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向死而生,所謂陰極陽生。

隆冬臘月,然後新春,大夜彌天,終見天明。

到此時,路明非終是通曉前因後果。

九州與龍族是兩方同等體量的大世界。

九州有滅世之危,支撐九州天地,為九州根本的建木,即將衰滅。

一旦建木折斷,九州將不複存在,整個天地重歸混沌,天地也不存,何況生靈。

屆時,九州眾生無一幸存,盡是隨這天地一道,灰灰了去。

於是,九州最強的一眾武聖,齊齊出手,召喚來唯一的希望,也即龍族世界的路明非。

一見到路明非,眾武聖便是明白,若九州有一線生機,這一線生機必是應在路明非。

他們在路明非身上看到建木的影子,不,不是建木,是類似建木的存在,也是支撐天與地,為一方大世界根本的偉大存在。

路明非正是這偉大存在的化身。

之後定計,化道,眾九州武聖以生命為代價,護路明非長生。

於一次次輪回,九州的天地規則滲入路明非的本質。

表現在外,便是路明非從絕對無法修出勁力,到最後成就外罡,以為天下第一。

而最後的一世,路明非記憶有缺。

他並非是在鐵石山回歸龍族世界。

路明非回歸的時間點遠在那之後。

鐵石山之時,真正發生的,是建木折。

彼時,九州大劫,天不周,地西陷,大水自東方滾滾而來,生靈塗炭。

駐世外罡紛紛出手。

但到底人力有時窮。

大量凡人甚至武者死去。

此時,閻羅動。

大災之初,世人本不對閻羅抱有希望。

閻羅最重殺伐,雖是戰力無雙,但在天災之前,對人的殺伐又有何用。

但是,他們錯了。

這個時代的人又怎知道,受諸武聖所托,寄予厚望的路明非,他的小世界無望天,又豈是等閑。

若無望天隻是拘束戰死武者魂靈,使他們化作吃唄為路明非戰鬥,無望天也僅此而已,不足為道了。

無望天真正玄妙之處,乃是其本質。

作為路明非的小世界,無望天的本質幾乎和一方大世界等同。

也即,無望天幾乎是第二九州。

無望天與九州的差距,隻在體量,但是比較本質,兩者處在同一台階。

這才是諸武聖如此看重路明非的原因。

外罡路明非已是如此,不敢想,若他去到武聖,又是何等光景。

外人可能不懂,所謂本質等同,具體又是什麽概念。

真個解釋,又是玄之又玄,非一言兩語可以盡說。

隻提一點。

於九州大劫時,路明非立於建木殘根,高舉無望天,道一句。

“魂歸來兮。”

立時,百千萬亡魂騰空而起,從四麵八方,似百川入海,盡數投入無望天。

每一亡魂入無望天前,皆是向路明非一拜。

“謝陛下。”

從前,從未有人稱路明非陛下。

從江湖武林到尋常百姓,路明非都是可止小兒夜啼的魔頭。

“在哭,在哭,在哭閻羅就抓了你去!”

想來,當時的武者或是凡人,絕不會想到還有今天。

他們對那個大魔頭的閻羅口誦陛下。

不是脅迫,而是自願,心甘情願。

路明非在萬千亡魂見到師傅和小師妹。

師傅似是欣慰的笑了。

小師妹衝他招手。

人居天地間,吸收日月精華,為萬物靈長,以使得人在自然而然間成為一方大世界最根本的道與理的顯化。

路明非召來九州百年來亡魂,以無望天承載。

他們落入無望天,化作一株株的曼珠沙華,陷入長眠。

這事說來輕巧,而路明非已是拚盡全力,無望天在承載九州生靈後,悄然間蛻變。

無望天漸與路明非分離。

其中道理很難敘說,應是量變引起質變,承載了九州生靈的無望天,在某種意義上,也從根本打上了九州的烙印。

本來完全屬於路明非,是路明非外罡領域顯化的無望天,慢慢成為九州的無望天。

之後更是關鍵。

路明非福至心靈,展開無望天向下一卷,便是收了建木斷根在內。

九州大劫頓是洶湧,天地反複,混沌難明。

路明非卻已走了。

回歸龍族世界的過程並不順利,世界和世界之間,是無以名狀的凶險之地。

路明非依仗其本質特殊,橫渡虛空。

一入龍族世界,在時間長河,路明非展開無望天,一分為二。

青銅麵具大損。

所以破壞青銅麵具的,並非穿越世界的波折,而是路明非自己。

路明非分了無望天,一小部分留給自己,大部分包裹建木殘根,並九州遺民,落於龍族世界時間長河的上遊。

那是為數不多的世界安穩的時期。

分出的大部分無望天,本來在失去路明非後,如無根之水,必定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亡,最終難逃徹底融入此方世界的結局。

於是路明非留下建木殘根,鎮壓一地氣運。

再加上九州遺民與九州亡魂。

原本的大九州已寂滅,路明非以神廟手段,創造出一方模擬九州的小天地。

這小天地便是隱門。

九州遺民在隱門尚可修行,直到外罡也不是不可能,但時間流逝,建木威能一再衰退,龍族世界對隱門小天地的傾軋也更為嚴重。

一直到這個千年,隱門再無外罡。

好在隱門仙輩早有預料,他們存有路明非的啟示,約定在公園後第二個千年,末法大劫,大破大立,屆時龍族世界迎來必定的紀元更迭,而這紀元更迭,也是九州遺民回歸九州的契機。

先輩在隱門韜光養晦,偶爾外出,但龍族大世界並不歡迎九州遺民,出隱門後非但無法提升修為,連正常動用勁力也得承受天地桎梏。

這是無法的事,誰叫他們是外來者。

想路明非當初在九州也是一樣,是諸武聖以生命為代價給路明非開啟一線希望,之後路明非用漫長的輪回才真正接受了九州規則。

隱門先輩愈發向往九州,龍族大世界越是不歡迎他們,桎梏越重,他們也就愈發思念故土。

人離鄉賤,何況這家鄉還是一方大世界。

終於,隱門先輩等到公園。

隻餘下兩個千年。

彼時九州為數不多的外罡齊齊動身。

他們或化佛陀或作夫子或騎青牛,於極似九州的遠東大地傳下三教法統。

如今史書還能找到幾處蛛絲馬跡,比如網友傳作笑談的至聖先師孔夫子率三千弟子武裝巡遊諸國,以拳頭教得諸國何謂和平。

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孔夫子是說,我在早上聽說了去你家的路,你晚上就可以去死了。

傳說論語本是寫作掄語,乃是一篇至強武學,因時間過於久遠,流傳過程中出了筆誤,這才有了儒家今日之論語。

網友隻當這是笑談,卻不知,千年前孔夫子回隱門後,被彼時的長老好一通臭罵。

另外,達摩和老子也沒好到哪去。

說來也是無奈,他們一介武夫,卻得冒充聖賢,能做成今日這般模樣,已極其難得了。

這是隱門最初的九州遺民,結合路明非所留啟示,定下的計劃。

在龍族世界原本的世界線,三教畫風還很正常,孔夫子一個人打不了三千個,達摩一葦渡江也隻是故事。

但是隱門來了。

蝴蝶效應放在時間也能適用,於曆史再細微的改動,也可能影響得後世麵目全非。

隱門正是忌憚於這一點,才定下“隱門”的名,秉承之意,則是隱蔽自身,盡量少的幹涉外界。

他們擔心,若隱門造成的蝴蝶效應,從而使得公園後第二個千年的陰天子未降生,他們回歸九州的願景便是夢幻泡影,萬事皆休。

但隱門隻是隱,並不是徹底消失。

隱門在最初便是定好了幾個時間上的節點,以雷霆手段,幹涉龍族世界的進程。

春秋戰國是最重要的一個。

也是巧了,在龍族大世界原本的世界線,有儒釋道三教,而在九州也有儒釋道三教。

甚至孔夫子,老子,佛陀的形象,也是類似。

這是橫跨兩個大世界的巧合,但再以巧合解釋,難免牽強。

或許存在著某種九州中人不能理解的更高層次的隱秘。

他們好奇隱秘,但很顯然,這隱秘並非他們可以探究。

他們隻是選定了三教聖人出世的時間點,以外罡強者冒充,行走遠東大地,以留下九州武道的法統。

為的便是今天。

原九州大世界的三教氣運何其龐大,借遠東大地兩個千年的溫養,以此撬動,助得路明非邁出那一步。

化無望以成眾生的一步。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這是傳響於無望天的讚頌。

是九州無數亡魂發自內心的呐喊。

他們本已消亡,隨九州大世界一道,歸於虛無。

是路明非渡九州亡魂以無望天。

而今更是將畫無望天為眾生天。

逆轉陰陽,向死而生。

於九州,於九州眾生,路明非可稱得一句大功得。

陛下之名,萬歲之讚,路明非無愧。

高天原的尼伯龍根破碎,與此方龍族大世界相重疊的九州大世界,乃是借隱門顯化。

非人成就外罡,皆有天地異象,此為九州天地有感,慶賀又一外罡入道。

凡是外罡,皆是在前人窠臼,走出自己的路來。

但這裏不是九州,這裏是龍族大世界。

龍族大世界不一樣的世界規則,怎可能為你一個他世界的外罡相賀。

隱門在此五萬載,也是五萬載未見外罡天象。

但其他人也就罷了,路明非的外罡,怎能無賀。

你龍族世界不賀,我九州賀。

一時間,萬歲聲響徹天地。

傑克的驚訝是有來由,一者他確實未曾見過外罡天象,二者他在古籍也未見過這般天象。

因為這是屬於路明非的獨一無二的外罡天象。

眾生來朝,天地來賀。

“眾生天,立!”

破碎的無望天在路明非身後顯化。

隱門自遠東來也投入他身後。

建木殘骸化作種子,之前的清氣屏障已榨幹建木之種最後的生機,此時建木之種不比一塊頑石好到哪去,已是真正正的寂滅。

但是所謂,大破大立。

路明非與建木兩者存在千絲萬縷的聯係。

建木之種繞了路明非三圈,傳出親近委屈的意思,路明非笑著,輕聲說。

“且去。”

於是建木之種也投入路明非身後。

此時清氣屏障已散,星空完全改變模樣,偉大的氣息在天地間蔓延,諸神已然歸來。

“起!”

路明非高舉起他的國。

他身後噴湧出無數的光點,光點越飛越大,化作星辰。

九州亡魂紛紛躍出,投入星辰。

路明非懷抱繪梨衣,騰空而起。

“是了,是了,我沒忘。”

路明非向下一指。

油盡燈枯的上杉越父子三人,隨他而起。

幾人包括繪梨衣在內,都是定格在此時。

他們不再繼續衰老。

至於初代月讀命和赫爾佐格,已在路明非這一指下淪為灰塵,消散不見。

“學長,還有凱撒。”

路明非自虛空扯出兩人,正是楚子航和凱撒。

“之後便拜托你們啦。”

路明非向外一推,凱撒和楚子航直飛向施耐德幾人所在。

路明非輕笑。

高天原破後,路明非自然是出現於深海,但深海恐怖壓強相對於此時外罡的路明非,已無足輕重。

路明非一直上升,一直上升。

烏鴉見到了他畢生難忘的一幕。

大海好似沸騰了,海麵燃燒,無量的光升起,隨後一顆顆星辰也似的光團破出大海,支向上去。

烏鴉張大嘴巴,說不出話。

“那……那是!”

烏鴉看到群星間的少年。

路明非盤膝而坐,懷裏是巫女服的繪梨衣,三顆星繞他旋轉,路明非自海裏來,往天上去。

烏鴉甚至忘了星空災害的禁忌,隻是下意識的追隨路明非,仰起頭。

烏鴉喃喃。

烏鴉不知道的是,他此時喃喃的話,正與一年前卡塞爾學院某個言靈為“先知”的新生對路明非做出的預言,很是相同。

“他升到了天上。”

直到仰望星空過去了許久,烏鴉方才驚覺。

“災害呢?”

烏鴉確認自己沒有奇怪的地方。

他更費解了。

不是仰望星空會感染星空災害麽?

我怎麽……

烏鴉一頓,觸電似的,烏鴉抬頭看向夜空。

無數星辰高懸於天。

這不是此方世界原來的星空。

這是路明非的國,他的眾生天。

路明非以眾生天橫亙天地間,以作屏障,擋住了諸神。

眾生天的光普照大地。

烏鴉喃喃。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