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走出營帳。

這是傳授下龍血武道的第七天。

酒德麻衣遞來水壺。

“少爺,喝點水吧。”

“謝了。”

路明非走在前頭,越走營帳越少,偶爾有暗中巡邏的崗哨,酒德麻衣比出手勢,崗哨不動聲色回到原地。

他們還在和風魔家的追擊力量兜圈子。

“坐吧。”

路明非躍上一塊巨石,拍拍旁邊。

酒德麻衣依言坐下。

路明非靜靜的眺望遠方。

酒德麻衣不說話,給少爺留出思考的空間。

說起來少爺失憶的變化還真是大,以前的路明非是衰小孩,就算推開卡塞爾之門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也隻是成為一個優秀的屠龍者,一個戰士。

但現在的路明非,在失憶後,仿佛脫胎換骨,竟是能從一個決策者一個領導者的身份出發,思考問題。

酒德麻衣從來沒聽說過原來失憶還有這種效果,看看發生在路大少爺身上的變化,搞得她都想失憶玩玩了,不知道找塊板磚往腦袋上一拍管不管用,或者向電視劇學習,好像車禍這法子不錯。

“我們還能撐多久?”

路明非的話把酒德麻衣從漫無邊際的遐想中拉回神來。

“撐多久啊,少爺等一下,我算算。”

酒德麻衣哈哈笑著,大腦飛快運轉,一條條數據列成隊列在他腦子裏衝刷而過,營地的物資消耗速度,不給速度,運輸渠道,風魔家的追擊力量,等等信息掠過酒德麻衣腦海。

往往這種時候酒德麻衣就分外思念好搭檔薯片妞,有這位在她還用想什麽想,開口一問,對麵自動給出答案。

酒德麻衣心中很是可惜。

三方人工智能的戰爭盡管癱瘓掉輝夜姬和諾瑪,致使無人可以借日本網絡做文章,比如尋找路明非隻能用最笨的人海戰術,麵部特征匹配什麽的想都別想。

但網絡癱瘓這種事就算是對酒德麻衣她們的影響也很大。

可說利弊參半。

“四天。”

酒德麻衣回答,同時小心翼翼的觀察路明非臉色。

別看四天時間好像很少,酒德麻衣心裏也苦,事實上能撐到今天已經很不得了,她們麵對的風魔家屬於地頭蛇,占有主場之便,熟悉地形,應對起來本就麻煩,何況他們還帶上一群姐就出的半死侍小孩,難度係數飆升。

路明非點點頭。

“快被風魔家的忍者們發現了麽?”

“少爺,是已經發現了。”

酒德麻衣歎氣。

“哦?”

“是這樣的。”

酒德麻衣介紹。

“今天,我們的人和風魔家忍者部隊交手,勉強打退他們,沒有暴露我們的方位。”

“但風魔家的人隻要不傻,肯定能確認我們的大概位置。”

“少爺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路明非沉吟,擺在他麵前的無非兩條路,一者退一者戰。

“孩子們正在關鍵期,有幾個不錯的苗子,有天賦也有心性,再有幾日,便能入門。”

路明非慢慢說。

七日來路明非向半死侍孩子傳授龍血武道,入門即可,能開啟混血模式,則意味著可以掌握龍類人格和人類人格的平衡態,是平衡而非中間,這是路明非再三強調的點。

路明非不強求每個半死侍小孩都能入門,時間也不允許,有幾人能入門即可,之後讓他們給其他小孩帶著,一人帶三人或四人,路明非也能有時間放開手做自己的事。

而現在,他們缺少的就是時間。

開始轉移,孩子參悟龍血武道的時間相應減少,或許將陷入惡性循環。

那麽……

不能退,隻能打了。

路明非思緒一定,問酒德麻衣。

“在哪遇到的忍者部隊,我去會會他們。”

……

漆黑的夜,明月隱於雲後,不見星辰。

大樹的影子似乎閃了一下,泛起水波般的紋理。

轉瞬間恢複如初,叫人隻以為是自己眼睛花了。

冥照作為鬼魂的上位言靈,比起存在感稀薄,有著更為強力的效果,除卻開啟引申和脫離時的一線墨痕,是真的能做到無影無蹤。

正如學者從言靈天演得到啟發從而有了計算機麵世,冥照這一言靈更是直接,許多流派潛行匿蹤的技巧便是來自於冥照。

大量的混血種學者認為,龍族的言靈其本質是一座座巨大的寶庫,龍類以神乎其技的方式將奇跡以言語的形式記錄,後世的他們是站在巨大寶庫前的冒險者,求道者,也是朝聖者,他們懷著近乎虔誠的心,向寶庫中投去目光,哪怕隻是一丁半點的收獲,也足以叫混血種終生受用。

“來了啊,諸位。”

水波般**漾的影子驟然一靜。

朦朧月光照耀下的前方,大樹枝丫間,有一人坐在這裏。

他低垂著腦袋,無聲無息,仿佛與這片黑夜融為一體,螞蟻從他手上爬過,竟隻當這是大樹的一部分。

直到此刻。

他說話,把頭抬起。

尊貴的黃金瞳燒穿黑夜。

鬼鬼祟祟的黑影無法在烈陽下隱匿。

夜行衣的忍者們走出陰影,走到路明非麵前。

他們陸續點燃黃金瞳,亮出兵刃。

掙紮著從地獄般訓練中活下來的忍者們,完成任務是生命的唯一意義,再危險的任務,也得前進,哪怕擋在麵前的人是卡塞爾的S級,同樣如此。

“向我亮劍麽?”

路明非笑。

漆黑的夜,明月出雲,皎潔的光灑落人間,籠罩少年,映襯得他宛如神聖。

“這麽說,你們也做好死的覺悟了?”

……

“砰!”

風魔熊二用以拍著木桌。

地上一片狼藉,紙筆墨水四處散落。

四個手下肅立,深深低頭,大氣也不敢喘。

“八嘎!”

風魔熊二雙目圓瞪,彈舌音差點震碎山竹花鳥的玻璃窗。

“兩支忍者部隊!”

“足足兩支忍者部隊!”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這麽人間蒸發!”

“少給老子開這種玩笑了!”

風魔熊二的手臂還吊著,綁著繃帶,但這絲毫不能影響他發泄怒火,房間內彌漫著一股低氣壓,四個下屬恨不得把腦袋給低得鑽進褲襠裏。

“你!”

氣稍微順了點,風魔熊二指著四人裏的一個。

“部隊最後消失的地方,在哪裏!”

“是!”

這人鋪開地圖,圈住某地。

每一個風魔家的忍者都在體內植入定位裝置,方便追溯。

風魔熊二看著地圖,摸著下巴沉思。

“這裏!”

風魔熊二劃了條線,圈住另一片地。

然後他狠狠的用手指敲著這裏。

“給我加派人手。”

“把武器都準備好了。”

“S級是吧。”

風魔熊二冷笑。

“這次,我要你死。”

一日後。

收到最新消息的風魔熊二大驚失色。

“又……又是全軍覆沒!”

“大人!”

下屬匯報。

“根據報告,S級還在昨天的位置,未曾移動。”

下屬匯報的聲音越來越低,他感覺到房間內彌漫的不妙氣氛。

風魔熊二臉色忽青忽白,拳頭握得嘎嘣嘎嘣響,這是嘲諷,風魔熊二自以為高明的預測,到頭來卻發現S級根本動也未動,這是有恃無恐麽?還是根本沒有把他們風魔家給放在眼裏。

“等等,報告?”

風魔熊二注意到不對。

“不是全軍覆沒麽?哪來的報告?”

下屬深深鞠躬。

“有一個幸存者。”

“他帶回來一張S級的字條。”

“寫了什麽?”

風魔熊二追問。

下屬喉嚨動了動。

“我就在這裏,哪也不去。”

風魔熊二太陽穴突突的跳。

他仿佛看見了S級笑著寫下這行字的嘴臉。

風魔熊二真想把這張可惡的嘴臉給撕爛。

他公牛一樣直喘氣。

“S級!S級!S級!”

“很好。”

“S級!”

風魔熊二點著頭。

“這是你選的戰場麽?”

風魔熊二驟然拔高音量,歇斯底裏。

“老子跟了!”

他紅著眼盯住下屬。

“秘密港口的人手,再調兩支忍者部隊。”

“我們給這位S級先生,來點大的!”下屬麵有驚色。

“可是,大人。”

“再抽調秘密港口人手的話,本家那邊……”

風魔熊二一擺手,瘋狂的樣子像是輸紅眼的賭徒。

“管他什麽本家!”

“沒什麽能比殺死這個S級更重要的!”

“聽到沒有!”

下屬張了張口,在對上風魔熊二的眼神後,終於還是什麽也沒說。

“我知道了。”

……

路明非踏斷忍者喉嚨。

這忍者的黃金瞳慢慢熄滅,黯淡下去。

酒德麻衣看看死去的忍者,看看路明非,暗暗咂舌。

兩人離開,自有酒德麻衣的人負責打掃戰場。

“少爺,你今天……”

“嗯,晚點。”

路明非知道酒德麻衣問的是什麽,這些日子他守株待兔,一個人應對來襲的忍者部隊,雖然是藝高人膽大,路明非也有把握,但總不能讓半死侍孩子們也跟著自己涉險。

實際上留在這裏的也隻有路明非,解救出來的半死侍小孩都已經轉移去了其他地方,路明非獨自再次吸引風魔家注意,為他們創造一個穩定的不受打擾的習武空間。

和忍者的戰鬥不是正麵對攻,雙方活用這片地形,各種手段頻出,一邊忍者,一邊路明非,忍者是最有耐心的一群人,黑夜是他們的保護色,可惜忍者們碰上的是路明非。

過去幾天,每次戰鬥結束,或者告一段落,路明非會悄悄退出戰場,趕往半死侍孩子們的所在,輔導他們龍血武道。

今天卻沒有。

所以酒德麻衣才有了疑問。

“算起來,春樹他們,應該突破了。”

路明非說。

舊的嗎很驚訝。

“少爺你怎麽知道?”

“猜的。”

路明非笑了笑。

酒德麻衣不知道該說什麽。

隻是猜測少爺怎麽這麽有信心。

一個酒德麻衣這邊的忍者單膝跪地。

“報告。”

酒德麻衣聽著,慢慢揚起眉毛,詫異的看了路明非一眼。

路明非正拔出妖刀村正細細打量。

“我知道了。”

酒德麻衣揮退忍者。

她一臉好奇的問路明非。

“奇怪啊,少爺,還真被你給說中了。”

“營地那邊傳來消息,五個半死侍小孩突破,成功入門龍血武道。”

路明非嗯了聲。

酒德麻衣很想問路明非是怎麽做到的,也沒看他回營地啊。

不過現在也不是她滿足好奇心的時候。

“少爺,盡管有人突破,但我覺得您還是很有必要回去一趟。”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

路明非讚同。

目前踏上龍血武道的人隻有路明非一個,後來者修成什麽樣子,有沒有問題,總歸得他親自看過把關才行。

“這次回去,明天,他們可以大轉移了。”

路明非說。

酒德麻衣迅速抓住關鍵詞,他們。

“少爺您呢?”

“還有個老朋友沒見著。”

路明非淡淡的笑。

“我怎麽能輕易的走了?”

路明非站住腳步,目光落在一棵樹的枝丫上,打量許久,點點頭。

“就你了。”

……

春樹抓著飯團,望眼欲穿。

和她有相同表現的還有幾人。

都是在今天入門龍血武道的半死侍孩子。

龍血武道不同於九州武道,不休勁力,而是以龍血為根基,目的在於用武道手段,更好的掌控自身血統,穩定血統,甚至更進一步。

春樹等人都是可以獨立開啟混血模式。

突破的那一刻,他們興奮的漫山遍野亂跑,大呼小叫,隻覺得籠罩在頭頂的陰霾一掃而空,打從得知自己是鬼以後直到如今,從來沒有一天像今天一樣,歡喜的情緒充斥心田,如果他們信教,肯定已經跪在地上淚流滿麵的向自己信仰的神明祈禱,就算他們不是,也沒關係,因為還有那位大人。

是的,那位大人。

春樹不管其他人怎麽想,反正她自己是在第一時間想到了路明非,除了開心和雀躍,春樹真的打從心底裏想見到路明非,告訴那位大人自己沒有辜負他的期望,春樹有很努力很努力的練習,也終於成功了。

春樹想親口告訴路明非這一切。

甚至,如果可以的話,如果可以的話……

春樹暗暗的想,手指無意識的攪著衣角。

如果可以的話,那位大人能摸一摸春樹的頭發,再說一兩句誇獎的話。

春樹肯定就能開心上好久好久了。

不。

春樹能開心一輩子。

在這樣的心情下,春樹一直等啊等,等啊等。

期待的心情漸漸忐忑。

怎麽回事呢?

春樹擔憂的想。

都已經過了前幾日大人回來的時間。

是什麽耽誤了大人的腳步嗎?

莫非他遇到了危險。

可是大人那麽厲害,有什麽危險能……

春樹不敢往下想了。

手裏的飯團涼了,硬得像石頭,春樹也顧不上吃一口。

終於,她看到有人回來了。

春樹一下子站起來,踮起腳尖去看。

當她看清為首的那人時,大大的笑容出現在這孩子的臉上。

是大人!

那位大人!

他回來了!

春樹開心的跳起來。

隻是,路明非回來後徑直去了他的營帳。

春樹抿唇。

前幾日那位大人不是都會先來看他們的麽?

春樹都準備了好幾個版本的腹稿,想好了該怎麽和路明非說。

想象之中,那位大人應該也會為春樹的進展而驕傲吧。

但現在……

該不會大人不來了吧!

春樹連忙搖頭。

她告訴自己不要想不要想。

但恐懼越來越大,瘋狂噬咬著春樹的內心。

她很還安排看不到路明非。

春樹煎熬的等。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其實,說到底,是我太貪心了吧。

那位大人肯定也很忙碌的吧。

他是大人物呢。

肯定也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

春樹一遍遍的和自己說。

說到底,是我太貪心了。

春樹告訴自己沒事的,她得懂事啊,得振作起來。

笑一笑,沒什麽大不了。

春樹扯動嘴角,和哭一樣。

“怎麽了?”

少年人的聲音。

春樹愣住了。

不是吧,不會吧,但聽起來……

春樹緩緩抬頭。

映入眼簾的是路明非的臉。

忽然喉嚨堵堵的,眼睛澀澀的,春樹想哭,她覺得自己真沒用。

哭什麽苦,還沒把好消息跟大人說呢。

路明非笑起來,溫柔的揉了揉她的頭發。

“很厲害哦。”

春樹用力抽了抽鼻子,想說話,出口的卻隻是抽噎。

“別哭,別哭。”

“來。”

路明非把木劍放在春樹懷裏。

“給你的獎品。”

春樹低頭。

這是和大人的佩刀一模一樣的木劍。

一下子,眼淚奪眶而出。

春樹哇哇大哭。

路明非撓著頭,有些手忙腳亂的樣子。

送錯禮物了麽?

可是我明明記得這孩子前幾天一直在盯著村正看啊。

話說該怎麽哄小孩子?

真難辦啊。

遠處的酒德麻衣望著這一幕,翹起嘴角。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手足無措的少爺。

怎麽說呢。

還挺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