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未來並不是第一次進這個實驗室, 但每一次來這裏都讓他幾乎是感到生理上的不適。

並非是實驗室這個環境讓他感到不適,事實上,在他第一次接觸組織的實驗室時,不止沒有感到不適, 反而還有一種隱秘的不知從何而來的親切感。隻是自有記憶起, 每次來到實驗室, 這裏都讓他覺得自己隻是一個可循環再生、重複利用的生產工具。

這是一種, 人類發自本能的厭惡。

這一座地下實驗基地麵積不小,不同的區域還有不同的研究項目,不是自己掛名的研究室, 就連研究人員都無法進入, 組織的行動組成員和情報組成員同樣如此。

有可能知道所有研究信息,並且可以在實驗基地暢通無阻的,恐怕就隻有那寥寥幾個“那位大人”信任的成員了。比如朗姆, 比如琴酒,比如貝爾摩德。其他的, 白羽未來還真想不到第四個。

畢竟就連他這個在朗姆口中被“那位大人”十分看重, 並且下過死命令要保住性命的人, 實際上也並沒有見過“那位大人”。

那位黑衣組織的首領。

“請往這邊走。”

在夏布利進入別墅後不久,就有穿黑色西裝的人給他領路。

通往地下實驗室的路他是知道的, 地麵上的路不像地下實驗室的通道那樣複雜, 又沒有被蒙住眼睛, 哪怕來的次數不多,他也能夠記住。像這樣專門有個人引路, 是每個人身自由沒有被限製在這裏的人的待遇, 除開第一次來時的引路, 之後的都是監視。

——既是防止外來人員進入不該進的地方, 也是防止他們和內部的研究人員有所交流。

能夠不受這個規則約束的,隻有最上麵的那幾個人。

進入地下通道後,整個路段都是由白熾燈照亮,長年累月見不到一點陽光。金屬冷硬的色調讓整個地下實驗基地充斥著冰冷的氛圍。

領路的人沒有說話,白羽未來同樣也沒有說話,直到他被酒精消毒後帶進實驗室。

領路人在把白羽未來送進門後就關上了實驗室的門守在外麵。裏麵金色長發的女人坐在標配的轉椅上看手機,見白羽未來到了以後才把手機收起來,微微側過頭看向他,“好久不見,夏布利。”

白羽未來謹慎地開口:“你好,貝爾摩德小姐。”

“不用這麽拘謹。”貝爾摩德起身撩了一把長發,“進去吧,先做一次常規檢查。”

貝爾摩德口中的常規檢查就是全身檢查。一開始他還以為像黑衣組織這種犯罪集團居然會有這麽正規的體檢,而且體檢項目過於全麵,直到第一次常規檢查的報告出來以後。

在第一次常規檢查的報告出來以前,他還曾經向朗姆套過話——那個時候他接觸的知曉姓名的組織成員,也隻有朗姆——隻不過朗姆作為知情者,並沒有給他明確的答複。

“這是隻有組織裏的重要人員才有的檢測項目,畢竟高級人才對組織來說也是稀有的,你們身體健康,我們也能放心。”

即便是那個時候剛剛失憶,什麽記憶都沒有的白羽未來,也能察覺到這話並不是全然的真話,朗姆絕對隱瞞了他什麽,隻是那時候他什麽都不知道,自然也不知該從何問起。

白羽未來最初並不是在這個實驗基地醒來的,當時朗姆以他剛失憶需要療養為由,將他安置在一個療養院每天接受身體檢查。他在那裏呆了三個月,除了每月一次的全麵檢查,日常檢查其實並沒有那麽多項目。

體檢報告交到他手裏的時候,他也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隻有頭部數據顯示他的失憶狀態是由外傷導致——很奇怪,雖然他失去了全部的記憶,但這些非職業醫生看不懂的數據,他一眼就能全部看明白。

也許我失憶前是個醫生。

還在療養院時他是這麽想的,即使後來知道組織實際上是幹什麽的,他也沒有改變過想法,畢竟黑手黨在日常生活中也是需要另一套身份的。

直到他在梅莉的建議下開始畫漫畫,然後遇到他的編輯石井浩人。

他的畫畫水平不低,甚至可以說是很高,但能一眼看出體檢報告單上的各項數據,醫學造詣顯然也不會低。他開始對自己以前的職業到底是什麽感到混亂。

全麵的身體檢查項目繁多,一整套做下來除了累,還會讓他頭暈想吐,因為其中很多項目是需要抽血的,每次全套的體檢下來他都會覺得自己已經貧血了。

以前在療養院的時候每月這麽一次讓他時常處於虛弱狀態,後來朗姆把他交給琴酒出去做任務後,這個頻率才改為了三月一次。隻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中間間隔的時間加長了,要做的項目也跟著增加了,以至於他每次都覺得自己有點失血過多。

白羽未來隱隱覺得這麽多的抽血項目是不太對勁的,畢竟一般而言隻有去獻血的人才會被一次抽取會讓人生理上感到一定不適的量。

但組織的命令是絕對的,白羽未來處在這樣的大環境中,自然也沒有想過反抗組織的命令。隻是後來跟琴酒出任務時,有時候會帶上一個代號基安蒂的女狙擊手,他私下裏也有悄悄問過對方體檢的事,對方那時的表情很奇怪,詫異中帶著一點見了鬼的感覺——

“常規體檢?你是說組織?搞笑吧?你應該知道我們是什麽組織吧?難不成你以為我們組織還搞慈善?”

白羽未來還想再問,就被琴酒用任務的事情給打斷了,這個問題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他意識到自己的體檢是有問題的,分析一下就能得出,組織熱衷於給他體檢,要麽是為了他的血液,要麽是為了他的身體數據。

如果是為了血液,可能是因為他的血液中含有什麽特殊物質,而組織需要這種特殊物質;如果是為了他的身體數據,那就可能是組織在他失去意識的那段時間對他的身體做了什麽實驗,這才需要他的身體數據觀察效果。

至於朗姆說的高級員工待遇,估計也就隻有傻子才信了。他隻是慫,又不是傻,怎麽可能一點都分析不出來?

做完全套的常規檢查,白羽未來從無菌的隔間裏出來時腳步都是虛浮的,眼中的貝爾摩德邊緣都帶著一圈泛黑的虛影。

“還好嗎?”

貝爾摩德似是擔心地問了一句,白羽未來其實看不太清她臉上的表情,隻能胡亂地點了點頭。

他跟貝爾摩德其實並不是很熟,隻不過剛好上次跟他對接的人也是她罷了。對於不太熟的組織裏的人,白羽未來還是抱有一定的戒備心的。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可能是因為瀕臨死亡才導致的失憶,白羽未來對死亡本身並沒有什麽多餘的感想,但是能活著他也不至於讓自己處於可能會死亡的危險中。

“你好像不是開車來的?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作為組織裏的摸魚達人,貝爾摩德就不像那個仿佛“組織是我家,發展靠大家”的勞模琴酒。琴酒是常年奔赴在做任務的第一線,什麽都是任務期間順路做的,貝爾摩德則是先看一下任務的地點和自己的行程一不一致,然後順路做任務。

她當然知道BOSS很看重白羽未來,也知道白羽未來的存在和組織的終極目標有關,不過她對組織的研究不怎麽感興趣,倒是現在對這個夏布利有點感興趣。

組織對於夏布利的研究,是被嚴令禁止透露的,對夏布利本人更是如此——絕對禁止向夏布利透露任何相關實驗的信息。但是組織的全麵體檢這點其實很不符合常理,夏布利經曆了這麽多次也該有點意識到了。

貝爾摩德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夏布利。

對方此時麵色蒼白,肉眼可見的虛弱。

貝爾摩德倒也能理解,她見過夏布利的化驗單,光是需要抽血的項目就多達一個人一次獻血量的最高值,夏布利能同時還完成其他那麽多項用以掩飾的體檢,實在也是難為他了。

組織對於這個目標的相關實驗一直都相當謹慎,這些用以掩飾的項目,不隻是為了用來麻痹夏布利,更是為了防止某些可能將情報帶出去的人通過夏布利的體檢報告發現組織的真正目的。

對於貝爾摩德的提議,白羽未來有點心動,但是想到家裏的另一個人,遲疑了一下才道:“可以的話,送我到米花町可以嗎?”

至於直接送到樓下那還是不要想了。他的室友波本好像對組織裏的其他人意見都挺大的,他還是不要自找麻煩了。

“隻是米花町嗎?”

貝爾摩德領著他走到地麵上的別墅,出了別墅大門就戴上了墨鏡。

她特別重視的兩個孩子就生活在米花町,之前隻聽說夏布利被琴酒送到了日本,沒想到竟然也在米花町啊。

“嗯,隻到米花町就好。”

貝爾摩德的車就停在別墅的院子裏,貝爾摩德把車解鎖後坐上駕駛座,朝白羽未來道:“上車。”

“啊……謝謝。”白羽未來上了後座關上車門。

貝爾摩德一邊發車一邊從後視鏡裏瞅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說道:“組織裏真是難得找到像你這樣還會說謝謝的人啊,是稀有生物呢。”

白羽未來:“……”

這就,隻能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了。

跑車載著兩個人從大門駛出,沿著樹林的小路朝公路那邊駛去。在即將駛出樹林時,林中響起了另一個發車的聲音。

黑色的車輛遠遠地墜在後麵跟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