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我的……東西?”

“嗯,難道不是麽?”

燭台上的光兀自搖曳。

兩個人隔著長桌看著彼此。

黑暗也阻擋不了他們的視線。

路明非忽然覺得,長桌對麵的存在,根本就不是什麽混血種,當然也不是人類,坐在長桌對麵的,是一尊貨真價實的龍。

他的貪婪,他的渴望,旺盛到了無法隱藏,如一團在黑夜中熊熊燃燒的火炬,是這般的醒目。

“其實,有個人跟我說過。”

路明非的語氣縹緲,如同從遠方傳來,那是從空間和時間兩個維度衡量都顯得遙遠的彼方。

那時,給他說這些話的人,成了後來的皇帝。

“規矩的存在,就是不公。”

弗羅斯特微微皺眉。

“明非,這話不對吧,你的國家有句古話,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再小的群體,比如學校裏的班級,也有屬於他們的班規,如果社會的規矩缺位,沒有價值的老人任憑他們自生自滅,天生殘疾的孩童被人棄之荒野,小偷盜賊橫行於市,這樣的社會豈非成了地獄。”

“我讚同你的說法。”

“但凡事都有一個前提,我那位朋友所說的規矩,和你說的,不一樣。”

路明非停頓片刻,他的目光失去焦點,眼前仿佛出現了那個挺拔的男人,他是風度翩翩的少年郎,也是挺劍向外罡的將軍,知道麽,所謂的天子氣,就是一往無前唯我不可的豪情。

“我知道絕對的平等是不存在的,但給每個人在競爭上的平等,多少也現實些。”

“官員的兒子是官員,律師的兒子是律師,醫生的兒子是醫生,他們的能力真的足夠麽?子承父業的人有多少是因為能力,而又有多少是因為他們的父親呢?”

“明非,我知道公平競爭的概念很誘人,但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拚搏一生,到頭來還不是會死,那這些拚搏還有什麽意義?把我們努力的成功留給下一代,讓我們的精神在他們身上發芽,這就是傳承。”

路明非笑了笑。

“你總是很有道理,換個人的話,大概已經被你說服了吧。”

“那你呢,明非?”

他沒有回答弗羅斯特的問題,而是忽然說。

“知道貴族是怎麽形成的麽?”

這句話不需要回答,路明非自顧自往下說去。

“貴族嘛,當然不是他們自己宣揚的什麽天生高貴,無論什麽樣的出身,還不是一樣被殺就會死。”

他笑了笑。

“最開始,貴族也是平民,他們過著相同的生活,大家都一樣,沒什麽區別。”

“後來,人們學會了耕種,新的時代到來了,人們再也不用餓一頓飽一頓,不用跑到森林裏和野獸搏鬥,人們有了穩定的糧食來源,每個人都有的吃,多好啊。”

他的語氣往下沉去,終於說出了那個詞。

“但是。”

路明非說。

“但是,耕種需要水源,沒有水源種子就無法發芽,於是規矩出現了,一部分人控製了水源,他們禁止其他人靠近,在殺死幾個違背者後,沒有人再敢私自靠近水源。”

“想要獲得澆灌的水,他們就得聽話,上交最好的糧食,美麗的女人。”

“於是,貴族出現了。”

“當然,後來總會出現不一樣的人,他們勇敢,堅毅,有著過人的頭腦,還有著領袖一樣的魅力。”

“他們立誌要推翻貴族,但事實是,後來他們也成了貴族。”

“說到底,很多人憤怒的不是自己過的差,而是有人過的比自己好。”

“而貴族的本質,就是壟斷了資源,並按著自己想法進行分配的人。”

路明非看向弗羅斯特。

“現在,九州武道就是資源。”

“誰掌握了武道知識的分配權利,誰就能在即將到來的新時代中成為貴族。”

“停頓片刻,路明非繼續開口。”

“你覺得,我說的對麽?”

弗羅斯特輕輕的摩挲著座椅扶手。

“新時代的貴族麽?”

他喃喃。

“聽起來可真是誘人。”

“但是啊,S級。”

他更換了稱呼,從長輩口吻的明非,換成更加公式化的S級。

同時,這位加圖索代家主的語氣也低沉下來,冰冷堅硬,像是戰場上刺向敵將心口的劍。

“既然提到了新時代,那麽你應該明白,想要抵達那樣的未來,你必須和什麽樣的對手為敵。”

“向來沒有不流血的變革,擋在你麵前的是一整個舊時代的勢力,他們有著龍血和煉金,他們曾經填平海洋令大地升起,他們殺死萬物又命令其複活,而你呢?”

“”你隻有一個人。

弗羅斯特陳述鐵一樣冰冷的現實。

“你要單槍匹馬與舊時代為敵麽?”

路明非合掌,十指交握。

“否則,我還有其他選擇麽?”

“當然有。”

弗羅斯特斬釘截鐵。

“你還有我們。”

“你們?”

路明非挑眉。

“皇帝可以更迭,但貴族永存。”

“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時代更迭時應該做什麽。”

“我們可以輔助你建立新的秩序。”

“可以輔助你分辨誰是好的誰是壞的。”

“可以輔助你對舊時代的殘黨進行清算。”

“我們可以做到的事情很多很多。”

“所以,S級,有我們的幫助,你將真正的建立起你想要的新時代。”

“您不去把梳子賣給和尚真是屈才了。”

路明非感歎一句,又問。

“然後呢。”

“我是不是可以把你的話理解成一場交易。”

“既然是交易,肯定不可能是單方麵的付出,所以了,不知道加圖索家想在我這裏得到什麽?”

“得到什麽?”

弗羅斯特溫和的說。

“當然是,你的友誼。”

路明非笑了下,他無奈的攤手。

“我可不認為區區友誼而已具備這麽大價值。”

“那得看究竟是誰的友誼了。”

“如果是S級你的友誼,完全值得我們全力以赴的付出。”

路明非想了想,點點頭。

“然後你們就能在新的時代,憑借和我的友誼,繼續貴族生活。”

他的眼睛亮起來,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輕輕鼓掌,一邊鼓一邊讚歎。

“以前光聽說了,現在還是第一次看到,您這種,想必就是千年貴族的傳承秘密吧,無論誰來主宰,下達的命令肯定還是需要有具體的人去執行,這就為你們提供了生存的土壤,真好,真好,可真是太好了。”

清脆的掌聲在此間回**。

燭台昏黃的光微微搖曳。

無形的氣流盤旋。

弗羅斯特靜靜等待。

他知道自己該怎麽做,無非是立意分配,坐在加圖索代家主的位置上,分蛋糕的活早已經駕輕就熟,正如弗羅斯特對路明非說的那樣,無論皇帝更迭,貴族總是不死,或許路明非這個拉開新時代帷幕的人將加冕為王,沒關係,王座之下必有一個屬於加圖索的位置。

弗羅斯特如此堅信。

這是明擺著的事實,看看路明非想做到的事情吧,推廣他的武道直至全天下都有習武的機會,這是要把舊時代的混血種與龍都給掃進垃圾堆,除非是傻子,是天真到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否則他就必須明白,無論新時代還是舊時代,貴族的存在都是不可替代。

而路明非是傻子麽?

或者他是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

弗羅斯特認為都不是。

無論是傻子,還是理想主義者,他們都隻能是火炬,燃燒自己照亮前路,為後人師,但這兩種人永遠永遠,不可能真正的開創出一番事業。

“轟隆!”

路明非一掌拍碎長桌。

精致的碗碟天鵝絨的桌布以及燭台,請客崩塌。

兵荒馬亂的包廂隻有兩人端坐依舊。

一個是路明非,一個是弗羅斯特。

門開了,是帕西,他掃視混亂的包廂,目光快速的掠過兩人。

不用弗羅斯特開口,帕西已將門重新關上,這就是一個合格秘書應當做到的事,有些事情,等人開口了再去做,就已經晚了。

包廂重新陷入黑暗。

不過經過帕西這一插曲,原本凝肅的氣氛稍微緩和。

劍拔弩張不在,淩厲的目光稍緩。

“這就是你的答案麽?”弗羅斯特問。

“是啊。”路明非說。

沉默片刻。

“不再想想?”

弗羅斯特溫聲。

“來自加圖索的好意,可不是那麽容易拒絕的。”

“這樣啊。”

路明非站起身,理了理校服。

板正的校服披在少年身上,自然而然有一股攝人氣勢,說來卡塞爾真不愧是一所德係校園,從食堂菜係到學生製服,滿滿都是德國風格,此時路明非給人的感覺不像是一個學生,更像是從戰場走下來的將軍,但他的目標不是別人,正是這身製服的源頭。

單槍匹馬與舊時代為敵什麽的,你當我路明非沒做過麽?

無非是重頭再來。

“有什麽手段,盡管放馬過來,我都接著。”

“隻是,我想我也有必要提醒您。”

黑暗不是阻礙,路明非準確的找到弗羅斯特的雙眼,兩人在此對視。

“我是青銅與火的送葬人。”

“所謂的貴族,真的可以承受來自君主的怒火麽?”

路明非微微點頭,轉身離去。

他的腳步聲漸漸消失。

帕西在路明非走後進入包廂,他如一隻靈巧的貓般在狼藉的地麵穿行,躡手躡腳,不發出丁點聲響。

很快的,他如影子般立在弗羅斯特的身後,垂下的劉海遮住一邊眼眸。

“年輕人。”

弗羅斯特說。

“真是年輕人啊。”

弗羅斯特緩緩閉上眼。

“帕西。”

“在。”

“我們的S級似乎沒有想過,為什麽我要在聽證會即將複庭的時間點發出邀請函。”

“年輕人,經曆太少,很多時候都是想當然,我都能理解。”

“身為長輩,我想我有義務幫助他成長。”

在說了這麽長的一段話後,弗羅斯特似乎是累了,他便擺擺手,隻是說。

“給我們的朋友帶句話,明天,按計劃來。”

“是。”

……

當路明非回到寢室,一雙雙目光立刻看了過來,還想著弗羅斯特那些話的路明非心中一暖,果然啊,隻要還有這些關心著他的人在,無論麵對什麽樣的風雨他都不會退縮,源源不斷的力量從體內湧出來了呢,真好。

“老大,你吃大餐居然都不打包!”

芬格爾悲憤的控訴。

“我算是看清你了!”

路明非:……

他低頭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若有所思的點頭。

“打包是吧,吃大餐是吧,來來來。”

路明非揉著拳頭,一步步走向芬格爾,身周仿佛縈繞著肉眼可見的黑色霧氣,麵色也極其陰狠。

“我讓你,好好嚐嚐。”

芬格爾瞪大了眼抱緊了胸,那神態像極了在黑暗小巷偶遇兩百斤壯漢的柔弱少女,隻是根據體型判斷壯漢和少女的角色似乎反了,清瘦的路明非竟然扮演了壯漢的角色,至於少女,就芬格爾那樣麽,拜托,誰見過一個胸毛比頭發還旺盛的少女?

但這位彪悍的少女小姐確實掐著嗓子發出了慘絕人寰的尖叫。

“救命啊!S級殺人啦!”

當然,聰明的芬格爾知道光喊救命肯定沒什麽用,他立刻轉頭看向了旁邊的楚子航和凱撒,棕熊般楚楚可憐的雙眸望著他們。

“兩位英雄好漢,看在我往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救命啊!”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立刻就提醒了楚子航和凱撒。

回憶湧上心頭,他們想起來了,那些出自新聞部,或者說,直接點,那些出自芬格爾筆下的看圖作文,關於獅心會會長和學生會首席之間禁斷的感情,互為宿敵,相愛相殺,在競爭中逐漸升溫的情愫,那是一個悲傷的雨天,精疲力竭的兩人躺在地上,他們衣衫襤褸,他們氣喘籲籲,他們……

後麵就得收費了。

說來還真是叫人火大,凱撒還是在自家女友那裏看到的這個故事,想一想吧,某天你剛剛在演武場大殺四方,正是心情愉悅趾高氣揚感歎著高手寂寞的時候,你的小女朋友忽然找上門,手裏還拿著一個小本本,帶著那種讓人一見就頓覺不妙的揶揄神情,是小魔女專屬的微笑,然後揮舞著小本本問你。

“這裏麵都是真的麽?”

當你狐疑的將之打開,入目就是兩個男人的**往事,那種心情,再看看麵前女友嘴角的笑。

好了,芬格爾死定了。

當然,凱撒和楚子航都不是報仇會隔夜的人,當天芬格爾就在校醫室裹成了木乃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執行部從埃及運回來的標本,嘿,書上說法老們都是強大的混血種還真沒錯,你看這木乃伊,過去這麽些年居然還能動,可真有意思。

隻是那件事都過去了幾個月,出氣也出氣了,本來凱撒和楚子航都快忘得一幹二淨,這回是多虧了芬格爾的提醒,他們重新響了起來。

於是,在芬格爾看到楚子航和凱撒起身走來後,還來不及激動,來不及淚眼汪汪的說兩句謝謝,就發現他們一左一右摁住了自己,然後向路明非點頭。

“隨便打,他逃不掉了。”

芬格爾:……

他的表情複雜到簡直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慢慢轉頭,看一眼楚子航,再轉頭,看一眼凱撒,驟然從極靜到極動,甚至用上了勁力,芬格爾如同一頭發瘋的野豬般劇烈掙紮起來。

但他也不想想自己這兩邊都是誰。

獅心會會長和學生會首席兩個大人物一起伺候他一個人,這福氣還能少了去!

對了,還得加上一個路明非,九州駐卡塞爾分部部長,這可是當代年輕混血種裏最優秀的三個人,一起伺候他。

芬格爾當時就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這一流就留了整整十分鍾,不得不說,芬格爾對三位年輕混血種領袖的情感,怎一句謝謝了得。

零默默放下相機,看了看,那是一臉生無可戀的芬格爾,他衣衫淩亂,雙眼無神,零點點頭,新聞素材有了,果然,可以打敗魔法的隻有魔法。

隻是零忽然思考起這樣一個問題,以芬格爾的臉皮,他真的會在意寫自己的新聞麽?

值得深思。

幾個人圍坐一圈,路明非講了他去見弗羅斯特後發生的事,所謂集思廣益,路明非自己不是擅長分析的類型,他很有自知之明,既然如此,就讓專業人才去幹專業的事,自己這邊有楚子航和零,還有一個加圖索家的凱撒,與其自己一個人瞎琢磨,倒不如把問題說出來讓大家一起想想。

“這麽說,我的那位叔叔是盯上了九州武道了?”

凱撒開口。

“弗羅斯特想拉攏你,可他開出的籌碼不夠。”

楚子航看著路明非。

“但他是加圖索的代家主,我不認為弗羅斯特會做毫無意義的事。”

“你的意思是?”

“這是通牒。”

楚子航如同在陳述一個事實。

“他今晚的邀請隻是最後通牒,或許在你去之前,他早已做好你不會答應的準備。”

幾個人若有所思,奄奄一息的芬格爾瞧著他們,也裝的若有所思。

“既然今晚隻是通牒,那麽弗羅斯特準備的手段,應該就是在……”

他們麵麵相覷,同時間沉聲開口。

“明天。”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現在什麽時候,再過十多個小時就該聽證會複庭了,弗羅斯特的能有什麽手段,肯定也會在聽證會這裏用上。

“可是,對付我?”

路明非凝神沉思。

可是他怎麽也想不通。

“弗羅斯特能怎麽對付我?”

片刻後,幾個人把目光齊齊看向凱撒。

凱撒的笑容略顯僵硬。

“如果你們想從我這裏拿到消息,還是算了吧,那家夥雖然是我名義上的叔叔,但我可跟他不對付。”

“嘿嘿,您這什麽話,一筆寫不出兩個加圖索不是麽?”

芬格爾狗腿的笑著。

還不等他把接下來的話都給說完,就被凱撒一個冰冷的眼神給逼了回去,芬格爾重新躺下,繼續他扮演屍體的偉大工作。

“其實,要我說,再想下去有什麽用?”

凱撒雙臂抱胸。

“以我們的實力,就算校董會有了決定,也完全可以抗命不從。”

“隻要我們不配合,武道的話,他們什麽也不會得到。”

路明非默默點頭。

不愧是凱撒學長,就是有他的個人風格,這幾句話雖然簡單粗暴了點,但確實很有道理,至少在九州武道這一塊,他們占據了絕對的優勢,任憑弗羅斯特費盡的心思,也絕對找不出可以破局的方法。

夜已深了,路明非宣布散會,他們各自回房間休息,就連芬格爾也一瘸一拐的往外挪動腳步。

路明非奇怪的看他一眼。

“等等,你去哪,這不是你的寢室麽?”

芬格爾悲憤的回頭。

“不,我的寢室是校醫室!”

路明非想了半晌,翻著回憶,總結了下上學期這家夥在這裏住了多久,又在校醫室的病床躺了多久,忽然就覺得芬格爾的話好有道理,比起這裏,校醫室確實更像是這家夥的寢室。

望著芬格爾一瘸一拐的背影消失於樓梯口,倔強又淒涼,路明非不由喜從心來,情不自禁的笑出了聲。

“這家夥,不去當影帝真是可惜了。”

這麽說著,路明非打著哈欠,走進盥洗室。

……

陰暗的冰窖,蘊有活靈的煉金器具自顧自的唱歌,兩支鋼筆翩翩起舞,鋼鐵碰撞的腳步聲忽的響起,熱鬧的氣氛一頓,這些神奇的物品們仿佛接收到了無聲的命令,在一瞬間紛紛倒地,就如同被抽去了全部的生命一般。

壯碩的男人緩緩走來,他的目光沒有因滿地的破爛停留,盡管能被收容在這裏的煉金器具,隨便拿出一件都有著驚人的價值,令無數混血種為之強迫了頭。

終於,這裏響起了除了腳步聲外第二種動靜。

咕嚕咕嚕,哢噠哢噠,有什麽從黑暗中滾了出來,它到了煉金矩陣反應的光芒照耀之下,壯碩的男人停下腳步,他低頭,看向來者。

那不是活物,不,準確點說是有了活物的部分特征,因為這是人造的生命體,看外形像是《機器人瓦力》這部動畫電影裏的主角,那台回收垃圾的小機器人,呆頭呆腦的,又滑稽又可愛。

“小家夥,是你的主人叫你出來接我的麽?”

機器人瓦力揮舞著棒球棍做的兩條手臂,卡拉卡拉的左右搖擺,像抽筋的海草。

這種奇怪的舞蹈大概是它在回答男人的問題,應該就是肯定了。

男人笑了笑。

他拍了拍小瓦力的金屬腦袋。

“走,前麵帶路。”

得到命令的瓦力滾著棒球做的輪胎,呼嚕嚕的後退,又很快找準了方向,它一頭紮進了垃圾堆,過了半晌,大概是發現某人沒有跟上,瓦力又鑽出來,金屬腦袋抬了抬,向男人傳達出疑惑的情緒。

“好好好,這就來。”

男人無奈的說。

他看著垃圾堆,搖搖頭。

沒辦法,誰叫這是通往機房的秘密通道呢,都說了是秘密了,肯定得叫人猜不到才行。

所以這一路上各種他想得到想不到的玩意到處都是,男人仿佛是在進行一場冒險,小機器人瓦力就是這場冒險的向導,他們一路披荊斬棘,終於在半小時後這個男人灰頭土臉的出現在了機房。

他呸呸呸的往外吐著灰,狼狽的拍打全身上下,就連他都嫌棄起現在的自己,難以想象這個男人都經曆了一些什麽。

忽然響起一個女孩的笑聲。

那是從天花板打下的光束,渲染出一個白裙的少女,她是這樣美麗,如同夜晚的精靈,赤著腳懸浮在光裏,黑色的長發如海草般的漂浮。

看得久了,會給人這樣一種錯覺,就好像這個女孩不是漂浮在光裏,而是在幽深的海。

這也難怪,說到底,她的生命啊,永遠停在了那一年的海。

“唷,好久不見。”

男人略顯窘迫的打著招呼,見鬼,他明明發過誓一定要在這女孩麵前永遠保持帥氣的樣子,今天這麽狼狽是怎麽回事!

女孩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窘迫,這是個善解人意的姑娘,她想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但到頭來還是忍俊不禁。

“好好好,笑吧笑吧。”

男人一副認命了的語氣。

“你看,被自家女朋友笑兩句也不是什麽丟臉的事,對不對?”

男人試圖用這樣的話安慰自己,不過他也成功了,至少說著說著男人自己都信了,甚至嘴角上揚,露出一個得意的笑來。

隻是這個動作牽動了臉上的傷,疼得男人直咧嘴。

一隻散發熒光的小手伸向了他。

“你受傷了?”

空靈的少女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那是隱藏於牆裏的音頻係統,它們共同工作,還原出少女的聲音,就好像……就好像她還活著那樣。

“這算什麽,我跟你說過的吧,疤痕可是男人的功勳章啊!”

他這樣說著,女孩的手到底還是穿過了他的臉,無法觸碰的你,明明沒有人說話,卻有一聲幽幽的歎息,同時在他們的心頭響起。

女孩淺淺的笑著。

“你有一群好兄弟呢。”

“好兄弟……”

男人撇嘴。

“算了吧,一群小屁孩,還要我幫忙擦屁股,想要和本大爺並肩作戰,還早著呢。”

“果然。”

女孩把手背在身後,往後跳了一步,昂著小下巴看他。

“有事找我才會來,你還是老樣子,真是的。”

男人怔住了,這樣的女孩勾起他的回憶,眼前的一幕和記憶重疊,他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時候的女孩在陽光下叫住自己,把裝著鈣片的瓶子搖得嘩啦嘩啦響。

“你這家夥,怎麽說都聽不進去,我決定啦,從今天開始我就盯住你了!”

“要是不好好吃鈣片,我可不會輕易饒了你!”

男人蠕動著嘴唇,那個名字從心口到口頭,在他的唇齒間縈繞,最後的最後,還是化作一聲輕淺的歎息,隨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