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學長。”
機場,路明非提著行李箱,米色高領毛衣外罩咖啡色風衣,下擺一直垂到小腿,黑色的高筒靴鬆軟貼腳,行走間幹淨利落,笑容比冬日暖陽還要燦爛,茂密的頭發頑強的生長,充滿了少年人該有的活力。
楚子航戴著墨鏡,通體黑色,安靜的站在那,背著網球袋。
他點頭,伸手接過路明非的行李。
路明非回國帶了不少東西,一隻28寸的拉杆箱,剛好卡在標準線上,再大一點到32寸,一些航班就禁止托運,另外還有一隻登山包,自個兒背著,鼓鼓囊囊的,看著就重,說來在飛機上,鄰座的女孩看著身材修長卻怎麽都和強壯搭不上邊的路明非,單手拖著登山包放上放下,輕鬆的就好像裏麵裝的全是空氣,女孩呆呆的看了許久,甚至在那暗地裏籌劃著能不能捏一捏這大男孩的手臂,臉都紅了。
也正是這位,想了一路怎麽和路明非要電話號碼,他會不會覺得老娘太輕浮,但是錯過了太可惜,啊啊啊矜持點啊,等等,這弟弟成年了麽?
她沉思著,麵色時而嬌羞時而擔憂,路明非奇怪地看了這人好幾眼,身體不舒服麽?沒有多想,繼續看書。
再次偷看路明非的女孩注意到《北歐神話》,處在巡航模式的飛機,窗外是雲層和大把的藍天,安靜的少年捧書,認真閱讀的側臉。
這是什麽國際明星吧。
一直到即將出站,女孩終於鼓起勇氣,他要叫住那個少年,霸氣的問他借手機,然後打給自己,再用無可挑剔的溫柔笑容對他說。
“弟弟,別忘了找姐姐玩呀。”
也正在這時候。
“唷,學長。”
她順著路明非打招呼的方向,看到那個冰冷的男孩。
好好看。
楚子航接過路明非的行李箱,路明非笑著說起這幾個月的趣事,問他在首都過的怎麽樣,楚子航一一應了,雖然冷淡,但非常認真。
聊天之餘,楚子航往後一瞥,隻見幾個女孩有意無意望著這邊,神色古怪,似乎是落寞,也有的帶著釋然的笑,讓人摸不著頭腦。
不過,沒有危險。
合上邁巴赫的後備箱,帶上車門,路明非拉好安全帶,楚子航對控製台說“啟動”,邁巴赫點火。
路明非新奇的看了眼,諾瑪是超越時代的造物,將之放在一邊,這台邁巴赫的操作係統也稱得上是高科技了。
嬌軀風景不停後退,他們逐漸駛向人煙稠米的城市中心。
這次回國路明非住楚子航家裏,叔叔家不是不好,但總覺得會很麻煩,嬸嬸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現在的他回去大概隻會讓叔叔難做,畢竟說到底真實的生活很少有那種非黑即白的事,更多的是一地雞毛,嬸嬸她比不上路明非的媽媽,她的兒子也比不上路明非,普通人也不會想著努力上進改變命運,更多的是抱怨和沒完沒了的嘮叨。
路明非在昂熱那裏看過爸爸媽媽年輕時候的照片,英俊的男人和溫婉的女人,說是神仙眷侶也不為過,如果換成以前,沒去九州之前,路明非看到這張照片大概會很激動吧,會流眼淚也不一定。
現在的話,感慨確實也會感慨,隻是路明非忽然想,叔叔年輕時是什麽樣的呢?
爸爸和叔叔是親生兄弟吧,年輕時候很像才對,當年的叔叔也是這樣英俊麽,這麽多年也成了一個挺著啤酒肚的終年大叔了啊。
他想起,應該是半年前,叔叔在紫陽街買高仿的手表,碰到了正在擺攤的他,對了當時還有韓野來著,他就請路明非和韓野吃了頓飯,醉得不成樣子,走之前還給路明非留下一筆現金。
一晃眼,就是半年。
楚子航住在別墅區,不用登記,門衛認得這輛邁巴赫。
“這樣啊,夏彌沒來。”
“她有個哥哥要照顧,抽不出身。”
“能理解能理解,畢竟是親人。”
楚子航隱晦的給路明非描述過夏彌的哥哥,心智始終停留在七八歲的大人,就算是最委婉的智力障礙這樣的詞,也分外刺耳,有時候現實就是這樣,冷冰冰的,很多人生來有缺,對他們自己還是對他們家庭,都意味著巨大的殘忍。
“學長。”
路明非說。
“看起來,那個叫夏彌的,是個很不錯的姑娘啊。”
“嗯。”
邁巴赫泊入車庫,他們走入花園,蘇小妍正在澆花,彼時,年輕的蘇小妍是舞蹈團最好看的女孩,追求者數也數不清,他們換著花樣送禮物,玫瑰不要錢一樣的撒,甚至還有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專程為她學習小提琴,就為了能給蘇小妍伴奏。
所以,當蘇小妍決定拋棄一切和那個除了名字叫天驕之外渾身上下找不出任何一個和天驕有關係的男人在一起時,不知道出乎了多少人的意料。
有時候蘇小妍自己也奇怪,當年他是怎麽了,對那家夥死心塌地的,又沒錢又沒權,長得是好看,但隻是因為他的臉就讓自己奮不顧身麽?
不是的。
想起來,蘇小妍還記得當年的陽光和當年的風,那個男人有說不完的話題,隨隨便便一張紙也能折出不重複的花樣,叮鈴哐啷的單車晃啊晃。
送玫瑰送香水送包包的男人一抓一大把。
但帶著她翻牆,通宵,在大雨裏跳舞,下田野裏捉青蛙的男人,隻有楚天驕。
哪怕後來離婚,哪怕後來改嫁。
蘇小妍的心裏,應該還有那個男人。
“這位就是路同學吧。”
蘇小妍笑著打招呼。
“阿姨好。”
“一路上也累了,來,先進屋,阿姨給你收拾了房間,看看合不合適。”
她把水管交給保姆,熱情的在前引路。
給路明非的客房就在楚子航對麵,白色的床單,藍色的窗簾,陽光充足,還很幹淨。
路明非跟著蘇小妍熟悉房間,楚子航在門口,令人意外,自己這位學弟兼老師還很會說話,逗得媽媽笑個不停,楚子航的目光掃過房間所有角落,他還記得前天自己和媽媽說有個同學要來家裏借住時,她那開心的樣子。
“一定要招待好才行。”
“子航好不容易帶朋友回家。”
這樣念叨著,媽媽大包大攬的說著要收拾出一個像樣的客房,當時的楚子航欲言又止,他太了解自家這媽媽了,好命的女人就是這樣的,她連怎麽套被套都不知道,家裏要是沒保姆肯定一團糟。
楚子航想著這回也是媽媽的三分鍾熱度吧,興致過了就好,隻是沒想到,蘇小妍居然很認真,不僅在網上看視頻,還找自家的保姆請教,晚上給小姐妹們打電話聊的也不是化妝品和酒吧,而是布置房間的心得技巧。
媽媽是真的想做好這件事。
楚子航想。
大概在她眼裏,從來獨來獨往,性格孤僻的兒子,終於也有一天邀請同學到家裏玩,蘇小妍自己肯定也很開心吧。
“阿姨您看起來真年輕,我還以為您是學長的姐姐呢。”
“哪有,老了老了。”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看蘇小妍的臉色,明顯開心的不行。
“對了,這個。”
路明非從行李箱裏拿出一盒化妝品。
“我一個朋友,從巴黎帶的,聽說很適合阿姨您。”
“那怎麽好意思,這也太貴重了!”
蘇小妍是真的有些驚訝,她平時和小姐妹湊一起就經常研究化妝品什麽的,她認得出,路明非拿出的這款很珍貴,限量版,隻是有錢可買不到。
而且化妝品都是很挑人的,一個弄不好還會過敏,這款就很適合蘇小妍的皮膚,看來路明非提前做過功課。
蘇小妍沒有多想,她本來就不是一個善於思考的人,很多事情也不用她動腦筋,早有人幫她思慮周全,就比如這個化妝品,楚子航精準的記著蘇小妍的皮膚特性,適合什麽化妝品,對哪些成分過敏,全部都在心裏。
晚飯是楚子航下廚,蘇小妍有心想動手,奈何廚藝不精,有些人是這樣的,天生和廚房犯衝,明明蘇小妍都報了那麽多家政課,就是搞不定一頓像樣的家常菜,還不如楚子航,廚藝都是跟菜譜學的,味道比酒店的還好吃。
楚子航圍著圍裙,切肉,洗菜,同時照顧三隻鍋,一個湯,一條魚,一鍋骨頭,他勺起湯嚐了口,抿緊的唇,小臂的肌肉線條那麽好看。
客廳裏放著海綿寶寶,音量很大,蘇小妍做賊似的偷看廚房,悄悄的問。
“那個,路同學啊,我家子航他,有沒有玩的比較好的女孩子。”
可以從蘇小妍的臉色裏看出隱約的興奮。
路明非忽然就恍然大悟。
他以前還一直好奇呢,麵癱的楚學長怎麽那麽八卦,原來是遺傳啊,看看現在的阿姨,這一臉興奮打聽八卦的樣子,簡直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當晚飯動筷,楚子航洗過手坐下時,他就發現媽媽和路明非都在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怎麽,我臉上有東西麽?
東西當然是不會有東西的,楚子航做事向來認真仔細,不至於臉上粘了東西也沒發現。
但媽媽和路師的眼神是怎麽回事?
蘇小妍是個還保留著小孩子一樣任性的人,家裏沒有吃飯時候就一定不能說話的規矩,她更是帶頭示範,炫耀似的給路明非介紹這個排骨好吃,那個紅燒魚也不錯,自己廚藝不行無所謂,自家兒子的廚藝得到認可也能讓她開心半天。
楚子航最開始沒有在意,他太了解蘇小妍,知道媽媽就是這樣的人,好命的女人,或者沒心沒肺,都是對她的形容。
隻是聊著聊著是不是有哪裏不對勁,為什麽媽媽和路師會提到夏彌,我們吃飯和夏彌有什麽關係?
楚子航麵無表情的迷茫。
“真沒禮貌。”
蘇小妍沒好氣的埋怨他。
“子航啊,說你呢,愣著做什麽,那個叫夏彌的女孩子,什麽時候叫她過來一起吃頓飯啊。”
“就是就是。”
路明非附和。
胡蘿卜清脆水靈,配上大蔥賞心悅目,楚子航夾起一筷子,送入口中,緩緩咀嚼。
他看看媽媽,看看路師。
一言不發。
大概是因為有路明非在,蘇小妍保持了一個好媽媽該有的樣子,很罕見的沒有出門,在家乖乖的看電視,和小姐妹煲電話粥也很溫柔,裹著銀色的毛毯蜷縮在沙發裏,看上去像是慵懶的貓。
楚子航和路明非在客廳玩遊戲,兩個大男孩坐在一起,擺弄著遊戲手柄,蘇小妍時不時看上一眼,眼神滿是欣慰,她家的子航終於有個男孩該有的樣子了。
和其他看到孩子玩遊戲就火冒三丈的父母不一樣,蘇小妍倒是一直希望楚子航能主動玩遊戲,但這孩子實在太乖了,也太懂事,倒不是說懂事不好,但懂事的孩子也叫人心疼。
終於,她的子航也有朋友,也會邀請朋友來家裏玩,也會和朋友一起打電動,做這個年紀的男生應該做的事。
蘇小妍想起路明非偷偷摸摸給她看的照片,那個女孩,是叫夏彌吧。
不愧是我的兒子,眼光真不錯。
路明非和楚子航玩遊戲完全是兩種風格,一個大呼小叫,一個靜如老僧,不隻是動靜,他們的坐姿也有區別,路明非就很隨意,怎麽舒服怎麽來,楚子航呢,他就像是在參加日本茶道一樣,正襟危坐,麵色沉凝,雙臂自然下垂,緊握手柄,全身其他地方動也不懂,隻有手指,快速且精準的按動鍵位,說起來,你要是把這手柄給換成木魚,就說楚子航這是老僧入定也有大把的人信。
“yes!”
路明非高高揚手,看向楚子航。
兩人目光對視。
“來,”
路明非提醒他。
“擊掌啊學長。”
楚子航抬手,趴地一下。
路明非撓撓頭。
慶祝是慶祝了,擊掌了也沒錯,但總覺得,有哪裏好像怪怪的。
“暫停一下。”
楚子航進廚房,用小奶鍋溫了牛奶,取出熱水裏泡過的玻璃杯,把牛奶往裏倒。
“媽媽,喝杯牛奶吧。”
他對裹成一隻球的蘇小妍說。
燈光下是男孩柔和的側臉,蘇小妍眯著眼,笑起來。
“子航,兒子。”
“媽媽。”
楚子航說。
“喝杯牛奶,要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