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一片漆黑中。
耳邊傳來了璃璃子的聲音:“就算……失去……全部……色彩……”
我睜開了眼,在黑暗中,我看到了一堵匯聚色彩的門在眼前轟然關上,之後,無色的少女就如同失去了生命一般,向著黑暗的最深處沉沒了下去。
而就在這個時候,她唯一的同伴——一團不可名狀的顏料拉住了她的身體,這才不至於讓她跌入深海。
“……”
但此時此刻的空間中,星之彩的能量空前弱小,它深切地明白不再做點什麽的話,自己也將永遠停留在這個空間當中。
璃璃子是自己唯一的同伴,是尋找故鄉的明燈,也是對於生命繁衍而言不可或缺的母體。
生命的意義是延續與繁衍。
而此處表現的形式則是色彩。
璃璃子她丟失了【色彩】,丟失了【生命】。
於是,為了喚醒璃璃子,想要讓璃璃子再次擁有生命,它開始拚命地尋找並收集著畫布世界中全部的色彩。
“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這個世界中有多少色彩。”
此時,耳邊傳來了非人類所能發出的聲音,我知道,這是星之彩在與我進行對話。
“在路過一個路口的時候,我在地上發現了大量的生命能量。那來自於一個即將死去的婦人,她在路上被馬車撞倒,在道路中央用盡全力生下了那個孩子。”
“那是個寒冷的夜晚,馬路上凍結著殷紅的色彩。於是我將那片色彩吞噬掉了,連同周圍人們的生命色彩一起。”
“那位母親十分害怕,意外生產已經耗盡了她的精神,她雖然已經奄奄一息,但還是祈求我放過她的孩子。”
“我不理解她的舉動,因為我本來就不打算傷害她的孩子,我不打算傷害任何人。”
“她的孩子很小很小,抱在懷裏的時候,全身都是血與乳的腥香。”
“我喜歡那個孩子,於是我抱緊了她,讓她與我的身體融為一體,然後才繼續前行。”
“最後,我也吸收了那個母親的色彩,因為我發現她即便奄奄一息,生命的能量卻比在場的所有人都要大。”
“再後來我繼續尋找色彩,在一座高樓的樓頂遇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是璃璃子從前畫畫的時候認識的一名老師。”
“他試圖和我講述自己是如何在夢中被告知,宇宙是神用潑墨創造的。”
“就算科學說,宇宙來自於一場爆炸,那也一定是顏料罐打翻的巨響。”
“璃璃子從以前就讚同他這一點,所以我用璃璃子的聲音對他搭話說‘你就是個畫畫的。’”
“他沒有回答,但是周圍的空氣在回答我,那聲音就像來自宇宙。”
“宇宙對我說,沒錯,我就是個畫畫的。”
“然後,他的身影從天台上消失了。樓底傳來一聲巨響,就像一個顏料罐被打翻的聲音。”
“……我在最後收集到了他的色彩。”
“就這樣,我在那個世界中穿行。”
“我吸收了很多人、事、物,獲得了各種各樣的色彩。”
“我能辨別出在什麽時候,人類的生命色彩能達到最大、最絢爛的程度。可我始終無法完全地理解人類。”
“不過我並不在乎,人類確實令人好奇,但也並非一定要互相理解。”
“就這樣,我收集到了足夠的【色彩】。”
“於是我回到了黑暗當中。”
星之彩用收集到的色彩包裹住黑暗中沉睡的少女身體,最後自己也與色彩融為一體。
“生命【色彩】,已經收集了很多。你應該,可以動起來了。”
伴隨著星之彩這句話的結束,我的意識回到了現實當中。
無數生命的色彩自璃璃子的身體中釋放而出,將周圍蒼白的房屋染成了五顏六色。
就像是在畫布上盡情作畫一樣。
畫布由內而外地撕開,宇宙如同被撬開的蚌殼,其柔軟的蚌肉任憑色彩的力量**、變形。
包括我自己。
我所處的這個世界,在被染上屬於自己的顏色之後,像是即將毀滅一般,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而此時,我的內心卻意外地平淡和冷靜。
在破碎的世界縫隙間,【她】醒過來了。
璃璃子用星之彩的聲音對我說道:“這就是【她】,也就是【我】誕生的原委。”
“我既不是人類,也不是怪物。是星之彩借助了璃璃子的軀體‘出生’的非人之物。”
“我的本能繼承自璃璃子的身體,因此,我的出生是為了與你相見。”
“我的意識繼承自星之彩的意誌,讓種族生命繼續繁衍亦是我的任務。”
“而我之所以出現在這裏……與你的相遇……”
“是璃璃子的願望。”
她訴說著,用自己的語言,但奇跡般地,我可以理解了。
“她愛著這個世界,她想要再見到你。這是這個身體留給我的本能。”
“所以我也要【愛】著,【愛】著一切。”
本已沉寂的觸手從她的身體裏緩緩地向四周伸展翻湧,它們憑借著本能吞噬著一切能夠觸碰到的東西,很快,四周剛剛恢複色彩的景象又隻剩下一片潔白的荒原。
它在吞噬這個世界。
“您或許無法理解吧。”
“璃璃子”繼續說道:“對我來說,如同【色彩】意味著【生命】,【吞噬】就意味著【愛】。”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就想【愛】您了,但您拒絕了。”
我想起了不久前在那棟大樓下遇到璃璃子的時候,她向我伸過來了用於吞噬的觸手。
“我想或許是【愛】還不夠強大,因此您才不會接受,就增強力量再試了一次。”
“但是又一次被拒絕了。”
少女的觸手向著這邊再次做出擁抱的姿勢。
“但我無法停止,因為璃璃子對您的感情,【愛】您是我的本能。”
她祈求著。
用著與璃璃子一模一樣的臉龐,幾乎要落淚。
在快要崩塌的世界中,看著璃璃子美麗的臉龐,仿佛能感受到從她身上傳過來的無邊無際的愛。
現在該輪到我做出抉擇了。
是同意?
還是拒絕?
如果跟她一同化作色彩會是怎麽樣的感受?
腦海裏忽然浮現出這樣一個想法。
不再是以“人類”生存於世會是怎樣的生命?隻要色彩不滅即可永生,無論在這個世界還是下個世界。
神態相融、意識相連,在完全地相互理解中共生相融。
就再也不會讓她哭泣了。
鬼使神差般地向著觸手前進了一步,任憑那灼熱的痛楚襲遍全身,等回過神來時——
身體已經與她的觸手相接觸了。
在少女壓倒性的【愛戀】麵前,天空都為之失色。
得到承諾的少女幾乎要像人類一樣落下欣喜的淚來。
“我十分,【高興】。”
璃璃子喜悅的聲音在我的耳旁傳開:“我會好好【愛】著您的,如同【愛】著世界上其他所有的一切一樣。”
……
……
……
無數觸手向這邊伸展而來,將身體包裹——如果那還能稱作身體的話。
她的聲音在腦海中斷裂,化作簡短的音節。
觸手由皮膚鑽入身體深處,攪動內髒與腦髓,眼前是五光十色的意識和未來。
透過已經變得無色的眼瞳看到的世界正在被無數舞動的色彩侵染。
因喜悅而搖曳顫動的觸手向宇宙舒展,壓倒性的力量將全世界的色彩都匯聚於少女一人的軀體之上。
那是凝聚了一整個舊世界的生命所釋放的最後一場煙火。
在意識完全相融的那一秒,便能夠無障礙地聽到從她的意識中傳來的欣喜。
“您的生命十分【美麗】。”
“我們一定能【繁衍】出更為強大的後代。”
在這一個星球,下一個星球。
這一片宇宙,下一片宇宙。
有你的地方,那便是我們的故鄉。
……
……
……
——讓世界染上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