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師傅一愣。

說起來還真是奇怪,人家年輕人自己的事,他一個快入土的老頭子瞎操心什麽?

而且他到底有什麽身份可以操心?

越師傅搖搖頭,對路明非擺擺手,往他的拉麵癱走。

“總之,你自己注意著點吧,小鬼。”

“人家大小姐肯跟著你吃路邊拉麵,得多喜歡你啊。”

“別叫她哭了。”

路明非覺得好奇。

“大小姐?”

“哼。”

越大叔嗤笑。指了指他的眼。

“是不是大小姐”,我這雙眼怎麽看不出來。

越大叔擺擺手,回去他的拉麵癱坐著,又捧起雜誌。

“不讓她哭啊。”

路明非吹著關東煮騰騰熱氣,喝一口湯。

“這種事,我當然知道。”

……

“惠子,不要怪爸爸!”

“這次爸爸肯定能贏的!”

“等爸爸回來,惠子的小熊,我們的大房子,以前的一切,都能回來!”

雙眼充滿血絲的男人喃喃念著。

“都能回來!都能回來!”

惠子的嘴粘著膠布,說不出話,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惠子膽怯的看著男人,隻有七歲的她還不明白,為什麽從前無所不能的爸爸會變成現在這樣。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家裏的東西一件件消失,好長時間都見不到爸爸,媽媽在晚上抱著惠子哭,惠子聽媽媽一直在說什麽“賭博”,但什麽是賭博呢?惠子不懂。

在後來連房子也沒了,爸爸和媽媽大吵一架,他們搬到小小的屋子,連惠子的小熊也祝不下,於是隻能丟掉。

後來媽媽走了,爸爸凶惡的罵了很多難聽的話,惠子很害怕,她記得媽媽走之前的那一晚,抱著惠子哭了很久很久。

於是惠子明白了,所謂賭博,大概就像是奧特曼裏毀滅世界的怪獸一樣的壞蛋吧。

多少個夜晚入睡前惠子都會虔誠的祈禱,縮在她小小的被子裏,希望明天奧特曼就會哐的一下出現,把賭博怪獸打得落花流水,然後使用超帥氣的光線技能把賭博怪獸完完全全的幹掉。

隻有這樣祈禱著,惠子才能睡著。

但是天亮之後,等待惠子的不是奧特曼,而是比賭博怪獸還要嚇人的爸爸。

“惠子很可愛呢!”

“真好。”

“一定能換到很多錢吧。”

爸爸一邊把惠子綁起來,用膠布粘住惠子嘴巴,一邊和藹的說。

惠子想哭,不停流眼淚,但嘴巴張不開。

更委屈了。

爸爸把惠子裝進行李箱,留著氣孔,為了防止惠子不懂事的胡鬧,爸爸給惠子喝了好喝的汽水,於是惠子就睡著了,什麽都不知道。

等惠子醒來,就在這裏了。

爸爸不停的來來回回踱步,自言自語,一會對惠子說,一會對自己說,樣子好可怕。

惠子好想媽媽。

但是媽媽走了。

媽媽不要惠子了。

所以,惠子好想奧特曼。

奧特曼會出現的吧。

惠子再一次祈禱。

“可惡!”

爸爸越來越煩躁。

“那群老鼠。”

“什麽極道。”

“怎麽還不來!”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正在爸爸越來越不耐煩的時候,門響了。

爸爸喜出望外。

惠子渾身過電似的顫抖。

爸爸搓著手,興奮的去開門。

但門自己開了。

惠子努力往後麵縮,哪怕後麵是一堵牆,惠子也在努力擠去。

惠子其實知道的。

爸爸要把她賣給壞人了。

媽媽就是因為要被爸爸賣給壞人,所以逃掉的。

那一晚媽媽給惠子講了很多很多。

其實惠子都是知道的。

惠子也知道沒有奧特曼。

但是如果不向奧特曼祈禱的話,惠子就睡不著了。

爸爸和媽媽都不要惠子了。

惠子想起媽媽在走之前那晚抱著她說的話。

媽媽說。

“如果有一天,那個男人要把惠子給別人。”

“惠子就逃……”

“對,逃吧。”

“努力的跑。”

“什麽都不要管,一直跑一直跑,就算死了也沒關係,要一直跑一直跑。”

“記住了嗎,惠子。”

當時惠子用力的點頭。

但是現在啊,爸爸要把惠子給別人了,要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可是惠子跑不了。

怎麽也跑不了。

惠子被爸爸綁住了,惠子哪裏也去不了,惠子跑也跑不起來。

惠子隻能把眼睛死死的閉住,隻要看不到的話,怪獸就不會把惠子吃掉了吧。

她這樣想著。

“小鬼!”

“你是誰!”

爸爸驚怒的聲音。

發生什麽了嗎?

惠子很好奇。

但她還是不敢睜開眼睛。

路明非往縮在牆角的女孩看了眼,笑意漸冷。

路明非看向紅著眼的男人。

“山本齊健,是吧。”

“要賣掉自己女兒的家夥。”

山本齊健惱羞成怒的揮手,攥緊拳頭,那樣子像是要上來把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鬼給狠狠揍上一頓,卻又因為有所忌憚而無法動手。

山本齊健感受到路明非鄙夷的目光,這目光像烙鐵一樣,燙得他臉上肌肉扭曲。

“少囉嗦了,你這小鬼!”

“我的痛苦,我失去的一切,你又怎麽可能理解!”

“所以啊,少在這裏給我說什麽風涼話了!”

山本齊健很快盯住路明非手上的黑箱,他醒悟過來,意識到黑箱裏裝著什麽,於是露出貪婪的神色。

山本齊健舔著嘴唇。

“是那個吧,我們說好的,貨在這裏,隻有七歲,你們肯定滿意。”

“要驗貨麽?”

山本齊健好似換了個人,此時他的神色語氣極盡討好之能事。

惠子狠狠哆嗦了一下。

她聽得出爸爸說的驗貨指的是什麽,但惠子現在多希望自己什麽也聽不懂。

“不用了。”

惠子聽到有人這樣懶懶的說,是那個爸爸等待的人,雖然有著很可怕的語氣,但是在聽到這人說不用了之後,惠子還是小小的開心了一下。

也隻是一下而已。

“啪嗒!”

路明非打開黑箱,敞開放在地上,一疊疊嶄新的日元,看得山本齊健狂咽口水。

山本齊健沒有立刻去拿黑箱。

他艱難的移開目光,眯起眼,在路明非身上來回審視,又越過路明非,看向其身後,似乎在尋找著什麽。

“說起來,從剛才開始我就想問了。”

“小哥。”

山本齊健努力擠出和善的笑。

“這麽重要的交易,隻有你一個人嗎?”

“我記得是上麵的想要貨吧。”

山本齊健指了指上方,心照不宣的笑。

“這麽說小哥也是組裏相當受器重的人物啊。”

路明非把玩著竹簽,無聊的等著。

“說完了麽?”

“說完我得走了。”

“好的,好的。”

山本齊健點頭哈腰,反複搓著手掌,小碎步的跑向黑箱,在靠近路明非時驟然發難,抽出一把黑洞洞的手槍指著路明非。

山本齊健興奮的睜大眼,這是他在得逞之後的表現。

山本齊健想要欣賞路明非臉上的驚慌失措,但令人失望的是,他在這可惡的小鬼臉上隻能找到平靜,最多也隻有,一點的無聊。

路明非瞥了眼槍口,然後看著山本齊健。

“幹什麽?”

山本齊健好似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前仰後合。

“幹什麽!”

“哈哈哈!”

“小鬼,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啊!”

“看看這個!”

山本齊健晃了晃槍。

“小鬼就是小鬼。”

“也不知道你們老大怎麽想的。”

“這麽重要的交易居然放心的交給一個小鬼來。”

“嗬嗬,連檢查武器都不知道,還敢學著大人來交易。”

山本齊健語氣陡然一變,惡狠狠的對路明非說。

“想活命的話,按我的話做。”

“聽到沒啊小鬼!”

“要不然……”

路明非第一次笑起來。

“哦,檢查武器?”

“大叔啊,你就沒想過。”

“我不檢查不是忘了,而是因為。”

“像你這種廢物,有沒有武器都是廢物啊!”

這一瞬山本齊健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大小,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雙大手給攥緊了,呼吸也要停止。

山本齊健手指顫巍巍的要扣下扳機。

一根竹簽貫穿他的手掌,恐怖動能餘勢不減,把山本齊健整個人釘在地上。

後腦撞擊地麵,滲出殷紅的血。

路明非一腳踢歪山本齊健的臉,一排混著血的斷牙高高飛起。

路明非注意著收了力道,否則就不隻是斷牙,山本齊健腦袋還能否好端端的在脖子上,尚是兩說。

山本齊健慘叫,路明非一腳踩住他的臉,於是山本齊健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了。

“一想到要頂著你這種渣滓的身份去極樂館,還真叫人不爽。”

路明非鞋底和山本齊健的臉來回摩擦。

惠子嚇得一動不敢動。

聽著動靜,各種各樣的想象在腦海浮現,惠子聽到爸爸的聲音,爸爸好像很痛苦,惠子說不出自己是什麽心情,擔心嗎?好像不剩多少,更多的應該還是茫然,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

茫然的惠子想睜開眼看一看。

“叫惠子是吧。”

惠子哆嗦一下。

那個人聲音溫柔下來。

“不要怕。”

“我們玩個遊戲。”

“誰先睜眼誰就輸了。”

“如果惠子最後取得優勝的話。”

“就帶惠子去找媽媽好不好。”

媽媽?

惠子小手下意識攥緊了。

“惠子要完這個遊戲嗎?”

“玩的話,就點一下頭。”

惠子連忙點頭。

那個聲音似乎笑了。

“乖孩子。”

“那麽,遊戲開始咯。”

“不許睜眼,一直到遊戲結束為止。”

惠子努力閉緊眼睛。

她在心裏反反複複給自己打氣,不能睜眼,一定不能睜眼。

要加油啊惠子!

隻是,或許之前的藥效還有殘餘,或許是長時間的膽戰心驚使得精神疲倦,又或許兩者兼而有之,這也很正常,畢竟惠子還隻是一個七歲的小女孩。

於是惠子沉沉睡去。

惠子是被人叫醒的。

醒來後的惠子發現自己坐在一輛車的後座,她換了一身衣服,好看的像是公主,渾身散發著香噴噴的味道。

惠子新奇的打量這一切。

忽然,惠子想起來睡著之前的事。

小臉煞白一片。

前座男人透過後視鏡看到惠子的神情變化,肥肉堆積的臉笑了笑。

“請放心,山本小姐。”

“在剛才,遊戲結束了。”

“您取得最後的優勝。”

惠子茫然的眨眨眼,然後才感覺到巨大的驚喜。

優勝……也就是說,我能見到媽媽了!

這樣的想法完全占據惠子的腦海。

仿佛神明大人也聽到惠子的心聲。

藤原勘助打開後車門,風塵仆仆的女人捂著嘴巴,淚眼汪汪的看著公主似的惠子。

“媽……媽媽。”

“惠子!”

女人用力抱住惠子,把臉埋在惠子身上,嗚嗚痛哭。

座頭鯨擦著眼角,靠著車身,仰望星空。

“老板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啊。”

藤原勘助把一隻厚厚的信封交給女人,說明老板已經把山本齊健的債務都還清了,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深深鞠躬,想要見一見藤原勘助的老板,當麵表達謝意。

藤原勘助禮貌婉拒。

“老板希望兩位能過上平靜的生活。”

惠子樹袋熊一樣抱著女人手臂,這一切對她來說就像是夢一樣,最開始是噩夢,然後是美夢,惠子差點就要以為自己要完蛋了,沒想到隻是答應人,做了場遊戲,媽媽就回到了惠子身邊。

開心的笑容一秒也沒從惠子臉上消失過。

聽著媽媽和大熊叔叔說話,惠子忽然想起來,舉著手。

“我知道我知道。”

藤原勘助和女人都看向惠子。

惠子篤定的說。

“是奧特曼哦!”

女人無奈又寵溺的笑了。

藤原勘助也扯著嘴角露出笑容。

分別時惠子用力揮著手。

“再見啦,大熊叔叔,大於叔叔!”

座頭鯨嘀咕著“是鯨魚才不是大魚”,也跟著向後麵揮手。

“再見了,我的公主殿下。”

藤原勘助開車,他們行駛在通往高天原的路上。

無人開口,車內氣氛很緊張。

座頭鯨一口一口抽著煙,藤原勘助雙手緊握方向盤,雖然兩人都看著前路,隻是他們的雙眼深處似乎都藏著別的什麽。

那是他們進入倉庫時看到的觸目驚心,滿地鮮血,不成人樣的男人,以及·造成這一切的少年,他們的老板。

而老板在看到他們來之後的第一句話是。

“帶了我的關東煮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