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雲初和墨大墨二留在了醫院,墨老爹上了年紀,不能熬夜,雲初就勸著雲母帶著人回去了,自己則留了下來。
青年將兩位老人送到醫院門口,墨老爹去開車,雲母穿著大衣和雲初站在台階上,看著兩旁昏黃的路燈,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等到墨老爹開著車子過來,朝著他們兩人按了一下喇叭,雲母才轉身看著一旁的兒子。
“小初……”
雲初安靜地看著她等著她繼續開口說話。
“你……這些年有沒有怪媽媽……”
雲初在寒夜中單薄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瞬,他低下頭不去看麵前的女人。雲母看著他,一顆心逐漸沉了下去,就在她快要承受不住的時候,麵前的青年突然間抬起了頭對著她輕輕笑了笑:“媽,您在說什麽呢?”
雲母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對方眉眼彎彎,唇角微微上揚,看不出一點異常。
雲初看著她不等她開口說話又道:“好了,時間不早了,墨叔還在等著你呢,天冷,您快和他回去吧。”
青年笑著再次開口催促,雲母張了張嘴,微微紅了眼眶,再多的話,最終都還是堵在了唇邊。
她一步三回頭地朝著墨老爹的車子走去,雲初始終站在醫院的大門外,直到看著黑色的車子轉向燈閃了閃,然後滑入大街消失不見,他臉上的笑容才一點一點的淡了下去,最後麵無表情地轉身往回走。
病房裏,墨大墨二正一人占據沙發的一邊,在用手機處理一些部隊上的事,雲初回來後兩人從手機裏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大哥二哥,爺爺這邊我來就好,你們去休息吧。”雲初進了病房輕輕關了門後道。
墨大和墨二搖了搖頭,最後卻拗不過雲初的堅持,隻能回兩人在醫院旁邊的酒店開的房間休息,走之前墨大看著雲初叮囑道:“那爺爺就拜托你了,有什麽事情就打我的電話。”
雲初點了點頭,說知道,兩人這才轉身離開。
青年等到兩個男人走了之後,才合上房門轉身走到病床邊坐下,然後看著病**昏睡的老人,清亮的眸子目光沉沉,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半夜的時候,天空又緩緩地下起了大雪,潔白的雪花在空中洋洋灑灑,不多時,整個大地就成了一片雪白,雪地反射的光線照進了病房,模糊地照亮了病房的每個角落。
躺在沙發上的青年身上蓋著護士給的薄毯,身子微微蜷縮在一起,眉宇間有著深深的溝壑,一副在睡夢中也不安穩的樣子。下一秒,他身子劇烈抽搐了一下,然後一下就睜開了眼睛。
房間裏除了機器工作發出的“滴”“滴”聲,就隻剩下了青年略微急促的呼吸聲,安靜得有些可怕。
雲初呆呆地坐在沙發上捧著毯子發了好一會兒呆,這才慢慢從夢境中清醒過來,他張著嘴無聲地喘了口氣,然後抬手撫上額頭,入手一片濕冷。
偏頭看見窗外一片白色的世界,雲初放下手中的毯子起身走到窗邊。
墨老爺子的病房在三樓,正對著的剛好是醫院的花園,此刻花園裏一片白茫茫,所有的綠植上都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白雪,夜空中雪花還在大片大片的下落,在花園昏黃的燈光下肆意的舞蹈,整個世界仿佛變成了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影片,黑白,且無聲。
雲初清冷的目光直直地看著窗外,沒有焦距,直到眼睛被雪的白色刺得有些脹痛之後,他才緩緩收回了目光。然而就在下一秒,他整個人都僵住了,才剛收回的目光死死地看著雪地當中的一抹黑影,眼眶瞪得極大,眼裏滿是震驚和不敢置信。
樓下的雪地裏,站著一個穿著一身黑色風衣的人,對方頭頂上帶著一頂黑色的針織帽,上麵已經堆積了一層厚厚的雪花,肩上也有,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就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一樣。
雲初不知道對方在那裏站了多久,他身子微微上前,整個人都貼在了窗戶上,冰涼的溫度刺得他身子猛然抖了抖,但即便是這樣,他的目光依舊沒有從樓下人身上移開半秒。
胸膛裏沉寂了三年的心髒,像是被注入了新的血液一般重新活了過來,一下又一下的在胸腔裏跳動,聲音震耳欲聾。
明明告訴自己不可能,但是心裏還是無可救藥地升起了一點希冀,雲初雙手緊緊貼在了玻璃上,呼出的氣息瞬間模糊了視線,又被他慌亂急切的抹開。
樓下的人像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一般,身子動了動,而後緩緩抬起了頭,準確無誤地朝著他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
有那麽一瞬間,雲初心跳陡然加速到了極致,渾身的血液一股腦兒的湧上了大腦,一遍又一遍的衝擊著他脆弱的神經,他大腦一片空白,周遭的一切都像潮水一般快速褪去,眼裏就隻剩下了那抹小小的身影。
明明隔得那麽遠,光線那麽暗,雲初卻覺得自己清晰地看見了那個人臉上的表情。
漆黑深邃的眼睛一如當初那般,黑黝黝的眸低藏著整片星河和足以將人溺斃的愛意溫柔,英挺的劍眉,高挺的鼻梁,淡紅的薄唇,一切一切,都是那樣的陌生和熟悉。陌生是因為他已經三年沒有見過對方,熟悉是因為每一個隻能靠思念入夢的夜晚他在夢中曾無數次夢見過那張臉。
男人身子微微動了動,像是上前走了一步,雲初眼眶倏地就紅了,這一刻的他像是黑夜裏一心隻想著飛往那一點亮光的飛蛾,不顧一切地打開房門衝了出去,奮不顧身的,奔向了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明。
安靜空**的房間除了自己越來越快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呼吸聲外再無其他,安靜得可怕,平日裏一眼就能望到頭的走廊此刻卻好像怎麽也走不到盡頭一樣。雲初拚了命的往前跑,身上囚jin了他三年的那張無形的牢籠,開始有了倒塌的痕跡。
一腳踏出醫院的大門,寒風猛烈地迎麵吹來,讓雲初發熱的大腦稍微冷靜了下來,他急促地喘息著,一腳一腳的踩在雪地上,留下了一個一個腳印。
越是靠近花園,他的心跳就越快,等隻差一步的時候,心仿佛已經跳到了嗓子眼,一張嘴就能蹦出來。
看著麵前這短短不足半米的一步,雲初心裏竟然升起了一陣恐慌,就好像在黑夜中行走了三年的旅人,某一天突然發現自己一直追尋的光明來到了自己麵前,他卻因為在黑暗裏呆得太久,而不敢邁出那一步。
胸腔裏心髒的跳動聲震耳欲聾,雲初僵硬著身子在原地站了半晌,而後狠狠閉了閉眼睛,抬起腳,邁出了那一步。
黑色頎長的身影出現在了自己麵前,雲初遠遠的看著那抹身影,眨了眨眼睛,淚水“唰”的一下就留了下來,在寒風中很快被風幹,然後再次打濕,如此反複。
青年張了張嘴,渾身上下的每一個關節都在戰栗發抖,他甚至聽見了牙齒打架的聲音,用盡了畢生的力氣,他才克製住顫抖,叫出了那個他思念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名字:
“墨遲……”
顫抖哽咽的聲音很快就消失在了呼嘯的寒風當中,遠處的人卻好像聽見了一般,緩緩地轉過了什,雪地反射的光線中,雲初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人。
“墨遲……墨遲……墨遲……”
雲初每朝男人走一步就叫一聲,聲音越來越急切,腳步也越來越快,直到最後,他整個人直接跑了起來,一直站在原地沒動的男人朝他張開了雙臂。耳邊短暫的風聲過後,雲初像一隻受盡委屈後終於找到家的小狗,投進了一個冰冷又溫暖的懷抱。
他死死地抱著對方,就像抱住了自己的整個世界,然後,嚎啕大哭。
“你為什麽要走……為什麽要……一聲不響的離開……為什麽……為什麽要丟下我……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很想你……我等了你三年……三年!……我以為我再也等不到你了……你個混蛋嗚嗚……”
雲初死死地抱著麵前的男人,雙手一下又一下用力的捶打著對方的背,最後無力的抓住了對方的衣服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將這三年來的委屈全都一次性哭個幹淨。他一邊哭一邊質問,然而男人卻始終不發一言,直到肩上感受到溫熱的濕潤,像是一根根綿綿細針紮進了他的血管,然後順著血液來到心髒,紮得他,連呼吸都痛到顫抖後,才一點點收緊懷抱,力道大得仿佛要將懷中的青年融入自己的身體。
“對不起……”沙啞哽咽的三個字順著寒風飄散在耳邊,雲初哭得更難過了,恍惚間他想起了墨遲走的那天,雲母哭著對他吼她不要對不起,他也不要對不起……
再次重逢的兩人在雪地裏相擁,像是要直至天荒地老,雪花染白了兩人的頭發,恍惚間,就這麽相擁著白了頭。
許久之後,終於哭啞了嗓子的雲初情緒稍稍平靜下來,他鬆開麵前的人,抬起頭,昏暗的光線下那雙漂亮的眼睛已經腫成了核桃,裏麵像是住了兩汪泉眼。墨遲微微低頭同他對視,眼眶猩紅,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一滴晶瑩的淚珠。
男人神色滿是疼惜,抬手,動作溫柔的替他擦去了臉上的淚水,涼的像一塊冰的手指觸摸上他的臉,他輕輕抖了抖,卻沒有躲閃。
在對方替他才去臉上的淚水後,雲初顫抖著睫毛閉上了眼睛,然後雙手再次攀上墨遲的肩膀,微微踮起了腳尖。
墨遲隻覺得眼睛上閃過一陣微涼柔軟的觸感,再就是滑過一抹濕熱,他呼吸一窒,僵住了身子忘記了動作,傻乎乎的站在原地任由麵前的青年用舌尖卷走嚴重的淚水。
“雲初……”墨遲喉結上下滾動了一瞬,低頭看著麵前的青年,聲音低沉沙啞。
雲初抬起手用袖口胡亂地揩了揩臉上的淚水,一陣寒風吹來,他打了個機靈,也不說話,拉著墨遲的手轉身就走。
墨遲一時不察被他拉得踉蹌了一下,他跟在雲初身後,看著對方的後腦勺,眼眶濕熱。
“對不起……”
又是對不起,雲初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腳上的步子快了起來,帶著怒意。
“先回去。”他聲音沙啞粗噶至極,像是從砂紙上滾過一般。
墨遲:“你不怪我?”
“怪,先回去。”雲初頭也不回的重複了一遍。墨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壓下了翻湧的情緒,在心裏苦笑了一聲,而後沉默著沒說話。
雲初一直牽著墨遲的手進了醫院,然後找護士要了一間空著的病房,將男人丟在裏麵後一句話都沒說轉身就離開了。
墨遲站在原地看著他消失的背影,隻覺得整個人都被丟進了冰天雪地中,連血液都被凍結了。
雲初去找護士要了熱水和毯子,還有幾個熱水袋和電暖寶,他抱著這些東西回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站在病床前低著頭,周身情緒低落,像是被整個世界拋棄了一般的男人。
“你傻站在那裏幹什麽?”雲初沙啞著聲音開口問他。
墨遲在聽見他聲音的一瞬間“唰”的一下抬起了頭,原本毫無光亮的眼裏迸發出了一陣灼人的亮光,他下意識地上前朝雲初走去,對方卻在看見他走路的姿勢後眉頭漸漸地皺了起來。
“站住。”
在離自己還有兩步遠的時候,雲初開口叫停了對方。
墨遲停了下來,看著雲初的目光帶著無措,身子微微僵硬。
雲初上前將手中的東西都放在了**,這才轉身看著他,沙啞的聲音輕輕冷冷,帶著淡漠疏離:“你的腳怎麽回事?”
問出這句話後,雲初就緊緊地盯著對方,沒有錯過他瞬間緊繃的身子和目光中的躲閃。
雲初看著他,一顆心逐漸沉了下去。
“沒什麽,就是在雪地裏站得久了,有些麻……”
“說實話。”墨遲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雲初打斷,他目光定定地看著對方,聲音裏帶著強硬。
墨遲目光同他對視,臉上揚起的笑容,一點點的湮沒在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