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馬蹄聲急如驟雨,直要連成一線,聲聲擊在人的心底。
隻有一匹馬,高如明駝,通體血紅,四蹄縱躍如飛,幾不沾地,遠遠看去便似騰空而行一般,恐怕就連話本傳說中的赤兔,也沒這般神駿。
山路偏僻,有一人正策馬而行,聞得蹄聲愕然回頭,卻見那神駿的紅馬眼見就要奔到眼前,卻驟然一個趔趄,轟的一聲倒在路中。
這樣的一匹寶馬,竟然累得脫力。那人不及驚愕,就見紅馬上的騎士飛身而起,緊接著隻覺自己的身子一緊,已被放到地上,再跟著手上一沉,被扔入個什麽物事。
蹄聲飛揚遠去。那人方才反應過來——卻是因為紅馬脫力,馬上騎士不願稍停,竟立刻棄它於不顧,瞬間便隨手搶了他的坐騎,飄然遠去。
行人方待喝罵追趕,一低頭,卻看清自己手上的物事,一時訕訕地住了口。
那是一塊金子。雖然這金子的價格遠遠超過自己那匹黃驃馬的價值,但這卻並不是他停步不追的理由。
原因是,那是半塊金子。金子表麵呈暗色,但斷麵處卻光亮得如剛煉出一般。顯然那騎士是在搶馬的同時隨手將整塊金子掰開的。
本來要用手力掰開金塊,對於高手來講並不是什麽難事,但能像這塊一樣,斷口平滑如鏡,當今天下能做到的,就怕寥寥無幾了。
行人定下神來,細細回想那騎士的裝束。本在夜中,方才的事情發生得又太快,他完全沒看清騎士的麵容,隻知他身材高大,背後背著一把幾乎有一人高的長刀……
想起來了!在這江東,身具如此聲勢,如此武功的,隻可能是一人。
——金刀盟主,坐擁江東,小霸王孫無病。
行人心內頓時浮起無數疑問。
金刀盟與唯劍樓的刀劍之戰連綿數年,上月方才結束,唯劍樓三戰三敗,白衣侯的勢力因此退出長江,金刀盟主孫無病也終於實現了多年夙願——獨霸江東。
這樣的一代梟雄,究竟是什麽事讓他如此惶急?
天下人皆知,孫無病最好名馬,這倒斃的紅馬實乃一等一的神駿,他竟然毫不憐惜,棄如敝屣,究竟江東出現了什麽驚人的變故?
剛剛平靜的大江又要動亂了麽?
那騎士正是天下七大勢力之一的金刀盟盟主孫無病。他自是不知自己的一番行為。會引起外人的無數猜疑,即使知道了,怕他也無心理會,因為此刻正有一件比他的名馬,比他的基業,比他的江東更重要的事,讓他無暇理會其他。
一夜奔馳五百裏,累死三匹駿馬。像一把出鞘的金刀,滿身殺氣的孫無病終於在天明前出現在金刀盟陸上樞紐漢陽城內、鐵鼓樓上。
大戰方過,人心未穩,變數無數,可這一切都無法讓他留在前線,因為有一個人,出事了!
孫穹。金刀盟盟主孫無病年僅十歲的獨子,江東霸業的繼承人,此刻正靜靜地躺在病榻上。
孫無病自稱三國江東孫家的後人,生得碧眼紫髯,甚是威猛,但他這個年僅十歲的獨子卻生得麵目清秀,秀眉長麵,隻有從那雙偶爾露出些許碧色的眸子中,才能看出一絲孫無病的影子。
此刻,孩子清秀的麵容平靜,呼吸悠長,看起來似乎隻是睡著了而已,隻是眼珠偶爾轉動時眉頭稍稍簇起,顯露些許痛苦,才讓人醒覺,這幼童柔弱的生命,實在已是危在旦夕。
孫無病隻遠遠看了一眼自己猶自昏迷的兒子,便驟地轉身,背對著屋中自己的眾位心腹,沉聲遘:“什麽情況?”
他沒叫誰的名字,可大家卻都知道他在問誰。
左首一名年約三十的文士越眾而出,深施一禮,方開口道:“公子已昏迷二日,脈象虛浮不定,看起來應該是中了毒。這毒性甚是複雜。我不敢輕動,目前隻用三枚虛冥丹暫時穩住公子的心脈。”說話的正是金刀盟的陸上總管,也是盟會總軍師——段雲倫。
孫無病輕輕點頭:“對頭方麵,有什麽線索?”眾人互看一眼,均不作聲。
仍是段雲倫微微蹙眉道:“我和林總管與多位名醫研究過,大家都覺得公子所中的毒,毒性不烈卻甚是綿長,似是唐門京城十一房的路子。”說到這裏,他不再說話,看了一眼孫無病魁梧的背影。
孫無病的聲音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那你的看法呢?”
段雲倫猶豫道:“雖然我們和唐門的盟約尚在,但近來唐門動向不明,與玉家接觸頻繁,徐同的行為也甚是詭異,我們不得不防。但要說他們會在這個時候下此毒手,卻也於理不合。”
段雲倫的話音剛落,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愚以為段先生所言甚是。現今無論蜀中還是江東。大敵都是白衣侯。愚以為此番變亂,定是唯劍樓或白衣侯不甘失敗,所使的陰謀。”
問答之間,孫無病的情緒已稍稍平靜。當即他緩緩走到大廳盡頭的盟主之位坐下,身子稍稍側傾,左手在身後暗暗撐住座椅。在眾人不可見的所在。他的雙手卻在微微顫抖一變起突然,一夜間不計元氣地奔馳,加上對愛子的擔憂,饒是孫無病一身玄功已堪絕頂,仍是隱隱有些支撐不住。但這一切都不能讓人看見,尤其不能讓下麵這一群視自己如天人的盟會骨幹看見。
孫無病輕輕揮了揮手,一眾人等施禮後悄悄退離。不一刻,屋內隻剩下三人,除了疲憊的金刀盟主,便隻有段雲倫,和最後說話的那個老人——金刀盟水路總管林幽韓。
孫無病舉手,輕輕揉了揉眉心,語聲中瞬間不見了方才的沉穩,而是多了幾分滄桑:“段先生,請直言,穹兒還有希望麽?”
段雲倫的語氣謹慎:“公子所中的毒,內有多種毒性,相互糾纏,除非預先知道配方,怕是無人能解。”
孫無病似乎在一分分蒼老下去:“還能支撐多久?”
段雲倫和林幽韓對視一眼。段雲倫稍一猶豫,方開口道:“三天……或者四天。”
孫無病雖知孫穹勢危,卻沒料到竟已到了生死關頭,心下猛地一痛,旋即一個警覺。那不知來曆的敵人對孫穹下手,目的怕就是要禍亂自己的神誌,此刻若是亂神,那穹兒隻怕就真的沒有希望了。
此刻,大廳內隻剩下兩個與孫無病一道起家的兄弟,說話自然也隨便了許多。隻聽林幽韓恨恨道:“江湖爭鬥,生死由天,本來怪不得誰。但穹兒不過十歲,那秋聲振竟然下得去手!我林某定不和他幹休。”
孫無病一擺手:“林老,我知道你心疼穹兒,但要知此刻情勢未明,咱們切忌先入為主。否則怕是會誤入歧路。”
段雲倫頷首道:“盟主說得極是。不管那下毒人的目的何在,我們亟須做的,是挽救公子的性命。”
林幽韓的臉一紅,接著沉吟道:“那凶手的目的顯然不光是要穹兒的性命,否則以他下毒的能力,根本不須用此怪毒。以愚所想,這人必有他求。”他後麵的話不必說出,眾人都明白。若那人意不在殺人,不論他求什麽,最起碼孫穹的命是可以保住的。
孫無病心下稍安:“我也想到了這一點。可據你們所說,事發已經二日了,卻全無消息?”說著,他隻覺心頭鬱氣無處發泄,重重一掌擊下,身旁的矮幾受此一掌,頓時碎裂飛散。
段雲倫忙答道:“我怕是那人有心談判,卻無從聯絡,所以昨日便自作主張將鐵鼓樓的防衛撤銷大半。那人若是有心。怕一兩日內便會有消息傳來。”
孫無病點頭道:“如此甚好。不過我們也不能坐等。查探方麵可有進展?”
段林二人對視一眼。林幽韓道:“穹兒一出事,我就封閉了城門,按戶盤查。沒有……沒有發現外人。”
孫無病皺眉道:“這麽說,可能是我們盟會的兄弟所為了?”
段雲倫搖頭道:“卻也不一定。城內雖然以我一家獨大,但也還是有其他勢力,若他們想藏起幾個人或是偷運幾個人出城,怕是我們也未必能查得出來。”
孫無病沉吟不語,知道段雲倫所說的他們,是指本地的幫會排龍幫。
當日孫無病的金刀盟成立,大江上下為之一統,大大小小的三十七家幫會盡人金刀盟,隻除了這一家排龍幫。
排龍幫雖然規模不大,但立幫甚久,幫主李天龍乃是武當外門弟子,為人慷慨任俠,在江湖上的人緣甚好,加上武當派的奧援,所以當日孫無病考慮良久,終於放棄了拔掉這顆臥榻之釘的打算。
排龍幫的主要收入來源是大江周圍的碼頭。隨著近來金刀盟的擴張,不住蠶食著排龍幫的地盤,兩個幫派間的摩擦便越發地多了。若說這個時候排龍幫與外敵勾結,想要對付金刀盟,卻也不是沒有可能。
眼見孫無病不語,段雲倫續道:“我們已飛鴿傳書給蜀中唐門。唐家很是震驚,來使已在路上,想必日內會到。”
孫無病點頭,心下稍慰。若論對毒藥的研究,天底下誰能比得過蜀中唐門?他心下不禁暗自慶幸,當年自己決定聯合唐門共抗唯劍樓的決策,果然是正確的。
林幽韓接道:“對於凶手的盤查,我們也已有了一些線索。”他正要詳細說明,卻見孫無病一擺手:“先等等。我們一起去看看再說。”
段林二人躬身應是。
太陽慢慢露出了麵龐,和昨日一樣的豔晴,但隻不過一夜工夫,漢陽城內已是風聲鶴唳。
一般人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更不會知道這件事將會對整個長江,對這個江湖產生什麽影響。他們隻知道。漢陽城已然不一樣了。
——滿街剽悍的兵勇,刀劍雖然仍在鞘內,但劍拔弩張的氣勢仍舊讓準備出行的人們悄悄退回,掩上了門戶。
孫無病三人便走在這條被一眾兵丁環視的大路上。
林幽韓四處看看道:“這徐同也忒沒氣量,居然搞出這麽大陣仗。他以為真有變故,靠這些丘八便能壓住我金刀盟麽?”
段雲倫搖頭微笑:“這隻是他在表明態度而已。”
孫無病臉上滿不在乎,心下卻愈加沉重。現今湖廣布政使徐同實乃蜀中唐門的外門子弟,為人陰鷙多謀。本來嘉靖以來,因軍事故,督撫常駐、布政使已不如本朝初期一般位高權重,但隻有在這湖廣一地,徐同依仗唐門之力連通江湖,竟將軍政大權一把握住,幾有權侵督撫之勢。
昨日變故一生,那徐同竟是反應迅速,一夜之間城內已滿是兵丁。
金刀盟勢如中天,真要論起來,自不會懼怕一個區區的湖廣布政使。但想到徐同這些舉動的背後,代表的可能是唐門,甚至是江湖各大家族那些大佬們的聯合意誌,孫無病一時也不禁有些惶惶,有些動搖,但更多的卻是憤怒!這是什麽狗屁江湖?
他心中明白,唐門雖然與自己一體抗敵,但此刻唯劍樓稍退,壓力一鬆,唐門已立刻開始防備自己這位近鄰了。對於江湖上任何一方勢力而言,能在金刀盟的地盤內插上一顆釘子,讓小霸王孫無病的頭疼上那麽一下,都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正是因為如此,當年孫無病才沒能一舉拔下排龍幫。
但這一刻,一個無辜幼童岌岌可危的時刻,名義上還是同盟的唐門。解毒之人遲遲不到,倒是壓製同伴的動作,卻快得讓人不得不憤怒。
混賬!我孫無病難道會怕了你們不成?
段雲倫低聲朝孫無病道:“盟主,你看我要不要去找徐同談談?”
孫無病重重搖頭:“不必!我倒要看看,誰敢擋住咱們的刀!”
那是一條死巷。
就是在這裏,孫穹被人襲擊,身中奇毒,命在旦夕。
孫無病站在小巷唯一的入口處,盯著巷底處的高牆,臉色陰晴不定。
巷子左邊是一座廢園。甚至連主人都已不知名姓。漢陽城人人都傳,那廢園內鬧鬼,除了偶有無知少年頑童跑來玩耍之外,再無他人出入。而右邊和巷底,卻是幾戶零散的小戶人家。
孫無病一步步踱入小巷,每一步都似乎要深思半晌。他的目光炯炯,似乎要看清路上的每一粒塵土。
段雲倫和林幽韓二人悄悄跟在他身後,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驟然。孫無病停下腳步:“穹兒就是在這裏遇襲的?”
林幽韓道:“不錯!盟主果然明察秋毫。我們就是在這裏發現穹兒的。”
小巷的甬路上鋪滿青石,頗為整潔,牆角卻滿是雜草,昭示著這裏的荒蕪。牆根偶爾露出的坍塌破洞讓人猜想,這裏怕已成為野狗的地盤。
孫無病道:“都仔細搜查過了?”
段雲倫道:“是!”隻這一個字,不再多說。
孫無病點點頭,知道軍師的意思是“一無所獲”。
孫無病沉吟著在小巷內來回走了兩趟。心下疑雲重重。這裏雖然四處都是高牆,但對於江湖高手來說實在不值一提。但右邊緊鄰鬧市,當時襲擊發生時正是下午,若說有人飛過圍牆,怕是立時就會被人發現。
就是在這裏麽?穹兒最後一次玩耍,當時這個單純天真的孩子,是否會想到,有一雙充滿殺氣的眼睛正在暗處窺視著他?就因為自己,因為自己這個不盡職的父親,等待著要取他的性命?
太陽慢慢揚起頭,驟然,一點微弱的亮光吸引了孫無病的目光。
那是一顆紐扣。因為實在太小,所以一直靜靜藏身於一堆雜草中,隻有這個角度陽光的照射,才能讓它偶爾露出一絲反光。
段林二人眼前也是一亮,心下卻止不住地自責。昨夜他倆自認勘察得十分仔細,卻不料竟然遺落了這麽重要的線索。
要知在當今世上,幾乎不會有人在常服上使用紐扣,隻有一些正式禮服上才會有這種東西的存在。而在這漢陽城內,能用得起,或者說能夠有資格在衣服上用到紐扣的人,一雙手就能數得過來。
死巷其實並不長,但孫無病這一趟幾乎走了小半個時辰,方才完全搜尋完畢。
這裏是巷口,卻因一堵凸出的磚牆,根本看不見小巷內部。
孫無病長長吐出一口氣,方開口道:“好了。段先生,你說說情況吧。”
段雲倫跟隨孫無病已多年,深知他的性子一貫陰沉剛愎,但此番愛子身處危機,他卻仍是一絲不亂,心底在佩服之餘卻也不禁暗暗有些說不出來由的擔心。
當此刻卻不容段雲倫亂想,他暗自定了定神道:“昨日下午,公子要出門玩耍,照例是老李、老王和小翠跟隨。據他們事後回憶,公子不願人跟隨,幾次想甩開他們,但最後都被找到。大概申時初,他們走到此地。公子突然說尿急,要進死巷小解。老王進去查探過,確定沒人,便讓公子進去了,他們三人在巷口等候。不料……不料過了許久也沒見公子出來,幾人覺得蹊蹺,進去一看,卻發現公子倒在路邊。”
“老王和小翠立刻帶著公子返回,老李則守在當場。當時林老正在總部,馬上延請名醫為公子診斷,同時派人封鎖了這裏。”
孫無病忽地有些走神。都怪清泠走得太早了啊。
若是穹兒的母親清泠還在,或許會將他照顧得更好,或許不會讓他一個人走進這危險的所在,或許就不會出這樣的事吧?
恍然驚覺屬下探尋的目光,孫無病定了定神道:“老王他們確定沒有問題?”
段林二人對視一眼,還是段雲倫答道:“他們都在盟會裏呆了多年,而且三人還彼此監督,要說是他們搗鬼的可能性不大。不過我已將三人羈押,等候盟主的處分。”
孫無病點點頭道:“隻怪敵人的手段太高,此事怪不得他們。都放了吧。”
林幽韓麵露詫異,段雲倫卻似早料到一般,隻是點頭應是。
孫無病道:“周圍的人,可曾一一詢問過?”
段雲倫道:“當時市集中的行人甚多,我們盡量把每一個都找回詢問,大家全說沒什麽異狀。右邊的住戶也都……”話未說完,隻覺寒光一閃。
刀光耀眼。這一刀直要侵吞那烈日的光芒,仿佛鬱積在心底的野心、擔憂、恨意,全都糾纏在一起,隨著這一刀洶湧而出,一往無前地斬向前方,斬向小巷中一名路過對麵玉器店前、正向這邊走來的劍客。
退!遭到名震天下的金刀突擊,那人猝不及防,已然先機盡失。在這一往無前的刀勢下,就連唯劍樓主都不敢強攻。而那人更是連兵器都不及拔出,隻能急急後退。瞧他身形輕盈,竟是一等一的功夫高手。
綠的翡翠、紅的瑪瑙、紫的心鑽、白的寶玉,在酷烈的刀光裹挾下瞬間化為齏粉。原來是玉店內的櫃台被那劍客疾退中的一腳踹飛,擋向長刀,旋即又被金刀擊破。
一時間不知有多少珍寶,毀在這一攻一防之中。
雖然金刀隻因此頓了短短一瞬,卻已經足夠。那人得暇右手一翻,一把長劍出鞘,劍光清冽,瞬息敵住那酷烈的刀光。
劍勢柔和,似乎完全被威震天下的金刀壓製,但那劍雖然輕而軟,卻仿佛隨著某種天地間的至理,一次次將奪人心魄的刀光拒之門外。
武當絕學,兩儀劍!
武當武功本最擅以弱勝強,可惜這一次,它麵對的敵人是天下有數的高手——以金刀稱霸大江的孫無病。兩者實力的差距終究太大,大到再高深的劍理也無法彌補。不過十招,刀意愈盛,劍光卻一點點暗淡……
段雲倫輕輕拉住欲拔刀上前的林幽韓,兩人隻守住門口,相比屋內躲在角落裏驚恐不已的掌櫃,顯得無比悠閑快意。
驟然,糾纏的刀劍硬生生分開,竟是同時轉向。
隻聽一聲巨響,顫抖不已的掌櫃隻覺光華漫天,也分不清是刀光還是劍光,竟齊齊朝自己襲來,隻嚇得一抱頭,還未瞧清是怎麽回事,隻覺一陣騰雲駕霧,身子已飛出房門,緊接著轟隆隆連響。整間店鋪居然完全垮塌!
而段林二人卻看得清楚明白一原來幾人身處的隻是一間普通民房,如何禁得住兩個一流高手在其內如此全力施為?方才竟有一根主梁被刀氣切斷,直直砸向那掌櫃。段雲倫本欲救援,奈何離得太遠,且被孫無病二人的身形阻擋,一時也無可奈何。
眼見倒黴的掌櫃就要死在這房梁之下,卻是交戰中的二人竟同時撤下招式。孫無病揮刀擊碎房梁,而用劍那人則一把將掌櫃拉出房間。那房子失去主梁,瞬間便坍塌下來。
煙塵彌漫中刀光愈盛。孫無病未能及時飛出房門,隻得運刀護住身體。煙塵消散,眾人抬眼望去,隻見他立在一片廢墟中,一身勁裝不染點塵。
那劍客倒吸一口冷氣,這才知道方才搏殺之際,孫無病竟未盡全力。
經此一擾,二人一時都沒了再動手的意思。那劍客抱拳道:“孫盟主,聞聽孫公子受傷,在下心中掛念,本想前來查勘一二,看排龍幫有沒有能幫得上的地方。沒想到竟引起孫盟主的誤會。李某在此致歉了。”
原來來人正是排龍幫幫主李天龍。看他不過四十許的年紀,麵上滿是誠懇,不似作偽。
孫無病本是一口鬱氣不消。這才會憤然出手。經方才的一場打鬥,加上共同出手救人,一時間心裏的憤懣消散了許多,倒是對這個在金刀盟的威勢下硬撐了多年的李天龍有些惺惺相惜,當下也抱拳道:“誤會,誤會。李兄莫怪。張老板,是我們太莽撞了,你查點一下店鋪的損失,段先生,下午派弟兄來賠償。”段雲倫躬身應是。
李天龍點頭道:“這鋪子是我們一起砸的,要賠自然也要一起。下午我排龍幫的兄弟也會來過問。”
孫無病點點頭道:“如此也好!就希望別的事你們也能敢作敢當,該賠的能賠得起!”他的語聲鏗鏘,說畢,不再理會諸人,轉身徑自朝鐵鼓樓行去,段林二人趕緊跟上。
駿馬甚至已經無力嘶鳴,鼻孔間吞吐的白氣都顯得有氣無力。
六百裏接力,換馬不換人地奔馳。唐門執政十二徵中排行第七的刑堂堂主唐畔,終於在這一日的午時趕到了漢陽城內的鐵鼓樓上。
沒有客套,不須寒暄,瘦得如同僵屍的唐畔甚至沒和孫無病說上一句話,便急急走人孫穹所處的內室。
足足一刻鍾的時間,刑堂堂主方才抬起搭在孫穹脈間的手指,站起身來。孫無病疾步上前,將被半掀的被子幫孫穹拉上蓋起,又一點點在孫穹的身下掖好,方才轉過身來,麵對著那猶自沉思的唐畔。
唐畔沉思半晌,方抬頭看向孫無病一行,沉吟道:“我可以確定,這是我唐門京師十一房的劇毒‘雪透九重樓’。”
孫無病急急道:“可有解藥?”
唐畔搖搖頭道:“沒有!”孫無病心頭重重一痛。
唐畔續道:“這雪透九重樓若想得解,必須知道毒藥配方才行。換句話說,我們必須找到下毒之人,否則就是我唐門藥堂高手一齊出動,也是無能為力。”
孫無病心內大急,卻並不接話,心知唐畔必有後話。
他本沒想到,此番竟是唐畔親自前來。要知唐畔在唐門中執掌刑堂,位高權重,此番親來。怕不止單單為了穹兒之事。
果然,隻聽唐畔長歎一聲,續道:“孫盟主放心,公子中了我唐門毒藥,我唐門自會負責。我們內部毒藥的出處一向有據可查。我接到段先生的飛鴿傳書後。便懷疑是雪透九重樓,已下令盤查,不日就將有結果。但我相信,我們唐門子弟決不會對貴公子不利。我懷疑這件事,與門內叛徒唐豪有關。”雖說金刀盟與唐門結盟,但關係一向鬆散,唐門出了叛徒一事,孫無病卻是毫不知情,當即眾人皆仔細傾聽。
唐畔歎了口氣道:“具體情形實乃家醜,我就不細說了。總之這唐豪本是京城十一房的子弟,身上自然有雪透九重樓的配方。”說著,他自袖中掏出一張紙,“這是唐豪的畫像,近日各位可在漢陽見過此人?”
畫像上是一名中年男子,看起來似乎身材不高,滿臉的絡腮胡須,眉目棱角分明,左臉上一道長長的傷疤,斜斜連至口邊。廳內眾人傳閱一番,各自搖頭。這人長得甚是打眼,若是見過,怕是不會忘的。
孫無病的精神竟然奇跡般地好了許多,此刻,他正正坐在盟主的座位上。和兩個心腹,連同唐畔一起,聽著下屬一樁樁地匯報。
段雲倫的多年經營在這種非常時刻顯出了不凡之處。日頭還沒完全落山,各種線索已一條條匯入鐵鼓樓,其中有兩條最具價值。
一、三日前排龍幫曾經接待過一位神秘客人,由排龍幫主親自迎接,據排龍幫內安插的弟子回報,那人的身材與畫中的唐豪頗為相似,不過可惜,沒人看到他的麵容;二、排龍幫幫主曾於去年五月,為龍王祭時定製過一件禮服,紐扣用的正是藍寶石,與孫無病在廢園中撿到的相同。兩條線索均直指排龍幫。
林幽韓不等聽完,已是大怒:“我這就調集人手,殺進排龍幫!”
此刻距穹兒出事已然過去數天,情勢越發緊急,孫無病反而更為清醒起來。他知道,穹兒的時間已經不多,而自己,是那嬌弱生命的唯一依靠,此刻,自己的心絕對不能亂!
所以盡管林幽韓震怒不已,孫無病反而有幾番猶疑。
真的是排龍幫所為麽?兩條線索似乎都十分清晰,但是不是太清晰,太巧合了?
李天龍也不是傻瓜,此時金刀盟如日中天,他為何要跳出來與我作對?但如果不是他,在這漢陽城內,還有誰有這個能力,能夠與我抗衡?
穹兒的時間不多了,這個時候,絕對不能錯,不能錯!
良久,孫無病沉聲道:“那凶手在下毒後究竟是如何逃逸的。可有消息?”
林幽韓道:“我們又仔細訊問了小巷右邊的住戶,事發時曾經有人聽到過房頂上有輕微的聲響,相信凶手是從房頂逃走的。”
孫無病似乎在聽,又似乎根本沒聽進去。
他忽然想起一些往事,一些記憶的碎片。
一瞬間,他仿佛又看到當年穹兒蹣跚學步的情形——穹兒胖胖的小手扒著牆壁,想要爬起,邁出人生最最重要的第一步。他的身子慢慢抬高,似乎要站起來,緊接著卻是一個趔趄,眼看便會重重摔在地上,卻被一隻大手穩穩扶住。或許對於孩子來說,父親的雙手等於完全的信賴,等於百分之百的安全,等於整個世界。而今天,自己的這雙手。還能扶起那柔弱無比的骨肉麽?
還有不到二十個時辰的時間!
沉思良久,孫無病慢慢抬起頭來:“段先生、林老,讓弟兄們再去仔細查探。我不要語焉不詳的答案,我要一切的細節:那個客人究竟長什麽樣子,那件衣服到底此刻在哪兒,還有,不要就此放棄其他線索。我還是那句話,不要先入為主。”
林幽韓聞言,心中卻有幾分不服,方要開口爭辯,卻見門口一名衛士急匆匆走進大廳,不顧眾人詫異的目光,徑自向孫無病遞上一物,又低聲說了幾句什麽。
孫無病麵色數變,緩緩抬頭,看向眾人:“這是白衣侯的拜帖。此刻,他就在樓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