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麽?
人偶麽?
還是陶俑?
蘇曉檣膽子很大,當同門還在猶豫不前時,她已經到了盡頭。
固定在天花板的少女近在咫尺。
在這麽近的距離,少女的樣子栩栩如生,這根本不是什麽人偶或者陶俑,除非那位大師的技藝已經可以以假亂真,但比起這一點,蘇曉檣更願意相信,這就是一具屍體。
蘇曉檣的目光隨著屍體的走向望去。
垂掛綢緞的區域,盡是縱橫交錯的少女屍體,密宗的人用了某種手段,將她們作為房梁。
蘇曉檣靜靜的看著這一幕,這個滿打滿算隻有十九歲的女孩,似乎直到現在才真正認識了這個世界。
在車水馬龍咖啡廳電影院奶茶包包和寫字樓辦公室西裝領帶之外的。
真實的世界。
蘇曉檣抿著唇,她伸出手指,盡其所能的壓抑住顫抖,明明和少女屍體的距離是這樣近,她卻如同曆經了一個世紀般的漫長。
終於,她觸碰到了。
蘇曉檣愣住。
手指微微下限。
居然……是溫的。
眼前少女屍體的皮膚觸感,竟如凝固的牛奶般溫潤順滑,蘇曉檣心頭不由自主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最開始隻是淡淡的,忽的一下洶湧起來,她狼狽的大口喘氣。
“來。”
一隻手遞到麵前。
圓圓對她說。
“我拉你上來。”
武者們都上到了第二層。
他們沉默的看著縱橫的梁柱。
閉眼的少女們像是睡了過去,而不是死了,她們的皮膚還有著淡淡的溫熱,古人常用上好的玉來形容少女嬌嫩的肌膚,兩者同樣溫潤,隻是誰也不知道,密宗的人究竟是怎麽做到的,不僅以少女屍體作為梁柱,又使她們屍身不腐,漫長時間過去也鮮活依舊。
“這到底是……”
陳久默喃喃。
他已經不知道這是自己今天第幾次發出這樣的感慨了。
一路上他們殺了不少死侍不假,但死侍到底隻是怪物,屬於異類,而這些少女的屍體則是同類,還是麵容姣好的同類,見到她們如物品般被對待,心中自然而然升起一股兔死狐悲的感覺。
“活人樁。”
王超沉聲說。
“我家鄉有個習俗,建屋打樁,為了使房屋牢固,風雨不倒,有人會采用一個陰損的法子,在黃紙寫下某人姓名生辰八字,貼在樁上,再將之打入地下,有活人魂魄鎮壓,就可以保證房屋多少年也不倒。”
“你是說,叫魂。”
有武者反應過來。
“嗯。”
王超點頭。
“叫魂隻是用黃紙寫姓名和生辰八字,如果是特殊的風水地,或者是功能特殊的建築,還有更厲害的法子,活人樁。”
他看著少女們的屍體。
“屍體和魂魄,一個人生與死的全部,都拿來鎮壓此處,無論風霜雨雪世事變遷,隻要活人樁一日不得解脫,這裏便可得一日安寧。”
眾人越聽越是皺眉,密宗的手段實在駭人聽聞,所謂的活人樁,與數千年錢的活人祭祀有什麽區別?
蘇曉檣好似想到什麽,她緩緩低下頭,看向正下方,蘇曉檣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地板,穿透土石,與那一雙雙無神的漆黑眸子對視。
“怎麽了?”
圓圓好奇的問。
“既然是活人樁。”
蘇曉檣說。
“那麽,這下麵呢?”
她指著地麵。
武者們很快聽懂了她的意思。
刷的一下,一張張臉都白了。
有人甚至慌張的跳起來,就好似這地麵是正在升溫的鍋爐,燙得很。
是啊,如果真的是活人樁的話,既然在一層與二層之間都用了,那麽這幢九層浮屠的地基呢?
一想到這裏,便不寒而栗。
他們這哪裏是什麽浮屠,分明就是亂葬崗。
蘇曉檣吐出一口氣。
“走吧。”
她說。
“我們一定會收斂她們的屍身,但在此之前,我們至少得搞清楚這浮屠裏到底有什麽。”
“好讓她們瞑目。”
武者們一個接一個的轉身。
最後的是圓圓,她對少女的屍體們點點頭。
“我走了。”
“再見。”
從最開始的龐大情緒中走出來,武者們很快想到了更多,結合紙條的內容來看,這裏似乎是避難所,目的在於庇護人類度過世界末日的災難。
或許正是因此,他們使用了活人樁,為了使這個避難所在世界末日的危機下幸存,他們向鬼神乞求庇佑。
真是一群瘋子。
他們心想。
武者們本以為活人樁已經是密宗所能做出來的極限。
但事實證明,他們還是天真了。
那是在第三層,武者們隨處可見一間間監牢也似的屋舍,裏麵擺著蒲團和香爐,但絲毫不會給人禪定之感,因為牆上滿是縱橫的爪痕,淩亂的,繁雜的,叫人看一眼就要頭暈眼花,就好像可以從這些爪痕裏感覺到一股無比暴虐的意識。
“這裏是……”
“關押死侍的地方。”
武者們其實對此早有預料,畢竟進入密宗的宮殿群以來碰上了這麽多的死侍,總有一個關押他們的地方,之前就猜測應當是在這座九層浮屠,如今隻是印證了想法。
隻是接下來的發現卻是讓他們始料未及。
在第三層的中央區域,有一個巨大的房間,打開門,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撲麵而來,武者們感官本就異於常人,這一下更是難受,等他們好不容易緩過來,往裏一看,簡直要懷疑自己這到底是在屠宰場還是在地獄。
這邊是手臂,這邊是大腿,這邊是內髒,心肝脾肺腎,亂糟糟堆成小山,武者們看得瞠目結舌。
但不是家畜,也不是人類,他們可以在每一個部件上找到明顯的畸變,有的幹脆就是死侍的胳膊大腿。
陳久默觸電般收回腳。
他們站在門前一動不動。
還是圓圓帶頭往裏走。
他們看著那個嬌小的背影,沉默良久後問。
“大師姐,你……”
最後還是沒能問出口。
他們想問為什麽大師姐就一點也不害怕的樣子。
但總覺得問出口的話會很奇怪。
圓圓卻似乎讀懂了他們未盡的話。
“哦,是說我為什麽不在意麽?”
罕見的,圓圓竟然歎了口氣。
他們居然還在這位少女的臉上看到了名為落寞的神情。
“那是因為,我聽到了。”
圓圓看著地麵。
“她們在哭啊。”
遠在千裏之外的卡塞爾,新聞部辦公室。
芬格爾差點沒一屁股從椅子上摔下去。
這是什麽情況?
他聽到了什麽!
“她們在哭啊!”
圓圓的聲音響起在他腦海。
和記憶中那個少年的話語重疊。
都帶著淡淡的悲憫和哀傷。
那時候路明非在尼伯龍根,說他聽到了誰的哭聲。
楚子航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看著直播中的那個少女。
你已經到這一步了麽?
武者們不知道大師姐所謂的“她們在哭”到底是什麽樣的聲音。
畢竟在場眾人裏能聽到的也隻有圓圓一個。
但他們都能想到,圓圓話裏所指的,應當就是充作活人樁的少女們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是啊,沒錯,她們在哭啊。
武者們往這屠宰場一樣的房間裏走。
他們留心所有的線索和細節,很快有了發現。
這裏正是密宗用來研究的場所,死侍不僅僅是他們的戰鬥工具,也是他們的研究素材,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罷了,對死侍的研究,盡管叫人不舒服,但說到底他們都隻是怪物,身為人類的武者們還不至於和怪物共情。
但最讓人皺眉的是,他們發現這些所謂的研究素材裏,不隻是死侍。
還有一種介於死侍和人類,不對,是死侍與混血種之間形態的存在。
武者們決定暫且將之稱為半死侍。
他們的肢體尚未畸變完全,或多或少保留著人類的特征,因此也顯得更為可怖。
武者們漸漸發現了規律,這裏似乎是按照畸變程度的深淺進行的排列,越往裏走,場景就越是恐怖,完全是在挑戰他們身為人類的理智極限。
直到,他們看到那個。
那玩意應該是手術台,隻是完全失去了一個手術台該有的光澤和清潔,汙血橫流,厚厚的血痂如同昆蟲的幾丁質外殼,包裹其上,遠遠看上一眼,你跳入腦海的印象隻可能是菜市場屠夫的砧板,而不是什麽手術台。
重點是這些砧板之上的東西。
比起他們,向來被稱作怪物的死侍也顯得如小白兔般人畜無害。
想象一下吧,大象的腿安在了小狗身上,貓長出了蜘蛛的八條節肢,章魚的身體和獅子的腦袋結合在一起。
就算所有的這些這些,加起來也不能形容此刻躺在砧板上的那些玩意。
“這到底是……什麽!”
陳久默有些口幹舌燥。
他夢遊也似的向前走,感覺腳下軟綿綿的,就好像自己踩的根本不是什麽地麵,而是血肉織就的菌毯。
這樣想著的他,終於沒忍住心中的好奇,低頭看去。
瞳孔驟然收縮。
陳久默真的看到了,那是血肉,不,是血管,連接著某個未知所在的血管。
“小心!”
王超提醒的同時,伸手拉了他一把。
但還是晚了。
毫無心理準備的,陳久默一腳踩了下去,噗嗤一聲,像是踩爆了葡萄那樣。
不,不是葡萄。
比那個聲音要更加粘稠。
一股惡寒襲上心頭。
陳久默緩緩的抬起腳,屏住呼吸,低頭看去。
瞳孔驟然緊縮。
那是……眼球。
他之前一腳踏爆的,是眼球。
有幾個武者彎腰嘔吐。
蘇曉檣的臉色也難看的緊。
放眼望去,這些縫合怪也似的實驗題,有著一個普遍存在的共性。
都是以混血種作為藍本,再往上更換死侍的身體部分。
比如給混血種換上死侍的雙臂,雙腿。
但無一例外,都是把死侍的肢體移植給混血種。
所以這就是他們的研究目的麽?
武者們不夠了解混血種,但獵人網站和守夜人論壇的人不是,他們幾乎看一眼就明白了密宗到底在做什麽,混血種為了獲得更加強大的力量,從而將目光投向了死侍。
當然,誰都知道提高血統是混血種變強的最佳途徑,但這條路太難走了,從古至今,已經是第五個時代了,從未有一例混血種成功走通封神之路的記錄。
事實上,截至目前,縱觀混血種手中掌握的所有血統精煉技術,與其說這是由人向龍的進化,倒不如說這是混血種步向死侍的絕路。
這麽說吧,所有道路的終點,隻可能是死侍,甚至有混血種學者絕望的指出,混血種進化為龍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
但人類不是一個輕易被困難擊敗的種族,混血種也是,再無望的絕路也可以逢生,漸漸有學者開始思考,既然混血種的終點隻有死侍,那麽,為什麽不幹脆成為死侍呢?
他們重新把目光投向這個悲哀的種族。
毫無疑問,死侍跨過了臨界血線,以絕對力量衡量,就算是S級,也應該不是死侍的對手才是。
但在實際的戰鬥過程中,並非如此。
麵對S級,死侍不比遊戲裏的雜兵好到哪去。
可是兩者在血統濃度上有著顯著差距。
所以問題出在哪裏?
是精神。
死侍混沌的精神根本不能發揮他們強大的軀體。
而當時,學者們麵對的就是這樣一個難題。
混血種,死侍,還有純血的龍。
有人認為,或許死侍是混血種與龍這兩者間的過渡態,臨界血線不隻是存在於基因血統,還同時存在於精神意誌。
猶如兩把鎖,基因鎖和意識所,封住了混血種通往龍類的道路。
其中,死侍就是解開基因鎖的存在,假如有一天,某個死侍機緣巧合下自我的意識複蘇了,也就是解開了意識所,那麽他也就擁有了駕馭百分百血統的權柄。
也就是,純血的龍。
很可惜混血種對於意識所的研究始終不得寸進,這個房間裏大量的死侍屍體,或許就是密宗嚐試研究死侍秘密的痕跡。
當然,所有的研究都可能出現副產物。
甚至很多時候副產物的價值要遠遠高於研究目的本身。
就比如密宗的死侍移植技術。
他們把死侍的肢體移植到混血種身上,從而製造出超出常理的恐怖兵器。
這便是八臂護法的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