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的確受傷了。

那一晚與海妖群的戰鬥,對他來說,終究還是有些勉強。

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能從九州到此方世界,用的又是什麽方式,但路明非可以確定,這種方式一定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連青銅麵具都成了碎片就是極好的證明。

說實話當路明非發現青銅麵具碎片時,著實是吃了一驚,這感覺怎麽說呢,路明非從未想過青銅麵具會有破碎的一天,開什麽玩笑,這可是熔了九州十大神兵鑄就而成的造物,堅除了其玄妙效果,本身材質的剪影程度就遠超想象,甚至在九州都找不到能給青銅麵具留下劃痕的利器。

而如今呢,在路明非感覺中,隻是睡了一覺的功夫,眼睛一閉一睜,不隻是自己穿越了世界,從九州到了如今的龍族,就連堅不可摧的青銅麵具也碎成無數片。

思來想去,他也隻能歸結於穿越世界的代價。

他自身的非人修為,還有青銅麵具碎片,全都是拜穿越世界所致。

也隻能如此勉強解釋了。

但不知怎的,每每想到這個可能性,路明非心中就會升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好像不久前的自己,也曾經產生過類似的想法。

雖說武者直覺不可輕視,但路明非心裏也有狐疑,要知道現在的他可不是九州時天下第一的閻羅了,沒有外罡層次的修為在身,就連體內非人境界的開天勁也無法動用,很難說武者的心血**到底還留有幾分可信度。

他隻能暫且將這個念頭壓下,留在心中,等來日再看。

或許……是東京……

路明非想。

最初在此方世界的海上醒來後,他腦海裏便自然而然冒出兩句話,一個認不出具體是誰,隻讓路明非下意識覺得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告訴他,去東京,去高天原。

同時路明非心中自然而然升起明悟。

所有的謎團,等他到了地方,全部都能水落石出。

這是桑尼號返航的第九日。

健太百無聊賴的盤溪坐在船邊,提著支魚竿,看看天,看看海,這幾條海魚繞著他的魚餌轉圈,偶爾湊近,引來健太激動的目光後,又施施然一擺尾,遊走了。

健太:……

可惡!

他居然被幾條魚給耍了!

警惕的左顧右盼,確認無人,健太縱身紮如海裏,凶狠的盯住海魚,一雙手臂甩出殘影,揚起高高浪花。

“給我站住!”

路過的小辣椒往海上的白線投去一瞥。

“白癡。”

這個點桑尼號上沒什麽活,甲板也早擦過了,小辣椒雙手插兜在船上亂逛,漫無目的。

隻是看起來的確漫無目的,但走著走著,也不知怎的,最後還是走到了路明非的艙室門口。

看著緊閉的房門,自從幾天前搬了一堆幹糧進去直到今天還是毫無動靜的路明非,小辣椒撇著嘴,這家夥到底在做什麽啊,神神秘秘的,該不會是在籌劃什麽毀滅世界的邪惡陰謀吧!

小辣椒臉色更臭了。

不行,必須阻止他才行!

小辣椒揚起腳踢向房門。

即將踢中的前一秒停住。

她撇撇嘴,放下腳,轉身要走。

等等啊。

說起來,盡管這家夥搬了很多幹糧進去,但都過去這麽多天了,以這家夥嚇死人的飯量,恐怕早已經吃完了吧。

越想越有可能,小辣椒點點頭。

這可不行。

雖然岩田大叔很不靠譜,但這家夥怎麽說也是他們的船長,岩田大叔說了要用最高規格的待遇照顧好路明非,那就必須得無微不至才行!

萬一路明非一個人悶在房間裏餓死了怎麽辦!

成功說服自己的小辣椒點點頭,決定動手。

隻是,也許是擔心打擾到裏麵的家夥,小辣椒沒有直接上腳,她破天荒的用指關節敲門,溫柔的簡直就如同被人給奪舍了一樣。

“篤篤篤……”

“篤篤篤!”

“篤!篤!篤!”

好安靜。

沒有反應。

小辣椒一巴掌拍下去。

“哐哐哐!”

“哐!哐!哐!”

該死,這門質量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不是連健太那家夥都能徒手拆門麽?我的血統明明比健太高吧,怎麽我就做不到!

小辣椒站在門前,彎著腰,雙手扶著膝蓋,大口喘氣。

累……累死了!

說起來若是不使用言靈的前提下,覺醒血統後的小辣椒與健太比力氣,搞不好還真是小辣椒更勝一籌。

盡管有著年齡性別和發育程度等等因素的影響,但兩個人在血統上有著相當大的差距,眾所周知,混血種與普通人比較起來簡直就如同是兩個物種,同樣的,混血種與混血種之間的差距,甚至有可能比混血種與普通人之間的差距要更大。

但盡管小辣椒的力氣比健太大,奈何她麵前這扇門可不是普通的門,路明非為了可以安心閉關,對這扇門進行過特別加固,如今的話,基本是隻有經過路明非的同意,就沒有人能擅自闖入他的房間。

對於武者的閉關一事,心無旁騖可是一個相當重要的條件。

隻是路明非特別加固過房門的事,別人不知道啊。

小辣椒不死心,她這倔脾氣上來了,無論如何今天這門她還就進定了!

退後幾步,後背貼牆,小辣椒深呼吸,低下身子,一雙手按住地麵,抬起頭,死死盯住她的目標,路明非艙室房門。

擺出從電視裏看到的起跑姿勢,小辣椒調勻呼吸。

說起來路明非那家夥是耳朵聾了嗎!

她這都砸門了還一點反應也沒有。

還是說這家夥就是故意的,不想理人?

算了,不重要。

等一下把門拆了,直接問他就好。

這麽想著,小辣椒完成全部的準備工作,她在心裏默默讀秒,三二一,當讀秒歸零的刹那,小辣椒用力在牆上一蹬,整個人化作一支離弦的箭矢,衝了出去,又在距離房門還有三步距離時,重重踏地,借著反震力道,整個人騰空而起,橫了過來,一隻腳踢向房門。

小辣椒咬著牙。

她就不信了。

就自己這一腳,還踢不開他的房門!

你這家夥,路明非,給我等著吧!

看我踢開門之後……

房門緩緩打開。

露出站在後麵的路明非。

他似乎是剛睡醒的樣子,頭發蓬鬆,揉著眼睛。

啊,溫暖的陽光,真是久違了。

路明非一張臉掛上由衷的笑容。

嗯,這個陰影是……

路明非微微皺眉,伸手一撈,便穩穩的抓住了小辣椒的腳踝。

小辣椒所有的力量都是如同泥牛入海般消失不見。

她整個人還軟軟的垂下,好在路明非反應快,將手一提,這才避免了小辣椒腦袋砸在地上的厄運。

路明非低頭,小辣椒仰頭。

兩人大眼瞪小眼,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空氣格外安靜。

“你好啊。”

半晌,路明非抬起手,打了聲招呼。

“好久不見。”

尷尬確實挺尷尬,不過這件事也隻有路明非和小辣椒他們兩個自己知道,沒有外傳,還算是讓他們稍微鬆了口氣。

路明非用這幾天時間修複了那一晚超限度使用登樓台留下的暗傷,然後好好的睡了一覺,隻是他大概怎麽也沒想到,一推開門就看到了如此熱情的小辣椒。

不過也巧了,路明非剛好是找她有事。

“封印?”

小辣椒驚呼。

“我想我有必要重申一下。”

路明非說。

“封印隻是手段,真正的目的是治療。”

“那天晚上的事,不知道你自己還有沒有印象。”

“如果不是最後關頭精疲力竭,以至於昏迷,要是放任你自己繼續下去,你能想象健太他們會怎麽樣麽?”

路明非沒有委婉修飾,他用最直接的話語點出,就如同是一盆冰水迎頭澆下,小辣椒麵色蒼白,一時間緊咬住嘴唇,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是的,那一晚。

盡管親身經曆的健太和大山守口如瓶,對那一晚小辣椒昏迷前的表現緘默再三,但小辣椒自己還是能隱隱約約感覺得出來,從他們對待自己的態度裏,小辣椒意識到,自己大概是做了什麽的。

在施展言靈之後。

最近,小辣椒總是做一些古怪的夢。

在夢裏她燃燒著灼熱滾燙的黃金瞳,手掌上覆蓋著堅硬醜陋的鱗片,骨骼扭曲成令人陌生而害怕的形狀,宛如某種她從未見過的生物利爪。

小辣椒為這個模樣的自己而驚慌,隻是夢裏的她似乎並不如此認為。

夢裏的小辣椒猙獰的笑著,正將利爪似的手,從健太的左胸膛內抽出來。

那利爪裏握著一顆還在勃勃跳動的心髒。最開始小辣椒隻以為自己這是壓力太大導致的噩夢,那天晚上的遭遇,宛如神話中走出的怪物,醜陋的海妖,就算小辣椒表現的再怎麽勇敢,在心裏終究還是留下了龐大的陰影。

但是後來,隨著一次又一次的重複夢境,並且每次重複夢境都更加清晰,小辣椒逐漸認識到,這不是簡單用心理陰影就能解釋的,夢裏的畫麵,似乎是某個預兆。

其實她自己心裏已經有了猜測。

如果那天晚上她沒有昏迷,夢裏的這些,或許就會真實上演。

“你很危險。”

路明非坦言。

他認真的盯著小辣椒雙眼,像是在用這種方式說明自己的態度,不是開玩笑。

“大副的事情,你也知道。”

“再不治療,你就會麵對和他一樣的問題。”

“相信我,這一天來得不會太晚。”

小辣椒想起他看到的大副,當時路明非還沒去治療,大副的傷口生長著肉芽,一些部位甚至開始了畸變。

她又想起岩田大叔的猜測,所謂的海妖,其實最開始也是混血種,隻是最後墮落了,才變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小辣椒用力抓緊褲子,骨節發白。

也就是說,有一天,自己也會變成……那副鬼樣子?

“而且……”

路明非的話還沒說完。

“你應該清楚,我不可能永遠留在這裏。”

“事實上返航後,我就要去東京。”

“如果以後你墮落,我不在的話,誰來治療?”

“岩田大叔說的你也聽到了,混血種墮落為死侍的過程是不可逆的,我想,除了我這裏,大概別的地方也找不到有效的治療方法。”

“所以了。”

路明非誠懇的說。

“準備準備,明天,接受治療吧。”

小辣椒低著頭,一雙手抓著褲子,這個角度看不見她的表情,自然也無法得知這個丫頭都在想什麽。

隻是從她顫抖不已的肩膀來看,大概不是什麽輕鬆的事。

“你剛才說……封印?”

“我的力量會減弱。”

“事麽?”

路明非在心中歎了口氣。

他就知道會這樣。

盡管如此,他還是沒有選擇欺騙小辣椒。

路明非點頭。

“嗯。”

小辣椒把臉抬起來,臉上是下定決心的表情。

“謝謝你的好意。”

“但如果是以付出力量作為代價的話。”

“治療的事,很抱歉。”

小辣椒堅定的說。

“我不接受。”

“不接受麽?”

路明非看著小辣椒,這丫頭臉上的神情,是隻有在認定了某件事非做不可的人臉上,才能看到的堅定。

想來對這丫頭來說,力量是很重要的吧,為了做到她一定要完成的事,絕對不可缺少。

所以,代價是降低血統的治療,她才絕對不會接受。

“我知道了。”

“不過,我的承諾永遠有效。”

路明非笑著揉了揉·小辣椒毛茸茸的腦袋,嗯,手感意外的很不錯呢。

“什麽時候想開了,隨時找我,我這裏永遠給你留一套銀針。”

出奇的小辣椒居然沒有躲路明非的手。

她隻是悶悶的說了句“知道了”,就一直沉默。

“好了。”

路明非最後按了兩下她的腦袋,笑起來。

“我還得去找船長有點事。”

“你自己玩會吧。”·

“走了。”

路明非擺擺手,轉身的時候,聽到身後的小辣椒悶悶的說。

“喂,我說啊。”

“你這家夥。”

“為什麽……”

“要對我這麽好。”

小辣椒的聲音很平靜,隻是路明非還是能從她平靜的聲音裏,聽出波蘭洶湧的情緒暗流。

“為什麽?”

路明非回頭,疑惑的看她。

那樣子就像是在說,你怎麽會問這種問題一樣。

“你不是忘了吧?”

“我可是欠了你一條命啊。”

“對自己的救命恩人好一些,不是理所應當的事麽?”

這個回答顯然遠遠超出了小辣椒的預料。

她臉上寫滿了錯愕。

“救命恩人?”

“等等……”

“等等啊!”

小辣椒慌忙的反駁。

“那種事情,你不是早就還了麽?”

“我們桑尼號上下都被你救了一遍。”

“一命還一命。”

“早扯平了不是麽!”

“扯平了?”

路明非無奈的搖頭。

“怎麽會扯平呢?”

“搞清楚啊,小家夥。”

“你要知道你救的到底是什麽人。”

路明非語氣平淡。

隻是這平淡的語氣下,藏得是令人絕對無法忽視的驕傲,不,應當是自信。

這般的態度換一個人,無論是誰,都隻會令人覺得驕傲,還有生出這家夥可真是臭屁的印象。

但路明非不會。

放在別人身上的驕傲,在他這裏,就隻是自信。

因為他這個人,理應如此。

“小家夥。”

“跟你說。”

“救下我這件事,你啊,可以吹一輩子。”

他笑著,擺擺手。

“這回是真的。”

“走了啊。”

小辣椒站在原地,低著頭,想著不久前路明非的話,還有他的神情。

“這家夥……”

小辣椒低低的自言自語。

“也太臭屁了吧!”

她笑起來。

路明非去找岩田大叔的事,也是治療。

桑尼號上血統最不穩定的三個人,分別是岩田大叔大副和小辣椒。

可以的話,路明非想給他們都紮一套銀針。

小辣椒的回答和他的想象一樣,很早路明非就知道這丫頭有非得完成不可的事,她很需要力量。

岩田大叔呢……

“啊哈,好久不見了,路小哥。”

高高的瞭望台上,岩田大叔衝著下麵興奮招手。

“等著,我這就下來!”

岩田大叔順著木杆滑下。

“有什麽事嗎?”

他燦爛的笑。

“喔,是這樣的。”

路明非說了治療的事。

“墮落麽?”

岩田大叔架著手臂,摸著下巴的胡茬,若有所思的樣子。

“依路小哥你看,我還有多久呢?”

“不好說。”

路明非想了想。

“具體得看大叔你使用言靈的情況,還有動用黃金瞳的力量,越是頻繁就越危險。”

“還有透支,如果大叔你像是大副那樣子透支,最多兩次,就會墮落。”

“這麽說來……”

岩田大叔總結。

“隻要小心別透支就可以了吧。”

路明非抿唇。

他覺得,自己好像已經不需要再問什麽了。

岩田大叔的答案很明白。

他和小辣椒一樣,不會接受治療。

路明非在心裏笑了笑。

沒辦法,誰叫自己剛好就碰上了這樣一群家夥呢?

“大叔,以後有需要,找我就好。”

“哈哈哈,肯定不會客氣,到時候就麻煩你啦!”

笑著的大叔,忽然想起什麽。

“對了,路小哥。”

他的神色鄭重起來。

“你的傷沒事了吧。”

“嗯。”

路明非點頭。

“沒事了,放心吧大叔。”

說著,他的目光越過前方,看向無邊無際的蔚藍大海。

“說起來,我們到哪了啊?”

“喔。”

岩田大叔撓撓頭。

“快到日本海了吧。”

“等等。”

他摸出一部黑色的器物,路明非認出,這是手機。

“哈,有信號了。”

岩田大叔興奮的叫了聲。

“你看,這玩意我可是花了大價錢。”

“在這兒都能接收到網絡。”

岩田大叔得意洋洋。

“厲害吧,路小哥。”

路明非好奇的湊過來。

他看到手機屏幕上映出自己的臉。

岩田大叔似乎啟動了前置攝像頭。

路明非略感驚奇的與屏幕裏的自己對視。

“網絡……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