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而過,玄奘仿佛聽到了故鄉頻頻對他的呼喚,回國的念頭漸漸在他心中滋長。有一天,正好有個善於占卜的名叫伐闍羅的人來拜訪他,玄奘就問他說:“我是中國人,來印度已經多年了,我在猶豫到底是回國好呢,還是留下來好?如果我要回國,能否平安回去?還有,我有多少壽數?”那人聽完後,從口袋裏拿出一塊白石頭,在地上畫了一些圖,然後對玄奘說:“我覺得您還是留下來比較好,如果要回國的話也會一路平安,回國後還能受到朝野上下的敬重。您的壽命至少還有十年,若憑您的餘福和造化,就不是我所能預知的了。”玄奘說:“我想念祖國,想要回去,隻是我擔心那些經文和佛像是否可以順利地運回祖國?”那人回答:“您大可不必擔心這個問題,戒日王和鳩摩羅王都會派人一路護送,必定可以平安順利地到達。”

玄奘聽了覺得很驚訝,因為他從未見過那兩位國王,不禁問道:“我與他們素未謀麵,怎麽會得到他們的幫助?”那人斬釘截鐵地說:“鳩摩羅王已經派專使來迎接您了,兩三天後就會到了。而且見到鳩摩羅王之後,您也很快就會見到戒日王。”說完這話,伐闍羅就像辦完事似的走了。

仔細地考慮了一番,玄奘決定立即回國,伐闍羅說他還有十年壽命,無形之中給了他很大的壓力。玄奘把要帶回國的經文、佛像捆紮好,又準備了一些簡單的行李。那爛陀寺的僧侶們聽到玄奘準備回國的消息,都想盡辦法要挽留他。甚至有人對玄奘說:“印度是釋迦牟尼佛的出生地,佛陀雖已涅槃,但所遺留的聖跡,就足夠您參觀一生了,您為什麽一定要回國去呢?你的國家本質上是個異教徒的國家,從來就沒產生過一個佛陀。那裏輕視賢人,藐視真理,人們心胸狹窄,而且氣候寒冷,土地貧瘠,有什麽值得你再趕回去呢?”

這些人因為道聽途說,形成了這種對中國的膚淺看法,玄奘不厭其煩地跟他們解釋道:“釋迦牟尼佛之所以立教,就是希望能夠把佛法傳播到世界各地,幫助更多的人解除痛苦,我們豈能隻顧自己修行,而不去普度天下眾生?而且中華也絕不像你們所說的那麽不開化,我們有完整的典章製度、倫理綱常,那裏的人講求仁義,敬老尊賢。自古至今就有不少偉大的學者,其智慧足以接受佛法。傳統的中華學者都重視自然天道,那裏的音樂技藝成就也很高,又懂得陰陽五行,觀察萬事萬物,崇尚和諧。佛法東傳後,中華學者重視大乘,而且依據其教義追求修行之境界,這樣一個國家,佛陀也經常會顯靈。”

為了說服眾人,玄奘隻好打個比喻:“當維摩詰菩薩問舍利弗日輪為何要照耀瞻部洲時,得到的回答是為了消除黑暗,我要回祖國的心情也是如此。”

維摩詰是一名在家修行的居士,是與釋迦牟尼同時期的人,經常輔佐佛陀說法,佛教人士都很敬重他,說他為在家修行的人揭示修行的準則,就好比釋迦牟尼為出家人揭示最高的準則一般,所以維摩詰被尊為居士之祖。舍利弗是佛陀的得意弟子,被佛陀稱讚為智慧第一,可惜死在佛陀之前。

玄奘搬出這兩位權威聖者的話來表明自己的決心,但眾僧挽留玄奘的心意並沒有因此而打消,大家最後無計可施,便都去找戒賢大師,請求戒賢用自己的威望留下玄奘。然而戒賢知道玄奘來印度的本意,他要求法求經,現在得到了諸位大師的指點,又到各處巡禮聖跡,收獲頗豐,應該盡快回國,從事譯經工作,使中國的佛教弟子們都能領悟到佛門的教義,讀到足夠的佛典,這樣才能不負恩師的教誨。所以麵對大家的請求,戒賢微笑地說:“這才合乎佛陀的意旨,也是我的願望!各位就不要再強留他了!”

玄奘回國總算成為定局,之前的占卜也成為了現實,鳩摩羅王的使者果然來到了那爛陀寺,想要請玄奘前去,以“慰此欽思”。戒賢和那爛陀的其他高僧經過會商,決定婉言回絕鳩摩羅王,以戒日王曾邀請參加辯論為由,說不知哪天就得赴會,為了準時參加辯論,玄奘不能前去,而且還告訴來使說:“支那大德即將歸國,恐怕難以遵命。”不料鳩摩羅王不甘心,又遣人來說:“既要歸國,不妨在歸國前來我國一趟。”戒賢仍然替玄奘拒絕了,惹得鳩摩羅王大發雷霆,他覺得戒賢沒把他放在眼裏,於是第三次遣使,使者帶來了一封信。這封信寫得充滿了火藥味:

第子凡夫,染習世樂,於佛法中,未知迥向。今聞外國僧名,身心歡喜,似開道芽之分,師複不許其來,此乃欲令眾生長淪永夜,豈是大德紹隆遺法,汲引人物哉?不勝渴仰,謹遣重谘,若也不來,弟子則分是惡人,近者設賞迦王,猶能壞法,毀菩提樹,師謂弟子則分是惡人,近者設賞迦王,猶能壞法,毀菩提樹,師謂弟子無此力耶?必當整理象軍,雲萃於彼,踏那爛陀寺,使碎如塵。此言如日,師好試看。

戒賢無奈,隻好對玄奘說:“鳩摩羅王原本不是什麽仁義的王,但自從聽到你的大名,似乎就已經發了善心,這大概也算是是緣分吧!出家人本來就應該助人為善,這是一個好機會,你就去吧,若能使國王皈依佛法,那麽那裏的百姓也會跟著信仰佛教。我若不許你去,說不定還真會出事呢!”於是玄奘就隨同鳩摩羅王的使者前去迦摩縷波國。

玄奘在迦摩縷波國受到了熱烈的歡迎。鳩摩羅王親自迎接,群臣陪侍,音樂、香花、美食等應有盡有,設想周全。玄奘在這裏停留了一個多月,聽說此地可直通中國的四州,不過沿途極為艱險,會遇到瘴氣毒蛇,玄奘決定還是不要走這條路線。

玄奘在迦摩縷波國期間,戒日王征伐恭禦陀國之戰已經結束,他突然聽說玄奘被鳩摩羅王請了去之後非常生氣,立刻派遣使者到鳩摩羅王那兒去要人。沒想到鳩摩羅王蠻橫地答道:“要我的頭,可以給;要支那高僧則免談!”

戒日王怒火更盛,遣人說:“我現在就要你的頭,你立刻交給使者帶回!”鳩摩羅王察覺到情勢不妙,立刻集合象軍兩萬,兵船三萬,趕到羯朱嗢羅國的戒日王行宮附近。

行宮設在恒河南岸,鳩摩羅王把玄奘安置在北岸,然後自己到南岸去見戒日王,戒日王知道他十分仰慕玄奘,就不再計較他出言不遜的事,隻是急著問玄奘人在何處,鳩摩羅王回答說:“在北岸。素聞戒日王禮賢下士,讓他自己來,似乎不太妥當吧!”

戒日王說:“對!我明天就親自去迎接他!”鳩摩羅王放心地回到北岸,對玄奘述說經過,說:“戒日王說明天來,卻很可能今晚就來。到時候大師盡管待在屋裏等他來見您,不必理會他的到來。”這個鳩摩羅王對戒日王的了解十分準確。

果然,當天晚上就有哨兵來報“河上滿布火炬,鼓聲喧天”。玄奘依照鳩摩羅王的吩咐,在屋裏靜坐等候。鳩摩羅王胸有成竹地點燃火炬率群臣出去迎接,隻聽到一陣很有節奏的鼓聲,戒日王走一步,鼓就響一聲,而且是數百金鼓同聲敲擊,這種排場隻有威震北印度的戒日王才有。起先戒日王很神氣,但當來到玄奘麵前的時候,卻行了印度最高級別的敬禮——頂禮,戒日王先是五體投地,而後以自己最尊的頭部,去敬禮對方最卑的足部。敬禮完畢後,戒日王恭敬地與玄奘交談,向他問道:“法師來自中原,我曾聽說那裏的《秦王破陣樂》很出名,秦王是何人?他何德何能而受到如此的讚賞呢?”

秦王就是唐太宗李世民未登基以前的封號,唐高租稱帝初期,天下還沒有完全統一,秦王奉命攻打劉武周,後來劉武周大敗,逃至突厥而為突厥所害。為了紀念這個勝利,特作《秦王破陣樂》,李世民即位後,每逢宴會必定演奏此曲助興。後來還令魏征等人改寫歌詞,更名為“七德舞”,為唐朝自製樂三大舞之一。

玄奘大略講了一遍秦王的神武和仁義,戒日王表示很是欽羨,一股英雄相惜之情油然而生。戒日王當場就表示要去中國朝貢。自漢武帝時代與印度交往的嚐試失敗以來,這次算是第一次開啟了中印外交之門,玄奘功不可沒。

第二天,戒日王特在行宮設宴款待玄奘等人。席間戒日王問起玄奘所著的《破惡見論》,玄奘就把身邊所帶的一本呈給他看。戒日王大致地看一遍就對玄奘稱讚不已,對在場的一些小乘教徒說,他們所尊崇的教義都已被玄奘所駁倒,不服的人可以拿去看看,結果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戒日王說:“早就知道你們無能!”然後轉向玄奘說:“對於法師的見解,我們都沒有話說,但恐怕其他國家還有不少執迷不悟之人,所以我準備在曲女城為您開一次法會,召集五印度的所有佛教徒、婆羅門,及其他各宗各派,讓他們見識見識大乘教義的奧妙,同時也打消他們的傲慢,好叫他們死了誹謗大乘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