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標題:湖之妖精

——明非醒了

他呆呆的坐在教堂的長椅上,直愣愣的看著受難的耶穌像,像個憨憨似的足足發了超過二十秒的呆,才猛然回過神來。

仿佛蹦極下墜的瞬間失重,又像是溺水者被強行拽起。

眼眶莫名的濕潤。

仿佛做了一個漫長至極的夢,突然驚醒時,有感動的餘溫在眼眶裏打轉,可展開了嘴,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指尖傳來觸感。

柔軟的觸感。

堅硬的觸感。

動物經過鞣製的皮。

羊皮紙。

低頭,看向手中緊握著的東西。

——咦

——為什麽我緊攥著它?

《忒修斯之船》

古希臘哲學。

妲麗安給予自己的提示。

“提示。”

對,是提示。

“什麽的提示?”

路明非的嘴裏不由自主的吐出疑問。

但新的疑問緊隨其後。

“……我為什麽會想這個?”

確實。

這個問題似乎已經結束了。

在識破普雷拉蒂的時候就結束了。

提示已經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嗎?

如果已經結束了,為什麽此時此刻還會想起來?

《忒休斯之船》

普雷拉蒂的讀作複活寫作製造貞德的計劃。

將嫉妒魔女作為原材料,不斷的將她的靈基剝離,改寫為貞德Alter的模樣之後,再填充回去。

重複、往複、持續

然後便能得到全新的‘忒修斯之船(貞德)’。

“……”

莫名的有些在意。

這個提示,總覺得不止這些。

似乎在被跳過的這段漫長的替換嫉妒魔女的過程中,名為路明非的個體找到了某種線索。

“忒休斯之船。”

呢喃。

小聲的。

迷茫與自言自語。

回想。

捂住腦袋。

“唔……”

略微痛苦的呻吟。但是想不起來。

努力回想,挖空腦袋般的思索,也隻有一些零碎的畫麵在眼前閃過。

自己似乎對什麽人說了什麽話。

跟某個人在被跳過的‘時間’裏進行了什麽對話。

似乎是很重要的對話。

是珍妮特嗎?

仔細回想。

雖然已經全都記不清了,但本能還是刻入了身體來,路明非說不清具體內容,卻知道自己與珍妮特度過了漫長的時間。

但是不對。

自己不是跟她聊過這個話題。

是……

——路鳴澤有些寂寞的模樣一閃而逝

自己是在跟路鳴澤聊忒休斯之船的故事嗎?

但是,為什麽?

忒修斯之船,將A拆成零件,不斷替換給B。

簡直就像是祭品一樣。

是獻祭了A給予B新生嗎?

還是B的人生被A給取代?

這又跟小魔鬼有什麽聯係?與自己跟小魔鬼之間有什麽聯係?

為什麽會跟他聊這個?

總覺得是很枯燥的話題。

但卻記得。

意識不記得,但身體記得。

繼續深入思考的話,卻會覺得,就連思考這件事本身也很奇怪。

“——哥哥”

很輕的聲音。

小魔鬼不知何時坐在自己的身邊。

理所當然似的。

似乎一直在那裏。

路明非張了張嘴,似乎有什麽問題想問他,但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

“……?”

“這是附贈服務。”

路鳴澤說。

他的目光筆直的注視著受難的耶穌像。

總是注視著‘哥哥’的深邃目光,罕見的沒有頂著身邊的路明非。

“哥哥,我已經提示你很多次了,基因鎖第三階——當你半吐槽半這麽理解這個‘思維模擬’的能力時,它的副作用就會隨之誕生,你總是吐槽什麽‘心魔’的,這個能力用的次數多了,真的會發瘋的。”

“我……做了什麽?”

路明非放下手裏的羊皮紙,之間搓揉著太陽穴。

“你嚐試模擬了我,哥哥,這很危險,對‘現在這個程度的你’來說很危險,我們已經做了交易,我又不能放著交易過程中客戶的死活不管,所以我用了一些粗暴的方法,對某部分的‘本能’也進行了物理層麵上的消除。”

“物理層麵?”路明非有點蒙。

小魔鬼歪了歪頭:“具體來說,就是在您狼狽不堪的在地上痛苦的打滾的時候,用力敲擊您的脖頸讓您強行昏迷,就是力道大了點,所以可能造成間歇性的精神創傷。”

小魔鬼這麽一說,路明非腦海中隱約間,似乎真的浮現出了自己在他麵前跟《貓和老鼠》裏被捉弄的湯姆貓般滿地打滾的滑稽可笑的畫麵。

“需要我給您播放錄像麽?”小魔鬼促狹的笑了笑。

路明非默默捂臉:“算了,腦袋疼死了,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吧,嘶——”

路明非倒抽了扣涼氣。

路鳴澤這麽一說,他總覺得自己後腦勺上真的浮現出來了幻痛感。

自己閑的沒事幹嘛去強行模擬路鳴澤?

自己跟他又不熟。

越是思考這部分的問題,大腦就越是魯鈍,思想就越是隱隱作痛,某種仿佛PTSD般的本能讓路明非主動回避了這個問題。

“我……在這裏是幹什麽來著?”

路明非一邊嘀咕,一邊思索。

“這是第六百六十六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替換’,您費盡心思想要帶回來的女孩,即將就要‘誕生’了。”

“哦……對,我想起來了,已經完成了啊,我跳過了六百六十次輪回的時間嗎?每次輪回是一天……龜龜,這是跳過了快兩年的時間?我在迦勒底裏都沒過這麽久吧?我現在這算是二十歲了?”

路明非嘖嘖稱奇。

習慣性的說爛白話。

但心裏卻沒有實感。

名為緋紅之王的力量,在原作漫畫《JOJO的奇妙冒險:黃金之風》裏其實是存在許多與設定對不上的表現層麵的BUG的。

路明非使用的力量與其說是緋紅之王,不如說是‘他印象裏的緋紅之王’。

王之克裏姆頌的言靈,配合奧菲莉婭的寶石魔眼,讓路明非以一種超維度視角,來了一次時間飛躍的‘體驗’。

客觀上那些事情發生過。

主觀上路明非沒經曆那些。

不存在明確的記憶。

隻是身體裏隱約間留下了印象。

仔細思考似乎能想起來些什麽。

但卻無法理清楚細節,大多是一些零散的畫麵碎片。

——不過這其實是好事。

否則在刪除時間的過程中,路明非通過未來視魔眼所看到的無數種各個時間點的未來可能性,那些矛盾錯亂的資訊足以讓他的腦袋宕機。

在第六百六十六次結束。

也就是說,討伐沙利葉的次數,超過了六百。

即使本人不記得,但身體卻被刻入了印象。

起身。

原地小跳了兩下。

因為得到了的某位英靈的靈基太過強大,所以力量本身的提升現在不明顯,但手腳活動的細節卻更靈活了。

揮拳的動作也更自然。

捏了捏拳頭。

厚實感。

如花崗岩般的力量。

如火箭般的爆發力。

強大,伴隨著自信,如湧出的泉水。

“我感覺自己已經無敵了。”

“是啊,要是沒遇上什麽超規格的敵人的話。”

“別,兄弟啊,你這樣說我就有點害怕,別烏鴉嘴好麽。”

路明非小聲嘀咕。

縮了縮脖子。

然後是沉默。

兄弟兩人一起抬頭看著教堂高處。

受難的耶穌像。

等待那個女孩的到來。

“……”

“……”

“……說起來”

路明非打斷了有些尷尬的沉默。

“小魔鬼,你覺得她怎麽樣?”

“哥哥是在問我的想法麽?”

“對。”

“……哥哥。”

“怎麽了?”

“我對現在的嫂子挺滿意的。”

“誰跟你說這個了!我是說珍妮特啊!我對她又沒有非分之想!”

“哦——”小魔鬼故意拉長了音調。

“……你想太多了啦,她那麽小,又是我一點點拉扯大的,比起男女朋友,我現在這是看著女兒成年的老父親的心態好麽?”

路明非撓了撓頭。

“這麽一說的話,我好像又想起來了一點印象,似乎珍妮特每次輪回開始的似乎,外表的年齡都會比上一次微妙的成長一些,最後一次好像外表看上去已經跟櫻花妹差不多大了——哦,就是可惜個子不高,跟你一樣是個小矮子。”

“……”

“……”路明非偷偷看了眼路鳴澤,然後又撇開了眼睛。

路鳴澤歎了口氣:

“這麽一說的話,在二十次之前,那姑娘的心智的確都跟白紙似的,確實,因為哥哥您的強烈要求,我跟您一起跟她扮演過一家三口的過家家遊戲。”

“你這麽一說我好像有點印象了……你是扮演的啥?”

“別鬧了,我記得很清楚,還有錄像呢,我跟哥哥你都分別扮演過父親跟母親的角色,那熊孩子一百次之前都還算聽話,兩百八十五次之後就開始鬧別扭,叫喊著‘我要打敗媽媽搶走爸爸’了。”

“嘶——你這麽說,我怎麽想不起來呢?你不會是在唬我吧?”

“那要不待會等她‘誕生’了,我拿幾段錄像出來,搓個臨時的電影院,在大銀幕上播放一下咱們兄弟的育女日記?”

“不對!什麽兄弟不兄弟的!朋友、NO Gay!我分明記得,你扮演母親角色的時候上線的是小魅魔好吧?不要男媽媽不要男媽媽!”

路鳴澤斜了在胡說八道的路明非一眼:“不知道是哪個家夥在思維殿堂裏模擬出來了‘路香’跟‘路瑪麗’還有‘路娜’的?”

“那、那都是副作用!”

路明非偏過頭,開始裝傻。

“……”

“……”

“還沒來啊?”

“這才幾秒,快了吧。”

“……我怎麽覺得咱們兩像是在高考考場外等孩子出來的家長似的?”

“……需要我準備準備麽?”

“哦?你要換號上小魅魔了?”

“不,我給您準備幾件女裝,你要兔女郎嗎?還是旗袍?希臘長裙我也有,我甚至可以給哥哥您再來個激光去腿毛,免得讓娃留下心理陰影。”路鳴澤翻了個白眼。

兩人仿佛真的是兄弟姐妹的家族似的,在互相拌嘴,互相調侃。

路明非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跟路鳴澤突然熟悉起來了。

甚至沒察覺到這點變化。

然後,打破這份尬聊,卻又莫名溫馨氣氛的聲音是——

啪!

教堂的大門被猛地踹開。

咚!

木質的大門硬生生的撞在兩側的磚石牆上,發出沉悶又清脆的聲響。

“——我來啦!”

兩人一齊回頭。

一腳踹開大門,像個笨蛋似的大聲嚷嚷著闖入教堂裏的,是一名外表陌生的女性。

雖然說是陌生。

但那頭白發,還有身上的服飾的各種配色方麵的既視感,還是讓路明非一眼就看穿了對方的身份。

是魔王普雷拉蒂。

對於精通幻術,甚至能將受到的傷害變成無害的花朵的的她來說,改變自己的外貌不過是非常普通的招數罷了。

普雷拉蒂並沒有故意隱藏自己的身份,因此屬於自己的特點的——比如怪異的眼睛之類的特征依舊保留了下來。

看不出來才奇怪。

雖然想不起來了,但在超過六百次的輪回中,自己應該也沒少與普雷拉蒂打交道才對。

既陌生又熟悉的怪異感。

“你這是什麽打扮?湖中仙女麽?”

路明非隨口道。

普雷拉蒂爽朗的笑了笑:

“看得出來麽?因為儀式已經結束,噩夢之夜就要迎來破曉,我也得做好預防萬一被仇家找上門的準備了,所以我對自己使用了幻術,將存在修改成了疑似英靈,不僅僅是外觀,技能組、性格、氣質,除了記憶之外全都修改成了印象中梅林的模樣——

啊,當然,我的魔王喲,雖然梅林那家夥本身也沒有性別,但我還是給自己捏了個女性版梅林的模子喲。”

普雷拉蒂替換了自己的外表……不,包括人格在內,除了記憶之外全改了?

幻術還能這麽用的麽?

路明非不動聲色的瞟了眼小魔鬼。

路鳴澤似乎心情挺好的,對此立刻給與了回應——點頭。

居然是真的?

那為什麽路明非還覺得眼前的普雷拉蒂很欠揍?

……難道說梅林就是這種性格嗎?

仔細想想,當初冬木決戰的時候,亞瑟王雖然建議迦勒底可以嚐試獲得梅林的幫助,但也提到了梅林的性格有問題。

難道梅林也是個愉悅犯麽?

“那麽按照慣例——嗯哼!”

普雷拉蒂有些做作的、故作可愛的咳嗽了兩聲。

“Caster、梅莉·普雷拉蒂,回應召喚而來!我的魔王啊,你就是我的Mast——”

“——誰讓你搶老娘練習了好久的台詞的啊!”

普雷拉蒂被踹飛了。

滑稽的像是搞笑動畫裏的角色飛了出去,在地上連續撞了好幾次,這才在七八米開外停了下來。

一腳將她踹飛的少女這時也終於露出了自己。

路鳴澤聳了聳肩:“這害羞的丫頭終於出來了。”

路明非立刻跟上:“哎呀呀,這才一歲多就叛逆期了麽?孩子他媽這可怎麽辦,爸爸我可不記得將她養成了這樣的孩子呀~”

“別說你了!我也不記得那段時間裏發生的事情了!”

白發的龍魔女氣呼呼鼓起了腮幫子。

“我、我在外麵聽了好久!你們在聊什麽該死的話題啊?我根本不好意思出來好麽!”

路明非跟路鳴澤鏡像似的一齊攤手聳肩。

確實,稍微有些玩過頭了。

——那麽

回到正題吧。

路明非收斂起了玩笑話。

噩夢已經開始崩潰,少年少女們即將正式踏上法蘭西特異點的土地。

儀式感的事情必須在這個時候做了。

眼前的龍魔女是貞德·Alter。

雖然性格與那個小可愛珍妮特差了許多,甚至路明非完全想不起來自己如何將她養成這樣的記憶——對方也一樣吧——但就是覺得,這種傲嬌占比裏嬌占七成的感覺,才是貞德·Alter。

“來,阿露塔(Alter),你不是背了好久的台詞麽?”

黑色的貞德——阿露塔幾次張嘴,又幾次閉上。

雖然記不清楚了中間發生的事情了。

但深入骨髓的本能,讓她知道,眼前這人,就是自己最重要的人,是自己的家人,是剛剛誕生的自己的‘世界’。

隻是,叛逆期少女般的別扭,讓阿露塔一直說不出口。

終於,在梅莉掙紮著爬起來,想要再做些什麽事情刺激阿露塔的時候——

龍魔女暴躁的一聲大喊!

“煩死了!”

恐怖的火力輸出,巨大的爆炸以她為中心衝天而起,直接將整個教堂的天花板炸到了天上去。

地下室的書之魔女小姐似乎抱怨了兩聲。

月光灑下。

隻是其中沒有了之前的不詳與陰翳。

阿露塔將手裏的戰旗插在地板裏。

“你!比起那種可疑的家夥,還是選我更好哦!”

偏過頭,傲嬌味十足。

“快點讓我當你的從者啦!”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