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所有的人都被眼前少年狠厲的模樣怔住了,昏暗狹小的網吧裏隻剩下了來找事的那群人的哀嚎痛呼,這是一場單方麵的吊打。

直到打鬥結束,那些人互相攙扶著罵罵咧咧的離開,同學依然沒有回過神來。

墨遲站在過道中間,抬手擦了一下唇角滲出的血絲,陰狠的目光還來不及收回去,就和同學撞在了一起。

在被少年盯住的那一瞬間,同學的呼吸有片刻的停滯,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對方會提著手中的木棍上前,卡著他的脖子威脅他不準將今天的事說出去,或者狠狠地教訓他一頓,讓他閉上嘴。

可是對方什麽都沒有做,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隻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沒有片刻停留的從他身上掃過,就仿佛他是空氣一般。

網吧的老板是個兩百多斤的中年男人,對方穿著一件加大碼的背心,晃著身上的肥肉來到墨遲身邊,蒲扇大的巴掌重重地拍了少年過分單薄的肩膀,然後將手中的兩張粉紅色的票子塞進了人的手裏。

“小遲啊,今天做得不錯,我果然沒看錯你!”網吧老板咧著一口被香煙熏黑的牙齒,看著墨遲笑。

墨遲垂眸,鴉羽般的睫毛掩去了他眸底的神色,他將手中的票子揣進校服的口袋裏,氣息微喘,聲音卻平靜無比:“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問題已經被解決,老板自然也不會留人,墨遲將手中的木棍隨手丟到一旁,然後往角落裏走了兩步,提起自己的書包搭在肩上,麵無表情的離開。

男同學剛好站在門口的位置,看見他朝自己的方向走過來,下意識地摒住了呼吸,身子都變得僵硬,可是墨遲隻是直直地朝他過來,然後在走到他麵前還有兩步遠的時候,腳上的步子轉了個彎,目不斜視的,擦著他的肩膀出去了。

自那天後,班上的同學,在看向墨遲的時候,目光都變了。他們會在他的背後指著他的背影竊竊私語,卻又會在他目光掃過去的時候噤若寒蟬,同桌看向他的目光也帶著畏懼和好奇,有好幾次墨遲看著他明明有話想對自己說,可是當他看向他的時候,對方又像做賊一般的躲開他的目光,安靜得像隻鵪鶉。

漸漸的,就連學校裏的老師都聽說了他的一些事。在被各科老師分別找去談過幾次話後,墨遲變得更加沉默了,他依舊是班上成績最好的那一個,卻活得像一個透明人,事情直到高三上學期那年,才慢慢開始有了轉變。

這一世的墨遲和雲初的相遇,完完全全是一場意外。

A市一中一向以雄厚的師資力量和頂尖的教學質量而聞名,每年都有很多家長為了孩子能夠成才,而選擇將他們的子女送到這個學校,湊巧,雲初就屬於這批大軍中的一員。

但事實上他清楚,他來一中隻是個湊數的,真真正正來一中求學的,是他的弟弟,雲洛。

雲初是B市人,雲父雲母早年的時候下海經商,剛好遇上商機,兩人狠賺了一筆,在B市紮穩了腳跟,後來徹底打入了上流圈子,因此雲初也算得上是一個富二代。

他三歲那年,雲母懷上雲洛,於是就放下了公司的工作,安心在家當起了家庭主婦。

雲初從小就長得精致漂亮,身上一直有一種雌雄莫辨的美,經常會被人認錯性別,直到年齡大了一點之後,五官褪去了青澀有了輪廓,眉眼之間都帶上了男孩子的英氣,這才徹底為自己的性別坐了實。

小他三歲的雲洛生得虎頭虎腦,性格活潑,像隻頑劣的猴子,兄弟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不是一般的好,雲父雲母也很愛他們,可以說,雲初有一個很幸福的家庭。

雲初對他現在所擁有的生活很滿意,唯一不滿意的,大概就隻有自己的成績了,相比於年年捧著第一名的獎狀回家的雲洛來說,雲初的成績,永遠是他們班上吊車尾的那一個。

這讓他多多少少有些難過,他不是不想學,而是真的學不懂,每次看到雲洛學期末抱著一堆獎狀回家,雲父雲母臉上的欣喜和那些毫不吝嗇的誇獎時,他總是忍不住在心裏羨慕。

而對著他那堆慘不忍睹的分數,雲父雲母隻會笑著安慰他說明關係,成績不好不要緊,他們隻希望他每天都能開開心心的就好了。

每每聽著雲父雲母這些話,雲初心裏就止不住的愧疚,同時也有著小小的慶幸,慶幸他有一對愛他的父母。

雲初十七歲這年,雲洛十四,夫妻兩人打算把事業往外擴展一下,在打聽了A市的教育後,兩人一合計,就在一中附近的小區裏買了一套房子,給雲初和雲洛轉了學籍。

墨遲和雲初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在這樣一種條件背景下。

那是雲初來到A市的第二天,雲母帶他和雲洛去商場買衣服,半路的時候雲洛突然肚子不舒服,雲母就將車子停在了路邊,帶著他進了附近的衛生間,雲初嫌路遠就沒有去,呆在車上等他們。

午後的天空陰沉沉的,昭示著不久後就會有異常大暴雨,空氣沉悶又壓抑,連刮起的風都是熱的。

雲初坐在副駕駛上百無聊賴的玩著手機上的吃雞遊戲,在一槍被躲在草叢中的敵方爆頭後,他煩躁的將手機扔在了一旁,然後搖下一旁的車窗透氣。

隻是一眼,他就看見了坐在路邊長椅上的墨遲。

對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T恤牛仔褲,低著頭坐在椅子上,一手拿著路邊小賣部裏買的一元一個的麵包,一手拿著一支鉛筆,在攤開放在腿上的紙上勾勾畫畫,一旁放著一個黑色的帆布書包。

細碎的黑發掃落在他額前,雲初看不見對方的臉,但是心裏有一種直覺,對方一定有著一張驚人的長相。

他看得入了迷,一時間忘記了收斂,等到長椅上的墨遲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皺著眉頭冷冷地抬起頭後,兩人的目光就這樣在半空中不期而遇。

雲初眼裏有著驚豔,然而對方很快便收回了目光,低下了頭繼續看著自己麵前的那張紙,根本沒有理他。

風漸漸的大了起來,街道兩旁的綠植也開始左右搖晃,大雨很快就要到了,雲初看著墨遲咬掉了手中的最後一口麵包,然後抬起頭看了一眼陰沉的天空,一雙好看的眉頭緊緊的皺著,像是在為什麽事情煩惱一樣。

雲初猜他是不是擔心下雨回不了家,正在猶豫要不要開口提出送人回去的時候,天空猛然炸開了一聲響雷,下一秒豆大的雨點一顆一顆的砸在地上,先是一顆顆,隨後越下越大,不過幾秒的時間,雨絲都連成了雨簾。

雲初看著墨遲動作迅速地拿起腿上的紙,然後抓起一旁的書包護在懷中,邁著長腿往另外一個方向飛快跑去,被雨淋濕的身影瞬間消失在灰白色的雨簾中,他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口將嘴邊的話說出來。

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呆在家的雲初每次想起這件事的時候,總是有些後悔,他想,要是自己主動一點,再幹脆一點就好了。

短暫的暑假過後,一中迎來了新生開學報名的日子,雲初和雲洛跟著雲父雲母來到了學校。

雲父雲母送雲洛去他的班級,而雲初則跟著來負責接他的班主任,背著自己的書包,跟在對方身後,來到了高三一班的教室門外。

少年看著麵前開著門的教師,清亮的眸子了有了些許不易察覺的緊張。

他爸媽明知道他的成績,卻硬要將他塞進這個一中高三最好的一個班,簡直是太難為他了,也不知道現在對他和顏悅色的班主任,在知道他的考試分數後,會不會被他氣得腦溢血。

走在前麵的班主任站在門邊,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少年,察覺到了對方微微緊繃的身子,她親切的對著人笑了笑,聲音輕柔:“雲同學不用緊張,我們班上的同學都很友好的。”

雲初點了點頭,低低應了一聲。

班主任先走了進去,原本還在講話的同學在看見老師進來後,瞬間就安靜了下來。年輕的班主任看著底下這一群朝氣蓬勃的半大孩子,像往常一樣笑著同大家打了個招呼,這才對著門外招手,讓雲初進來。

這是雲初第二次看見墨遲,她站在講台上,看著坐在最後一排角落裏的少年,微微瞪大了漂亮的眼睛,眼裏有著明晃晃的驚喜。

他沒想到他們竟然是同學。

相比於雲初的驚喜,墨遲則要淡定許多,他隻是在看見講台前的人後,平靜無波的眼神微微波動了一瞬。

高三一班的同學對著講台上長相精致帥氣的少年都有著很大的好奇,在對方做自己我介紹的時候,一雙雙目光全落在人身上,等到老師問他想和誰坐同桌的時候,底下的不少女孩子有些按耐不住了。

然而所有人,包括老師在內,都沒想到雲初竟然會選擇和墨遲做同桌。

精致帥氣的少年伸手直直的指著墨遲所在的角落,笑得乖巧:“老師,我能坐在那裏嗎?”

找座位的過程有點波折,但是不管怎樣,最後,雲初還是成功和墨遲成為了同桌,他一臉興奮地看著自己身旁麵無表情的少年,做著自我介紹,然後又詢問對方的名字,壓低後的聲音帶著些許低沉,像山澗的清泉,然而墨遲卻隻覺得他煩,像隻蒼蠅。

幾天後,所有的人都看出了班上新來的同學對墨遲很不一般,他們看著角落裏一個趴在桌上睡覺,一個撐著頭看著對方睡覺眉眼彎彎的兩人,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轉眼雲初來到這個班級已經一個多月了,班上的同學他基本都已經混熟了,就是除了墨遲。

一想到這裏雲初就止不住的氣餒,他搞不懂,自己是真的想要和對方做朋友,可是少年總是對他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一個月下來人對他說的最多的就是“嗯”“哦”“別煩我”。

終於有一天,和雲初玩得比較好的一個妹子實在看不下去他這個樣子了,趁著大課間的時候在無人的樓梯轉角處堵住了對方,然後湊近人的耳朵嘀嘀咕咕了一些少年不知道的關於墨遲的事,然後……班上的同學就發現,對著誰都是一副笑臉的雲初,不對他們笑了。

他們都不知道哪裏惹到了這個愛笑性格開朗的男孩,但是雲初知道。

講台上老師正砸滔滔不絕的傳授著知識,雲初偏頭看著一旁將頭埋在臂彎裏睡得正熟的墨遲,黑白分明的眼睛裏閃過一抹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心疼,女同學的那些話還言猶在耳:

“雲初,你別和墨遲走得太近,他和我們不是一路人。”

“你別看他成績好,其實他這個人可壞了,在學校外麵的時候和人打架,都見血了,還和社會上的那些混混走得很近,經常欺負其他同學……聽說,他還在那種地方上班,每天晚上都要陪不同的客人,髒死了……”

那些惡毒的話從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口中說出來,帶著無形的殺傷力,可以將任何一個人傷得體無完膚,但是對方一點都不覺得這樣有多過分,依舊說得起勁,見雲初微微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不說話,還以為對方不相信,一臉苦口婆心的樣子:“你別看他平時一副冷冰冰比誰都高傲的樣子,事實上就是個……”

“你親眼看到了?”

女孩的話被雲初打斷,她看著眼前這個臉上沒了笑容的少年,有些沒反應過來:“啊?什麽?”

“你說墨遲打架,說他欺負同學,說他陪客,這些,你都親眼看到了?”雲初沒說一句,周身的溫度便降了一度,到了最後,臉上隻剩下了冷意。

他對誰都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但是真正生氣起來的時候,卻讓人心生恐慌。

女同學張了張嘴,聲音小了下去,“大家……大家都這麽說……”

大家……

“嗤!”雲初冷笑了一聲,看著少女的目光冷漠疏離,帶著絲絲厭惡:“九年義務都沒教會你什麽叫做‘未知全貌不予置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