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花開了,是一朵七色堇,這是在我們原來世界絕對不可能出現的花朵。

色彩太過複雜會讓昆蟲眼花繚亂,從而降低光顧授粉的概率,從這一點看,七色堇的存在有悖於自然規律。

顯然,這個規律並不適用於這個世界。

七種顏色的花朵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彩虹般的夢幻,多姿多彩,絢爛綻放。

我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就在路邊見過這種花,當時小蝶還采下一朵在馬車上與我隔花而吻,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會覺得臉紅。

窗外下著小雨,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撐著黑色的雨傘走進庭院。

是雲雀。

合上書本,從椅子上起身,伸了個懶腰,樓下傳來輕輕地敲門聲。

下樓,小蝶已經打開了門,雲雀還是穿著她那套洗得很幹淨的常服,在門外把雨傘上的水珠甩了甩後掛在牆上,脫掉長靴。

我看到她襪子上的勾絲又多了一處,顯得與少女的氣質有些不搭。

走進廚房倒上一杯溫開水放到茶幾上,我朝雲雀揮了揮手。

“露露……”她走了過來,有些窘迫。

“先坐吧。”

“嗯。”將自己的鴨舌帽放在茶幾上,少女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露露,寧茜的情況我已經查清楚了,但是……”

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我從沙發上的包裏掏出10枚奧城幣遞給她:“沒事,你說就是了,如果有什麽困難的話,你還有我,有小蝶呢,有大家呢。”

“但是她沒有……”雲雀不敢看著我的眼睛,“寧茜她……她的媽媽被殺掉了。”

……

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片密集交錯的雨簾中,稀裏嘩啦的雨聲和街上行人的呼喊聲交織在一起,嘈嘈切切,如泣如訴。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密,我顧不得雙腿上的襪子被打濕的粘稠感,和雲雀擠在她的雨傘中向著紅燈區快步走去。

那天晚上我所見到的背影的確是寧茜,她來到了卡斯特城,準確地來說應該是逃,因為她失去了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親人。

據雲雀調查的信息,在我們救了寧茜之後的某一天,本該被我們殺死的班納德忽然又回到了蜜林鎮,揚言要向我們複仇,但卻隻找到了寧茜。好在鎮子帶著一批人及時趕到才讓她免於危難,但她的母親卻為了保護她倒在了血泊中。

之後鎮子裏的人便視她為“瘟神”,鎮長也承受不了人們的壓力,隻好將她趕出蜜林鎮。失去了住處的寧茜不知道怎麽來到了卡斯特城,利用自己天籟般的嗓音成為了紅燈區小有名氣的歌姬。

整天借以歌聲和燈紅酒綠的氛圍來麻痹自己,想要忘掉所經曆的那些“噩夢”。

這時候的她隻有16歲。

雨的傷感彌漫了整座城市,還來不及看清就已迷茫了。

雲雀的雨傘看似已經用了很久,傘沿周圍有些破碎,擋不住的雨滴通過這些縫隙落在身上。

冰冷,無情。

我本以為我們救了她,她和她母親未來的生活會越來越好。

但現實卻狠狠地給了我一巴掌。

奇跡這種東西,在巨大的現實衝擊下,基本是不可能出現的。

我們要相信夢想,但是有時候也要學會向塵世低頭。

……

即使雨下得這麽大,紅燈區的喧鬧依舊沒有絲毫減少,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組成了一個個喧囂的小世界。

“老弟,要不要去那家看看?”

“哪家啊,剛喝完酒,嗝……你不回家陪老婆孩子?”

“這時候就別說這種話了,男人嘛,總得有自己發泄的時候。”

“哎,你聽說了嗎,貧民窟那邊出現傳染病了。”

“真的假的,是啥病啊?”

“我也不大清楚,不過好像隻有窮人才會得那種病。”

“這筆生意又談砸了,唉,這城裏的人怎麽就這麽精明,算了,喝一杯再說吧。”

嘰嘰喳喳,切切察察。

這些彼此不相交的世界,在雨聲之中被融合到了一起。

寧茜所處的酒館不算大,隻有兩層,處在紅燈區的深處,相傳這裏還會提供一些**。

無論在哪個世界都是一樣,性和酒精永遠都是最好的伴侶。

同時它們也會造就出無數不合格的父母,無數生下來就命運苦難的孩子。

在酒館外就能聽到裏麵傳來的音樂聲,那是人們用振聾發聵的歌曲來麻痹自己。

“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

酒館外的屋簷下,雲雀忽然停下了腳步。

“她和我很像……我害怕……害怕與和我相似的人相處,我害怕她絕望的心情會影響到我……”

語氣中帶著些許擔憂。

對此,我隻是安靜地看著這名美麗的少女,然後輕輕地摸了摸對方的小腦袋。

她抬起頭,用迷茫的眼神看著我。

“露露……你說,我是不是一個自私的人?”

我笑了笑:“如果你是自私的人,那麽我們也不會成為朋友了。”

隨後拉著她的手走進酒館:“走吧,我相信她不會給你帶來絕望,反而會和你成為朋友。”

不是嗎?在困境中成長的孩子,往往更加謹慎和細心,不願意過多地接觸別人,因為她們不想再次體驗失去時所帶來的悲痛。

人類就是這麽地自相矛盾。

用金幣賄賂了前台的工作人員之後,我們在二樓的一個小隔間裏找到了寧茜。

房間裏隻有一個沙發,一張桌子,一麵大鏡子和零碎的小物件,屋頂的燈發出昏暗的光芒,室內的空氣充斥著濃鬱的香水味。

少女穿著以淡藍為主色調的演出裙,正坐在沙發上眼神空洞地看著牆上的掛畫。

像是一隻精致的玩偶,但操縱她的那些線卻斷掉了。

在看到我的瞬間,她黑色的瞳孔裏快速地閃過驚訝,喜悅以及絕望,最後轉變成憤怒。

雲雀將門關上了。

她起身向我跑來,卻被過長的裙擺絆得一個踉蹌,我三步並作兩步過去扶住了她。

隨後便是飽含憤怒的拳頭砸在了我的胳膊上。

“為什麽……為什麽你會出現在這裏……”

淡淡的哭腔,帶著些許的憤怒,些許的絕望。

我沒有回答,任憑她發泄著心中的怒火。

“你們當時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要給我希望……”

少女的拳頭沒有多少力量,但每一下都砸在我的心上。

我們救了她,給予了她生的希望,但也間接地導致了她母親的死亡。

雖然以正常人的角度來思考少女不應該對我這個“救命恩人”發火,但人的感情又不能以一人而定,更何況是經曆過這些的女孩,她需要一個發泄的理由,將內心一直憋到現在的情感釋放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

我隻能重複著道歉。

良久,她將臉埋在了我的胸口,淚水打濕了衣襟。

“我想過去找你們……但是……我的內心,好矛盾啊……”

我是救過她的“恩人”,同時又是間接導致母親死亡的“仇人”。

扶著發泄得差不多的女孩坐到沙發上,我輕撫著她的後背:“和我說說……你的故事吧。”

昏暗的室內,寧茜講訴起了我們走後發生的事情,和雲雀調查的一樣,但更多了一份情感。

棕色少女全程都在認真地傾聽著,她的表情也隨著少女的語句變得時而憂愁,時而凝重。

“當我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我對自己和這個世界充滿了絕望,我想過去死……”

雲雀捏緊了拳頭。

“但我又害怕死亡……”

“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淡淡地說,“沒有人不想看看自己的未來。”

“後來我聽說過你和小蝶的事情,那時候我身上沒有一分錢,就想著要不去找你們再幫我一次……”

牆上的海報畫的是寧茜,她正在舞台上閉著雙眼吟唱著歌曲,雙手放在胸前,美麗得猶如童話中的精靈,上方用藝術字體寫上了“隻不過是童話”這幾個大字。

此時雲雀出乎我意料地站了起來:“幫你?憑什麽別人要無緣無故地幫你?人家已經救過你一次了,你沒有想著怎麽報答別人,反而還想讓別人再幫你一次?”

寧茜被說得一愣,怯怯地看著她:“我……我沒有……”

“你還說沒有?”

我想伸出手想製止雲雀,卻被她甩開了胳膊:“露露她們救過你,你反而因為母親的死亡而怪罪於她。露露還說你是她的朋友,我看這樣的你,根本就不配做人家的朋友!”

“我……我……並不是……”

“你?你?”雲雀伸出食指指著她:“我告訴你!比你命運悲慘的大有人在,這座城市裏到處都是孤兒,到處都是沒人要的孩子!他們有的會死在街角的垃圾堆,有的剛出生就注定成為一輩子的奴隸。”

“他們的自由和生命全都被別人所掌握,你我現在能好好地在這裏見麵就已經很幸運了,你居然還要埋怨別人,埋怨這個世界。你給我好好聽著!這個世界不是你怨天尤人就可以改變的,你想要活下去,那就給我去努力,去反抗!不流血流淚就想要獲得幸福,那簡直就是癡人做夢!”

“還有,不懂得感恩的人永遠不會得到幸福!”

室內忽然靜了下來,連屋外的音樂也暫時停掉了。

雲雀強勢的模樣讓寧茜在沙發上縮成一團,一動也不敢動。

說實話,我也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雲雀,她應該是從寧茜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咳咳……”說完這些的她因身體不適咳嗽了幾聲。

“還好嗎?”我問。

雲雀皺著眉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沒事,隻是說太多話了。”

“那就不要勉強了……”

“不行!”她看向寧茜,“這家夥和我一樣,但她……迷路了。”

我們每個人都迷過路,但雲雀她沒有向命運屈服,而是拚命掙紮著走出了這個迷宮。

趁著雲雀休息的時候,我問向寧茜:“所以,你為什麽要選擇到這個酒館裏當歌姬,而不是去找我們呢?”

“因為……因為我害怕見到你們。”

害怕見到我們後會控製不住自己做出很過分的事情,就像進門時那憤怒的拳頭一樣,她不想看見我們,不想回想起母親的死亡,也不想對我們做出危險的動作。

“我當歌姬也隻是……”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片紅暈,“因為沒錢……而我除了唱歌又什麽都不會,所以就……”

“不會就去學啊!”雲雀又氣不打一處來,“你什麽都不努力,就指望技能自己會?在這個城市,誰不是一步步拚命掙紮上來的?”

她的確有資格說這句話。

“這裏並不好。”我說,“對於女孩子來說很危險,並且隻有你一個人,晚上你睡哪?”

“我……我就睡在這裏,這間房間裏。”

沒有窗戶,門鎖也是很好打開的那種,萬一有什麽人想對她圖謀不軌,那麽作為普通女孩子的她將沒有任何反抗能力。

我起身拉起寧茜:“走!”

“去哪?”

“跟我回家。”

“家?”少女空洞地望著我,“家在哪裏?現在的我……哪裏是家?”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她的父親五年前英勇地為國捐軀,母親不久前也去世了,蜜林鎮回不去,沒有任何親人的她,何處為家呢?

心若沒有棲息之地,到哪裏都是流浪。

但把她放在這裏也不是辦法。

“先去我家,你不能再待在這裏了!”

“不……這裏就是我的家。”少女迷茫地笑了,像是抓住了眼前虛無縹緲的幻影,“這裏有吃的,有喝的,還有地方可以睡覺,不冷,不餓,家……不就是這樣的嗎?”

但是這裏沒有溫暖,所有人都隻會用下流猜忌的眼光看著她。

我拉著她,少女不為所動:“而且一會我就要演出了,唱不好的話會沒有錢的,這裏就是我的家……你們不要再……”

她半張著嘴,空洞的瞳孔毫無目的地遊離著,充滿了迷茫和絕望。

雲雀忽然咬牙起身,來到少女麵前,抬起了右手。

我本以為她會一巴掌打醒對方。

屋外嘈雜的音樂又再次響起。

但她卻如同變魔術般將一顆糖果塞進了寧茜的嘴中。

那顆小蝶贈送給她的糖果。

昏暗的室內,善良與光明在傳遞著。

雲雀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臉龐笑道:“甜嗎?”

少女的眼神中恢複了光芒。

“甜?嗯……很甜……”

她把她拉入懷中。

一行純淨的眼淚劃過傷痕累累的心靈。

“來,跟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