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的曆史,會怎麽記載今天這場戰爭呢?
正魔兩道所有的天驕和希望,都在這裏了。
他們賭上一切和閻羅決一生死。
很多武者緊張,激動,心情澎湃,戰意高昂。
除了外罡。
全部的十六外罡,都很平靜。
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這場戰爭的結局。
在戰爭未開始前已確定了。
因為他們是外罡,所以更能明白閻羅的恐怖,他們之中最強的月真人,也不過是以一敵二,還很勉強,隻能持平,別說殺死,連戰而勝之都做不到。
閻羅呢?
閻羅是一己之力擊殺十尊外罡的怪物啊。
他們根本想象不到閻羅是怎麽做到的。
甚至有人猜測,其實閻羅早已是武聖了。
否則,他的強完全沒辦法解釋。
但是,武聖啊,九州多少年沒出過武聖了?
總之,外罡們推衍過許多次,結局都一樣。
聽他們沒有任何獲勝的可能。
這還是基於閻羅過往戰力,不考慮這兩年來閻羅的進步,更不考慮閻羅的外景領域。
這是最絕望的。
兩年來他們可以從默默無聞的小人物一路高歌猛進成就外罡,何況閻羅。
是,按常理修為越高深,進步越難。
但那個男人是閻羅啊,閻羅真的可以用常理解釋麽?
何況他那神秘的外景了。
雖然至今閻羅仍未動用外景領域,隻是將之展開,放在地上。
但眾所周知,武道到了外罡,其修為戰力,與外景領域息息相關,甚至有一旁門,隻修領域,以領域帶動境界。
從這一角度分析,閻羅的領域,更是恐怖。
當初雖大,但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範疇。
如今呢,已吞了小半九州。
何其誇張。
且閻羅領域的擴張速度始終在增加,隨著領域範圍越大,擴張也就越快。
完全吞了九州,也隻這一兩年的事。
所以,月真人才私底下與好友自嘲。
“我們若能逼那閻羅動用外景,也算是勝了。”
說這話時,他是苦笑的。
月真人真羨慕從前修為尚低時的自己啊。
那時候,當真不知道什麽叫天高地厚,覺得所謂閻羅也不過如此,外罡嘛,不就外罡,他又有奇遇,又有天資,成就外罡還不是輕輕鬆鬆。
等他到了外罡,去除了閻羅。
在月真人看來,這是順手施為的小事。
真正大事是鈴鐺兒,月真人很苦惱,造化弄人,誰能料到正道魁首的自己,妻子竟是魔教妖女,日後可怎麽相處呢?
月真人沉思。
一直到斬殺閻羅的聯盟三度結成,他們啟出前輩拚死傳出的閻羅信息。
那一日,本是談笑風生的幾個年輕外罡,在一同看了閻羅三兩下殺外罡的畫麵後,紛紛失語。
有資格坐在這裏的外罡,都是這兩年來新近崛起的,誰不是天驕,誰不是一時無敵。
閻羅擊殺外罡的畫麵,他們簡直太眼熟了。
不正是作為天驕的他們和普通武者戰鬥時的樣子麽?
隻不過,當時他們是站在閻羅的位置,而今,他們得站在對麵,品嚐被天驕擊敗甚至殺死的滋味了。
“這……這是假的吧。”
有外罡喃喃。
有成就外罡的,無一不是天驕,資質悟性心性,都是上上之選。
而外罡與外罡之間,或許存在差異,但不至於像是閻羅這樣,以絕對的姿態碾壓對手,叫人生不起半點與之為敵的心思。
但是,無奈啊,這世間,有些事不是你想不做,就能不做的。
更多的,是你不得不做。
後續的發展其實和想象的差不多。
他們寄希望於正魔合流,能多出一線戰勝閻羅的可能。
這樣他們就有十六尊外罡啦。
但還是不行。
加入聯盟的勢力越多,流傳下來的閻羅資料越完整,於是,他們對那個閻羅的恐懼,也就越深。
到最後,他們終於明白,前輩留下這些信息,真正目的並非是讓他們與閻羅決戰,殺死閻羅。
而是讓他們清楚意識到自己和閻羅之間的差距,不要心存幻想。
該跑就跑吧,除非有人修成武聖,否則,別對上閻羅。
但是逃?他們能逃到哪去?
閻羅的領域每天都在擴張,九州之大,已無他們容身之處。
所以,與其窩囊等死,不如慷慨一搏。
萬一,真搏出一個未來呢?
但是,萬一啊,所謂的萬一,其本身就是一種奇跡。
當一尊尊外罡死去,武者們明亮的眼,隨之黯淡,失去光芒。
十六尊外罡的聯手攻擊,閻羅竟躲也不躲,他的青銅麵具,和披掛甲胄,比世間任何金屬都要堅硬,外罡強者們竟是在其上留下意思痕跡也是不能。
反之,閻羅隨意出招,一拳一腿,外罡們都得拚命招架。
傷者很快出現。
然後是第一個隕落的外罡。
這是某個信號,當第一個外罡戰死,連鎖反應上演,如外罡們得到的前輩傳承一樣,閻羅真好似是沒有感情的,任憑你是大俠,佳人,英雄,幼童,閻羅一視同仁,統統殺了。
閻羅仿佛就是死亡本身,冰冷又公平。
月真人和鈴鐺兒是一起死的。
還有他們的孩子。
萍兒停止呼吸時,月真人尚有一線生機,他仔細觀察閻羅,然後自嘲的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傻了還是瘋了,看閻羅這是做什麽,希望從閻羅身上看出什麽來呢?
憐憫麽?猶豫麽?
可笑啊。
月真人笑自己。
他居然希望能在閻羅這裏看到這些軟弱的情緒。
月真人嗬一聲,不再看閻羅,他本就不該看的,月真人掙紮的向一旁的鈴鐺兒爬去。
此時他全身經脈寸斷,唯一能動的,隻有右手食指,月真人用這指刨地,一點一點爬去。
“等我。”
月真人說。
後麵本來應該還有一些話的。
沒必要的。
月真人忽然想到,說什麽黃泉路上有伴,說什麽來世再做夫妻,都沒意義。
這裏就是黃泉。
殺他們的就是閻羅。
談什麽來世,說什麽往生。
月真人笑的更嘲諷了。
他就不該走出那座江南煙雨的小鎮。
管你什麽天下,什麽江湖,他好想回到當初和妻子廝守,相依為命的日子。
月真人不動了,他仍睜著眼,看著鈴鐺兒的方向。
他們很近,卻再也碰不到了。
這是聯盟最後的兩位外罡。
他們之死,代表了這場戰爭的結束。
沒有任何意外,這是一場從開始前,就已決定結局的戰爭。
甚至,這真的能用戰爭稱呼麽?他們仍未能逼閻羅動用外景領域。
閻羅在隻餘他一人的戰場,靜靜站著,望明月。
他好像一尊雕像,可以保持同一個姿勢,很久很久。
“是你麽。”
有個男人的聲音。
閻羅震了震。
“果然是你。”
師傅一步步走來,他端著打槍,龍行虎步,隱有風雷聲,周身空氣扭曲,一會是無望天陰慘慘,一會是行雲布雨雷霆滂沱。
這是他催動外罡修為的表現,其領域和閻羅領域對抗,可惜兩者無論體量還是質量,相差都過於懸殊,其龍蛇樁所成外景,連展開都是不能。
他哼一聲。
“你可別小看了我家傳承,龍蛇樁從不弱,是我學藝不精,隻是騰蛇勁而已,若你……”
說到這裏,這個男人打住,他心想,怎麽一不小心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這閻羅天資再好也隻是從前,如今走火入魔,儼然已是九州大患。
他歎氣。
這個男人很少歎氣。
自從聽聞閻羅消息後,他一直懷疑,時間太巧了,剛好他遇著路明非,這邊路明非一走,那邊閻羅擺下領域。
其中聯係不得不叫人深思。
但怎麽可能,他分明確定過,路明非無半點修為在身,隻是普通人罷了。
就算路明非天資縱橫,才華無雙,但修行總需要時間,勁力需要打磨,哪裏有一日入外罡這樣道理。
他給自己找了很多理由。
但他自己心裏清楚。
理由終究隻是理由。
心裏一直有個聲音在對他說。
閻羅就是那日他在死人堆裏撿到的少年。
很早之前他就想來漸漸了。
閻羅是不是,親眼見上一件,便水落石出。
這麽些年過去,他卻始終未曾動身。
明明閻羅從來都在那裏,外景領域從未曾移動。
他隻是想,照顧好丫頭,把丫頭培養成人,閻羅的事,這之後再說。
今天,他不得不來了。
正魔兩道若全部折在這,天下再無人能擋閻羅。
本來,他是可以早些來的。
如果對手是閻羅,己方力量再強,也不過分。
他若早些來,這邊的外罡便有十七尊。
嗬,十七尊,想到這裏他就覺得,早些晚些都一樣。
這一代的外罡他也見過,很強,如果他們能戰勝閻羅,也不差自己一個,若是打不過,他一把老骨頭也沒辦法力挽狂瀾。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想和這些個武者扯上關係。
在他看來,正道魔道,都一樣,武者高高在上,從不把泥腿子看在眼裏,他早有不滿。
所以才是這時來。
果然,和想的一樣,等親眼見了閻羅,那種熟悉感便告訴他,眼前這個九州前所未有的大魔頭,就是當初他在死人堆裏撿到的少年。
他很感慨。
他不知道為什麽,當初那個幹幹淨淨的少年郎,會變成今天這副雙手染滿鮮血的樣子。
他問閻羅。
“你為何殺人。”
他已做好得不到回答的心理準備。
卻見閻羅緩緩掀開了青銅麵具。
明月下路明非平靜的臉。
他好像看到路明非眼角有淚水,定睛看時,那淚水又不見。
外罡也有錯覺麽?
當然是沒有。
“師傅。”
路明非說。
“我沒殺人。”
本來聽到師傅還稍覺寬慰的他,聽路明非這話,勃然大怒。
沒殺人?
看看,地上這麽多屍體,哪來的?
他覺得自己這是被愚弄了。
路明非想解釋,動了動唇,還是什麽也沒說。
他看向一邊,那是一個同樣端著槍的女孩,大槍足有兩個女孩那麽長,她腰杆挺拔,英姿勃發,已是個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
路明非一眼看出其修為,非人巔峰。
什麽嘛,一直說我是天才,你自己也不賴啊。
“小師妹。”
路明非對女孩說。
女孩不答,小臉肅殺,神情戒備。
路明非恍然。
哦,在這時的小師妹眼裏,我是大魔頭了啊。
也是。
我沒給你講過故事。
也沒與你一同習武。
沒釀過酒,沒偷喝,沒一起偷偷數落師傅。
你眼中的我隻是為禍九州的大魔頭。
沒關係。
路明非眼神柔軟下來。
我眼裏的你,一直是當時的。
女孩見閻羅總盯著自己,麵上不顯,心裏已是驚慌,她不知這個魔頭要做什麽,對自己下手麽?
她不爭氣的往師傅靠了靠。
忽然,女孩見閻羅的眼神,有些難受。
女孩說不上是何種滋味,隻是難受。
師傅質問了路明非好幾句。
路明非不說話。
他看了會小師妹,暗暗吸口氣。
“師傅,我沒殺人。”
“日後你會明白的。”
路明非放下青銅麵具。
“如今,得罪。”
“隻好先請你睡一覺了。”
師傅如臨大敵,抖開大槍,正要施展龍蛇密錄,閻羅已在身前。
怎麽……這麽快!
後麵的事,他便記不得了。
一之手覆蓋上小師妹的眼睛。
黑暗,她什麽也看不到了。
可奇怪的是,小師妹卻絲毫也不慌。
她隻聽少年說。
“晚安。”
之後小師妹也什麽都不知道了。
從此,正魔兩道一蹶不振。
高手們都葬送在閻羅手上。
九州隻剩下一些上不得台麵的小人物。
一時間,你為非人,在九州也可橫行無忌,覺醒神異,便可稱一聲宗師。
隻半年,外罡已成傳說,閻羅之名也鮮少人提。
畢竟知道閻羅的人,都死了。
無望天的擴張,在九州之人和餘下武者看來,是天災。
包括陰司黃泉,無常索命的傳說,也是這天災的一部分。
傳說隻要你做了虧心事,便有陰司來人,向你索命。
一時間九州人人自危,風氣一肅。
但陰司還在出沒。
不平事仍在日日上演。
原來這世間,從不會因有陰司黃泉,就少了惡人。
人之惡,遠非陰司黃泉可以杜絕。
有武者心知不能這樣下去,偶得古老傳承,竟發現非人之上還有道路,名為外罡。
他欣喜若狂,潛心修行,加之資質上等,也有一股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的使命感,進境迅速,竟真給他成就了外罡。
當其展開外景領域,無數武者為之拜服,何等神乎其技。
很快,他被推舉為盟主,聚非人宗師十五之眾,煉體大能更是百餘人,實力空前強大。
盟主誌得意滿。
九州有救啦!
他們歃血為盟,擲杯明誌,誓要憑了天災,還九州以安寧。
帶著無數人的期望,他們殺入天災。
外罡啊,神仙一樣的人物,他們有一尊外罡強者坐鎮,任你什麽天災,必勝無疑。
這是所有人的想法。
時間一天天過去。
外麵的人再無他們的消息。
天災還在擴張。
後來,非人也成了傳說。
於是當人們提起從前有個神仙一樣的盟主帶領十五宗師殺入天災的壯舉,聽者隻問。
“什麽是宗師?”
終於,九州再無一個武者。
無望天吞噬九州最後一方土地。
那個年邁的武聖從墓裏出來了。
他看看這個被一個外罡領域完全吞沒的九州,武聖複雜難言。
“隻差你了。”
閻羅說。
月下,閻羅。
無數的人影從無望天的黑夜裏走出。
縣令,月真人,鈴鐺兒,師傅,小師妹……
茫茫多,一望無際。
都是曾經九州的人。
傀儡麽?
武聖思量。
看起來不像。
他看到有人二話不說徑直殺向了閻羅。
閻羅隻歎息。
“你們還不醒來麽?”
月光撒在所有人身上。
他們失神一瞬,而後清明。
看看身邊的人,看看這個世界,他們終於醒了。
原來,我們早已經死了。
這裏隻是閻羅的幻境。
我們隻是活在閻羅的記憶裏。
師傅和小師妹久久的凝望閻羅。
是了,你沒殺人,你誰也沒殺。
你是師兄啊。
那麽好的師兄,怎麽會是大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