吉安。圍贛州,熊天瑞固守不下。太祖使使諭遇春:“克城無多殺。苟得地,無民何益?”於是遇春浚壕立柵以困之。頓兵六月,天瑞力盡乃降,遇春果不殺。

太祖大喜,賜書褒勉。遇春遂因兵威諭降南雄、韶州,還定安陸、襄陽。複從徐達克泰州,敗士誠援兵,督水軍壁海安壩以遏之。

其秋拜副將軍,伐吳。敗吳軍於太湖,於毗山,於三裏橋,遂薄湖州。士誠遣兵來援,屯於舊館,出大軍後。遇春將奇兵由大全港營東阡,更出其後。敵出精卒搏戰,奮擊破之。襲其右丞徐義於平望,盡燔其赤龍船,複敗之於烏鎮,逐北至升山,破其水陸寨,悉俘舊館兵,湖州遂下。進圍平江,軍虎丘。士誠潛師趨遇春,遇春與戰北濠,破之,幾獲士誠。久之,諸將破葑門,遇春亦破閶門以入,吳平。進中書平章軍國重事,封鄂國公。

複拜副將軍,與大將軍達帥兵北征。帝親諭曰:“當百萬眾,摧鋒陷堅,莫如副將軍。不慮不能戰,慮輕戰耳。身為大將,顧好與小校角,甚非所望也。”

遇春拜謝。既行,以遇春兼太子少保,從下山東諸郡,取汴梁,進攻河南。元兵五萬陳洛水北。遇春單騎突其陣,敵二十餘騎攢刺之。遇春一矢殪其前鋒,大呼馳入,麾下壯士從之。敵大潰,追奔五十餘裏。降梁王阿魯溫,河南郡邑以次下。謁帝於汴梁,遂與大將軍下河北諸郡。先驅取德州,將舟師並河而進,破元兵於河西務,克通州,遂入元都。別下保定、河間、真定。

與大將軍攻太原,擴廓帖木兒來援。遇春言於達曰:“我騎兵雖集,步卒未至,驟與戰必多殺傷,夜劫之可得誌。”達曰:“善。”會擴廓部將豁鼻馬來約降,且請為內應,乃選精騎夜銜枚往襲。擴廓方燃燭治軍書,倉卒不知所出,跣一足,乘孱馬,以十八騎走大同。豁鼻馬降,得甲士四萬,遂克太原。遇春追擴廓至忻州而還。詔改遇春左副將軍,居右副將軍馮勝上。北取大同,轉徇河東,下奉元路,與勝軍合,西拔鳳翔。

會元將也速攻通州,詔遇春還備,以平章李文忠副之,帥步騎九萬,發北平,徑會州,敗敵將江文清於錦州,敗也速於全寧。進攻大興州,分千騎為八伏。守將夜遁,盡擒之,遂拔開平。元帝北走,追奔數百裏。獲其宗王慶生及平章鼎住等將士萬人,車萬輛,馬三千匹,牛五萬頭,子女寶貨稱是。師還,次柳河川,暴疾卒,年僅四十。太祖聞之,大震悼。喪至龍江,親出奠,命禮官議天子為大臣發哀禮。議上,用宋太宗喪韓王趙普故事。製曰“可”。賜葬鍾山原,給明器九十事納墓中。贈翊運推誠宣德靖遠功臣、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太保、中書右丞相,追封開平王,諡忠武。配享太廟,肖像功臣廟,位皆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