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暖垂簾,地上隨意鋪設著溫暖的豹皮,壁上鑲嵌的巨大書架上滿是圖書,桌上甚至還有來自江南的鮮果。恍惚間此處儼然是京城貴介的豪宅,誰能想到這裏隻是塞外荒野內臨時改裝的一間小小車廂而已?

除了俺答汗剩下的三名護衛警惕地把守在山穀四周,剩餘的諸人都在馬鐫麟的盛情邀請下來到這間小小木屋之中。雖然兀都滿臉的不願意,思忖之下卻也隻好跟隨大汗進來。

小屋雖然不小,但一下子進來這麽多人,仍顯得有些局促。好在屋內的布局甚是合理,大部分器具都是貼掛在牆上,地上滿滿地鋪著豹皮,眾人隻須隨便坐下即可。

這裏七個人中,隻有霍驚雷完全不懂蒙語。陳元度雖不擅說,但鎮守邊關多年,已能聽懂大概意思。隻是他一臉淡漠,似乎即使對麵坐著的是他與大明多年來的死敵,隻要不開戰,他便完全沒了興致。

霍驚雷無聊地看著聊得正歡的馬鐫麟和俺答,雖然不懂,卻也大致能夠猜出他們在說什麽,他取出紙筆,一個個看過去。

世事的確奇妙,如果在數月前,誰能想到大明的將軍竟會和敵酋同處一室?誰能想到龍馬主人和蒙古大汗可以這樣敷衍?誰能想到一向好戰的自己竟會被派來保護這個大明子民恨之入骨的敵人?

霍驚雷眯起眼睛,衡量著這一眾人的實力。

俺答方麵除了三名護衛和在帳中養傷的屠答,共有三人:俺答的武功深淺不知;三娘子的功夫雖然詭異,比之自己猶差了一籌;兀都和陳元度對過一招,兩人武功相若,和自己也相差無幾;馬鐫麟的武功高於諸人不少;索南貢似乎不下於兀都,但他畢竟不是蒙古人,雙方真要開戰也未必會出死力。俺答的四名侍衛明顯練過某種合擊之術,好在已經廢了一個,實力應該大打折扣。這樣算起來,若真開戰,自己這邊雖然人少,但隱隱仍能壓住對方一頭。

難道真的會發生什麽不祥?霍驚雷自嘲地笑笑,自己在江湖上廝混太久,若真開戰,俺答的大批侍衛和馬陳二人的手下瞬息即到,千軍萬馬之中,自己計算的平衡還有什麽意義?戰場不是江湖,個人的實力怕是難以扭轉乾坤。

此時,場麵有些尷尬,靜靜的小屋內隻能聽到霍驚雷下筆的沙沙聲。除了那英氣逼人的三娘子,這群漢子莫不是刀頭舔血的豪傑,但此刻仇敵聚首,討論戰爭顯然不是一個好主意。好在世界上不管哪裏的男人聚在一起,除了戰爭,終究還是有一些事情可以引起共鳴,比如說——美酒!

伸手摸摸地上柔軟的豹皮,俺答笑道:“人言龍馬牧場富可敵國,今日方知果然不錯。如此美景,怎可沒有美酒相伴,兀都,把酒拿來。”

兀都恨恨看了霍驚雷這邊一眼,方解下背上的一個巨大革囊,仿佛裏麵裝的是什麽稀世珍寶一般,猶豫了片刻,方才依依不舍地遞給了俺答。

霍驚雷看著兀都,禁不住想笑。本來兀都是草原上的強硬派,對霍驚雷一行頗不友好,但一想到他說話結結巴巴的樣子,霍驚雷隻覺得這敵人也變得稍有些可愛了。

俺答接過酒囊,左手拔開塞子,一股濃鬱的酒香瞬間布滿了小屋。

好香的酒!在座的不論是中原豪傑還是塞外勇士,都曾見識過無數美酒,卻從不曾遇到這樣的一種酒,單是聞到它的香氣就要醉了。

俺答笑道:“這是青海聖識大喇嘛送給我們土默特的禮物——用天下最純淨的雪山冰頂之水釀出的雪魄美酒,世間隻此一袋。美酒自然要與貴客同享,今日大家有緣相聚,便一同嚐嚐這美酒。那白衣侯不到,隻能怪他沒有口福了,哈哈哈哈。”什麽天下最純淨一說眾人都隻是將信將疑,但這美酒的香味確實過人,一時諸人無不躍躍欲試。

俺答再令兀都去金帳內取來數個大碗,舉起酒囊方要倒酒。忽聽有人道:“且慢!”諸人看去,卻是龍馬牧場的主人馬鐫麟。

就聽馬鐫麟悠悠道:“如此好酒,怎可用一般的酒碗盛之?”說著話,他站起身來,在小屋角落裏取出一隻木匣。

看那木匣紫檀為體,不見縫隙,渾如一體,盒上雕刻著細密的花紋,繁複無序,看上去甚是詭異。馬鐫麟左手托住木匣,右手輕撫匣蓋,五指按照某種奇特的韻律逐一彈動,隻聽叮的一聲,木匣一跳,蓋子已然彈開。馬鐫麟輕輕放下木匣,沉吟不語。

眾人非富即貴,自都有一等一的眼光,看這木匣怕已是難得的奇珍,一時都有些好奇,卻不知被如此小心收藏在匣內的究竟是何寶物?那俺答拿出的美酒的確是難得的佳釀,若馬鐫麟不能拿出些價值連城的酒具來,終究算是讓俺答扳回了一局。

馬鐫麟微笑道:“所謂天公作美,不過如此。我有一位忘年交,為七君子中的淩霄淩少俠,也算是一等一有趣的人物。他雖行俠江湖,風餐露宿,卻對飲食起居極為考究,且慷慨任俠。他常說,一切用具,不用豪奢貴重,所重者,一為潔淨,二為適用,三為有趣。當日他路過我龍馬牧場,和我交善,便把祖傳的八隻一套碎玉杯自留一隻,其餘都送給了老夫。”

“這碎玉杯實在是可遇不可求的奇珍,老夫一向舍不得用,今日我們既有美酒,又有貴客,老夫便不藏私了。更可喜是咱們一共七人,這杯子卻恰好七隻,可見萬物自有其歸屬。老夫便把這七隻杯子送與各位,以慶我盟約大成,萬民安康。”一邊說話,馬鐫麟一邊從匣中緩緩取出七隻形狀古樸的酒杯,逐一擺在諸人之前。

就見那杯子遍體白色,布滿細密的花紋。乍一看,似乎不過是普通的細瓷杯而已,無甚稀奇,可再看去便會發現,每隻杯子其薄勝紙,輕若無物,杯口處更是薄若刀鋒,卻不知是怎麽燒製出來的。那蒙古諸人也就罷了,索南貢素仰中原文化,對瓷器索有研究,一見之下不由嘖嘖稱奇。

馬鐫麟微笑道:“這杯子的絕妙之處卻要入酒方能見到。”說著,接過酒囊,將七隻杯子一一斟滿。

那酒果有過人之處,看酒囊傾倒之處,酒並不汩汩流出,卻見粘稠如蜜狀的淡綠**沿著囊口依依不舍般慢慢墜下。

馬鐫麟舉起自己的一隻酒杯,笑道:“眾位請看!”眾人定睛看去,卻見那白玉一般的酒杯中如琥珀透明的**微微**漾,香氣四溢,眾人竟錯覺已有了幾分醉意。再細一看,方驚覺不對——那酒杯上的花紋竟然也隨酒變成了淡綠色。原來酒杯上麵細密的紋路竟然是透明的。 馬鐫麟微笑道:“昔日一代製瓷大家昊十九嘔心瀝血製作了八隻紙玉杯,雖已是瓷中極品,卻自覺終不脫前人窠臼,苦思數日後,竟將八隻杯子統統摔碎,然後花費三年時間,以南蠻出產的劇毒箭木樹脫毒後熬成樹膠,將其逐一粘起。方成就了八隻碎玉杯。這杯子不僅花紋獨特,獨一無二,而且黏合的樹膠完全透明,裂紋處可見杯中酒。更兼劇毒箭木之膠雖然劇毒無比,無色無味,卻有一樁獨特的好處,可以將世間任何美味的內蘊加倍,實在是我們這些酒客難得的酒具。”說著舉杯一飲而盡。

酒一入口,馬鐫麟神色凝然,半晌,方才豪笑道:“好酒!有此一杯,平生足矣!”這一次,俺答的美酒終究被這稀世的碎玉杯隱隱壓下,饒是俺答城府極深,仍忍不住隱隱變色,舉起酒杯暗自沉吟,卻並不便飲。

忽聽索南貢開口道:“且慢。諸位皆有寶物,在下也不敢藏拙,有一物請各位一同賞析。”聞言,諸人齊齊看向這年輕的喇嘛。

卻見索南貢探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玉盒,伸手打開,一隻小小的蟾蜍嗖的一聲蹦到地上。說是蟾蜍卻忒奇怪,那物不過常人一個指肚大小,蹲在地上一雙大眼滴溜溜地看著諸人,卻不像一般蟾蜍般對靜物視而不見。

索南貢笑道:“這是我青海大喇嘛寺的聖物——青雲蟾蜍。”就見那蟾蜍在場中蹦跳一陣,似乎沒甚特別,“呱呱”叫了兩聲後,又跳回那玉盒內。

索南貢笑著蓋上玉匣道:“這蟾蜍天下僅此一隻,已活了數百歲,通體堅愈金石,曾經一撞撞破大喇嘛寺內的三層磚牆。多年來大喇嘛欲尋找其族而不得,怕這也是世間最後的一隻,此次有幸請諸位一觀。”諸人嘖嘖稱奇,果然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一直未曾開口的陳元度忽然冷冷道:“這東西所奇的,不光是身體堅硬吧?”他的蒙語說得不好,且常年征戰沙場,與俺答有數不清的血仇,故也不願和一眾人說話,此番突然開口,語音雖然生澀,眾人卻也聽得明白。

俺答一笑:“原來陳將軍見識如此廣博,卻不知這蟾蜍還有什麽好處?”

陳元度冷冷看了眾人一眼,道:“識毒!”此言一出,眾人頓時了然,這年輕的喇嘛心思果然細密,放出寶物來自是怕這酒杯上被做了什麽手腳。

索南貢尷尬一笑道:“不錯,我倒忘了說,這青雲蟾蜍能遍識天下劇毒。”馬鐫麟哈哈一笑道:“果然奇珍,來,喝酒!”說著再不提此事,舉杯與諸人對飲。

此刻終於再無疑慮,眾人紛紛舉杯,除了猶自低首作畫的霍驚雷,似乎一紙一筆在手,哪怕是如此美酒也無法引動他分心絲毫。馬鐫麟本想叫他,想了想卻又搖了搖頭,自顧品嚐美酒。

美酒當前,男人的話自然開始多了起來。雖然仍然有那化不開的血仇,但既然無法當場翻臉動手,在這美酒的**和馬鐫麟、俺答二人刻意的緩和下,氣氛舒緩了很多。

那酒看似柔和,卻比燒刀子還要烈上幾分,一囊酒還沒喝下一小半,諸人已隱隱有了幾分醉意。陳元度依然不發一言,不過眼內的殺氣漸漸少了。兀都麵色已然紅潤,雖然結結巴巴,話卻漸漸多了起來。

霍驚雷幾乎完全聽不懂他們說的什麽,也完全不感興趣。他不關心所謂的盟約,也不關心邊關那錯綜複雜的形勢,他的目的很簡單。

一件事,一個人——“蓮”。

畫完最後一筆,霍驚雷將紙筆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舉起麵前的酒杯,淺淺喝了一口,便徑自站起身來,抱拳向馬鐫麟道:“在下出去走走,少陪!”說畢,也不理其他人,徑自去了。

俺答一行人和霍驚雷已經相處了好幾天,知道這畫癡每日此刻必會尋地寫生作畫,也不在意。隻有馬鐫麟搖頭笑道:“年輕人啊!”

又過半晌,太陽已經慢慢沉下,西邊的霞光逐漸暗淡。俺答忽地哈哈一笑道:“我還有事,先失陪了。”說畢站起身來,咳嗽了幾聲。

三娘子緊跟著他站起身來,伸手在背後一探。眾人這才看清,那三娘子背上領下竟然隱藏著一個小巧的包裹,那包裹也是蠟染布料,和她衣服的花紋甚是相似,所以很難被發現。

那包裹內不知是何物事,如此珍貴,俺答竟然都不放心交給自己的弟弟,而隻由三娘子隨身攜帶。眾人見那三娘子手拿包裹,和俺答輕聲交談了幾句,似乎在低聲爭論什麽,最後仿佛終於拗不過俺答,輕輕搖了搖頭,將包裹交給了俺答。俺答接過包裹,朝眾人一笑,拿著半杯美酒,徑自出門去了。

眼見俺答離去,那索南貢和兀都二人竟似視而不見,三娘子也沒有追隨而去的意思,又坐了下來。馬鐫麟心下不解,笑道:“大汗這是去?”

眾人笑而不答,索南貢已有了幾分酒意,笑著低聲道:“大汗,喜歡麵子,不要管,我們喝酒。”馬鐫麟微笑,不再迫問,隻接連喝酒。

過了良久,天色漸暗,遠處隱隱傳來驚雷之聲。索南貢三人對視一眼。三娘子抱拳道:“多謝馬場主的款待,我等告辭了。”說畢三人立起,方待走出小屋。

就聽雷聲漸近,山穀仿若都在隱隱震動。陳元度忽然揮手止住眾人說話,側耳朝東傾聽。眾人不知何故,卻也不敢打擾這位魔神。

忽聽陳元度大喝道:“危險,出去!”說著一個縱身,人已到了小屋門口,緊接著雙掌一揮,掌緣處鋒刃之芒乍起,那足有半尺厚的木牆在他手下竟如朽木般斷裂,瞬間牆上被開了一個巨洞,整座小屋搖搖欲墜。

雖不解何故,但諸人都常年在血海裏打滾,心內也早已隱隱有了不祥的預感。兀都大喝一聲,狼首長刀出鞘,鋒芒乍起;索南貢單掌一揮,手掌似乎刹那間脹大了一倍,二人合力擊打在小屋左麵的木牆上。小屋本就將傾,此刻被二人合力一擊,立時轟然倒塌。其餘諸人紛紛從破洞處飛身而起,遠遠離開了小屋。

尚未站定,眾人便覺得黑暗的天空驟然明亮起來,一道耀眼的毫光蜿蜒自空中射下,如九天的狂龍急欲吞噬人間,刹那間便擊中了小木屋前那高高豎立的旗杆。

轟然巨響,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隨之顫抖,四周的高山都在與之和應。眾人雖然已經離開小木屋甚遠,卻仍覺腳下一陣發麻,以這些高手天下一流的武功,都幾乎站之不穩。

強光消逝,眾人定睛看去,卻見那巨大的旗杆已然斷成數截,其中大部分甚至被灼得焦黑。而那曾經的小木屋,早被這道旱天雷擊得粉碎,連一片更是愈發地密切起來。這索南貢文武雙全,在青海喇嘛寺內地位頗高,此番被派來與俺答聯絡,恰好霍驚雷來到俺答營帳,因為他懂得漢蒙雙語,故受俺答之請,來給霍驚雷做翻譯。

藏區的喇嘛教派門閥重重,那青海聖識大喇嘛索南嘉錯是格魯派百年難遇的天才人物,十三四歲時便已成為前後藏區隱然的宗教領袖。霍驚雷這幾日和索南貢交談之下,已然發現青海喇嘛教野心甚大。此番格魯教派趁俺答汗勢力擴張至青海的機會,怕不僅有借土默特之力壓倒宿敵噶瑪噶教派的意圖,更有以蒙古為跳板,影響中原的野心。所以此番索南嘉錯怕是下了大本錢,不僅派來了教內最年輕有為的喇嘛,更是送上無數厚禮,加上其在青海巨大的宗教影響力,連俺答這等梟雄也不敢對其稍有輕忽。

基於白蓮教的緣故,霍驚雷對這遠在塞外的教派也有著一股天然的警惕,不過就此刻而論,他與索南貢倒也可算是處於同一陣線。

根本沒有注目那血腥的廝殺,霍驚雷隻盯著不遠處俺答汗蒼老的身形,口中道:“你數錯了,是八個!”他的話音未落,卻見俺答身邊的一名衛士驟然飛身離鞍,直直撲向那草原的霸主。誰也沒想到,前麵的七名刺客不過是製造混亂的工具,而真正的殺招,卻是這名早已悄悄隱藏在衛士中的白蓮死士!

白蓮教在蒙古經營多年,連俺答也料不到,這樣一個神秘的教派一旦發作起來,會是多麽的可怕。就像現在這樣,一個足以讓俺答信任的勇士,卻露出了猙獰的根底。

變起突然,兀都大驚,卻不及回身相救。

眼見俺答已在眼前,刺客心下暗喜:彌勒保佑,自己終於可以除掉這背信棄義的魔王。正要出手,驟覺眼前一花,兩個人影毫無征兆地擋在了俺答麵前。刺客暗歎一聲,悄悄伸手一握。

霍驚雷執掌禁軍多年,對白蓮教的刺客路數甚是了解,故而能料敵先機,擋住這刺客的進路。方要出手將其擒住,卻隻覺一陣香風撲鼻,一個嬌小的人影已出現在他身側,擋在刺客之前,依稀能看出是個女子。

尚不及看清她的樣貌,那女子已然出手,卻隻是空空揮出雙掌,沒有任何兵器。刺客右手長刀一揚,招架而來。可仿佛魔術一般,那女子的雙手離刺客手臂還甚遠,絲毫沒有接觸到刺客的身體,卻見刺客驟然一聲哀號,左臂仿佛被一把無形的利刃砍過,瞬間與身體分離,血如泉湧。

好詭異的武功!霍驚雷正自驚歎,忽然鼻端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當即暗叫不好,左手揮出,卻是擋在那女子與刺客之間,阻止那女子進一步攻擊,同時長刀揮出,攻向那刺客。

那刺客左臂已斷,身形遲滯,眼見長刀攻來,快逾閃電,卻絲毫無還手之力,隻得閉目待死。霍驚雷的長刀卻是平平拍在刺客身上。那刺客隻覺得一股大力用來,身子瞬間被擊飛,直直朝後落去。

那女子眼見就要生擒刺客,卻被霍驚雷的左手擋住,當即雙掌揮出。又是對付那刺客的同樣一招,竟想把霍驚雷的左臂也一般切下。霍驚雷隻覺左臂根處一涼,瞬時醒悟。那女子所用的原來是一根極細的透明長絲,堅韌至極。若纏在人身上則不啻於利刃。當即不待女子用力,他暗運內力,左臂肘關節驟然從不可能的角度反轉過來,一指點在女子的右手虎口處。女子隻覺右邊身子一麻,不由得一鬆手,霍驚雷左臂一縮,立時脫困。此刻他方才看清,那女子的武器卻是連在她兩隻手中指上戴的鐵指環上。

那刺客被打得遠遠飛出,恰好落在數名金帳衛士之間。一名金帳衛士心下暗喜,一件大功到手,方堪堪抓住刺客,卻聽轟的一聲,紅光閃動,地麵瞬間被炸成一個大坑。原來這刺客竟然身纏炸藥,不惜以身與敵人偕亡!要不是霍驚雷見機得快,這一爆即使炸不死俺答,但霍驚雷和那女子怕都要粉身碎骨了。

不過短短一瞬之間,霍驚雷飛身攔人,分心二用阻下女子、擊飛刺客,待到此刻塵埃落定,他方才有暇打量這突然出現的女子。瞬間,霍驚雷隻覺得心口一痛,仿佛夢裏千回百轉幾千年來糾纏不清的前世情愫瞬間湧上心頭。饒是以他京城第一高手的修為,在一瞬間也幾乎心神失守。

那是一個女子。一個絕美的女子!一眼看去,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她並不妖嬈,甚至帶著些英氣,帶著些男人般醉臥沙場、迎敵斬首的殺氣,身上一襲淡紫的布衫,蠟染著繁複的花紋,這本顯嫵媚的衣衫穿在她身上竟有一種浴血戰衣的感覺。看她昂首闊步、目不斜視,竟然比四周的大漢更像一名戰士。但若細看,在那硬挺而堅毅的麵容下,卻隱藏著一縷柔媚,並不多,可這僅僅一絲的柔媚卻能透過那重重英氣,給她的麵容添上無數風情,淡淡地化解掉過於堅毅的殺氣,輕輕地告訴你,這是一個女人,一個美麗的女人,一個有著顛倒眾生魔力的女人。

不用猜,他也知道了這是誰。三娘子,鍾金!

近來邊關風雲變幻、風雨欲來,其實轉來轉去,從根底上卻是這個女子引起的。三娘子,草原上的明珠,本是俺答孫子把漢那吉的未婚妻。俺答出征瓦剌,隻一見到這絕色的妖嬈,便仿佛被攝走了魂魄。當下,這縱橫草原的霸主竟然不惜背德與自己的孫子爭奪這名女子。

於是,因為這個女子,把漢那吉出走大明;因為這個女子,心懷愧疚的俺答為了換回自己的孫子,不得不答應大明的條件,撕毀與白蓮教的盟約,拔除了趙全這顆讓朝廷頭疼許久的毒瘤;也是因為這個女子運用了自己在草原上越來越大的影響力居中調和,才有了這場邊關的會盟。

在之前,霍驚雷想不明白,會是一個怎樣的女子,才能有如此魔力,能夠因一己之身,影響天下大勢,掀起這許多風雨?但現在,隻是看過一眼,他便殘片都找不到了。

天地之威,一竟至此!

變起突然,甚至有人連手上的酒杯都不及放下,隻呆呆看著麵前突如其來的天罰。想到方才眾人就在那木屋中歡飲,再看那些在風中飄舞的木屑,眾人的臉色不由都變得蒼白。若不是方才陳元度及時提醒,在這恐怖的天地之威麵前,任你武功蓋世,怕此刻也隨著木屋變成了齏粉。

兀都看著一地焦黑,一言不發,轉身看了陳元度一眼,便徑自離去,低首走進了他的營帳。索南貢抱拳用生澀的漢語道:“此番多虧陳將軍,在下替兀都將軍一並謝過。”陳元度麵色不變,並不答話。索南貢哈哈一笑,也不以為意。

天色愈發陰沉,轉眼已有雨滴慢慢落下。三娘子雖然英氣逼人,但究竟是個女人,方才千鈞一發之際若非馬鐫麟拉了她一把,此刻她怕已是香消玉殞了。她此刻驚魂方定,感激地看了馬鐫麟一眼,也自去了,奇怪的是卻並沒有走向山坳處俺答的金帳,而是走向了一座單獨的帳篷。臨走的那一眼讓馬鐫麟心下一**,暗道這果然是個尤物,怪不得能掀起如此風浪。

眼見三娘子走入帳篷,目光稍抬處,卻見山澗巨石上人影一閃,心知必是那年輕的禁軍教頭霍驚雷,當即高聲道:“霍兄弟,天要下雨了!”

人影一閃,幾個起落間,霍驚雷已從巨石上縱身過來,手上沒有紙筆,想是因為下雨的緣故,讓這癡心作畫的人也不得不暫時放下了畫筆。

看著方才還是木屋的地方已成一片焦土,饒是霍驚雷少年老成,麵色仍是蒼白,轉向陳元度道:“陳將軍,這是?”不知為何,霍驚雷總喜歡找陳元度問話,似乎覺得讓這個不願說話的悶頭將軍開口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陳元度低頭看了霍驚雷一眼,道:“雷!”果然一個字都不願多說。

馬鐫麟禁不住哈哈大笑道:“小兄弟你不要再試了,惜字如金陳元度在咱們邊關可是有名的。嗬嗬,當年淩霄小友曾經跟我說過,旗子扯得太囂張不是好事,果如其言啊!看來老天爺都看不慣我了。”

說話間,雨已經越來越大,點點玉珠已然串成了一幅巨大的珠簾。

索南貢抬首看天道:“暴雨將至,眾位如果不嫌棄,不如去我帳內,咱們繼續把酒夜話如何?”馬鐫麟看了陳元度一眼。微微一笑道:“不必了,我和陳將軍一向風餐露宿慣了,這點風雨卻也奈何不得我們。其實這塞外夜雨也是難得的際遇,我們便在這裏看看風景了。”索南貢哈哈一笑,道:“好氣概!”也不再多客套。轉身回了自己的營帳。

馬鐫麟看向霍驚雷,笑道:“如何,小兄弟,肯不肯跟我這把老骨頭挨一挨澆?”霍驚雷隻覺不論這老狐狸般的老人,還是那外冷內熱的陳元度,都與自己甚是投緣,當即一笑:“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