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站在碎塊的雨中。

他看向掌心,閉上眼,握拳。

龐然的怪物死亡後所留的殘屍,乖戾瘋狂的情緒就從這裏麵傳出,它要把所有的人都給俘虜,汙染成無思無覺的傀儡,以供給其主人驅使,好向這個世界豎起戰旗。

“嗬。”

少年這樣輕笑。

所有的情緒所有的瘋狂所有的汙染所有的憤怒。

在他這一聲笑中盡是煙消雲散。

路明非睜開眼。

那是一雙清澈明亮如山間清泉似露顫荷葉的眼。

他看去怪物來的方向。

“我會找到你。”

……

“所以你剛才跟我說這麽多,就是為了,轉移注意力咯。”

酒德麻衣指了指太陽穴。

“轉移你腦袋裏那個家夥的注意力。”

芬格爾正用布條給手上的傷口包紮,咬住了一端狠狠用力,確認足夠緊了後點點頭,哼著歌開始打結。

“不不不,你這樣說我可真是太傷心了,怎麽能說是轉移注意力呢,你要相信自己的魅力啊,我跟你聊天當然隻是單純的因為你是美女啦。”

“那還真是謝謝。”

酒德麻衣撇嘴。

“我還第一次聽人把好色這種事說的這麽理直氣壯。”

“那是,我可是偉大的炎魔刀禦使啊!”

“等等,這個中二味滿滿的稱號是怎麽回事,你就一點也不會感到羞恥麽!”

“一點也不!”

芬格爾驕傲的說。

他舉起受傷的手,用一種欣賞藝術品的目光上下打量,還不忘與美麗的女忍者分享。

“看看,看看,很漂亮不是麽!”

酒德麻衣的眼神仿佛是看到了某種惡心的玩意。

“為什麽你要打蝴蝶結?”

“這還用問。”

芬格爾說。

“不覺得它很可愛麽!”

酒德麻衣偏了偏目光。

“說實話我很想斬掉你這隻手。”

“別這麽暴力嘛,當心嫁不出去沒人要哦!”

芬格爾提起他的名刀鋼筋。

“走了,剛才交易的代價,你要聽我的。”

“去哪裏?”

酒德麻衣跟上,好奇的問。

“當然!”

男人躊躇滿誌的看向不久前巨響傳來的方向,雙手拄著鋼筋,雄健的身體好似鐵塔或者山嶽,他就如同古代帥兵出征的將軍那樣,慷慨激昂的宣布。

“是去找大腿抱啦!”

酒德麻衣:……

她目光複雜。

“你是怎麽辦到用這種最凶狠的語氣說出最無恥的話的。”

“說清楚,說清楚,哪裏無恥啦!”

芬格爾揮舞著鋼筋。

“我老大的大腿可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抱的好吧!”

“聽起來你好像很驕傲。”

“那當然!”

芬格爾得意洋洋。

“我可是偷偷加練過滑跪和抱大腿的專用姿勢啊!遠東的古老國家有句古話怎麽說來著,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有心人天不負,像我這麽努力的人,老大肯定會刮目相看吧。”

“雖然我也不是那個國家的人,但……”

酒德麻衣語氣微妙。

“總覺得這些句子用在你身上好像有哪裏怪怪的,話說你努力的方向是滑跪和抱大腿嗎,真是……清新脫俗啊。”

“轟隆!”

又一聲巨響。

芬格爾和女忍者都是麵色一變。

“大惡靈!”

酒德麻衣凝重的說。

“為什麽還會有第二頭!”

“拜托你看我哪裏長得像阿拉丁神燈了我改還不行麽!”

芬格爾幾乎是本能的脫口而出。

隻是他此刻陰雲密布的臉色多少給這白爛話的效果打了些折扣。

“阿拉丁神燈?”

酒德麻衣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嘛就是說我不是全知全能的意思啦!”

芬格爾深深皺眉。

酒德麻衣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露出嚴肅到這種程度的神情。

“很棘手麽?”

“嗯。”

芬格爾注視先後兩個大惡靈死亡的地點,將兩者連成一條直線,考慮到時間的變量,也就是說S級的目標是……

芬格爾吐出一口氣。

“這下麻煩了。”

“那個殺死大惡靈的人,應該就是你要找的老大吧。”

“沒錯。”

芬格爾簡單答應一聲,找準了方向,身形猛然前竄,短時間內猛烈提速的動靜使得身周濃霧翻湧不休,幾乎形成一條真空的濃霧通道,如同海中逃命的劍魚。

“我說你,忽然跑這麽快幹嘛!”

女忍者如幽靈般出現在他身旁。

兩個並排趕路的人呈現出截然不同的狀態,一個凶猛暴力如同史前巨獸,一個悄無聲息好似鬼魅幽靈。

芬格爾奇怪的瞥了眼女忍者。

“你怎麽跟上來了?”

“交易還沒完成,我可不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

酒德麻衣淡淡的說。

“倒是你,突然就跑是怎麽回事,發現什麽了麽?”

“嗯,那種事……”

又是一聲轟隆巨響。

芬格爾驟然轉頭,望向某個方向,在心中默默計算後,眉頭皺得更緊。

“那邊……有什麽?”

“老大啊老大……”

芬格爾苦笑一聲。

他看了眼女忍者。

“先說好,跟過來的話,很可能會死的哦。”

女忍者輕輕的笑了聲。

“這種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差不多是四代種的大惡靈一個又一個被人殺掉,沒危險那才奇怪。”

“既然你明白,那好,想跟就跟著吧。”

芬格爾沉著臉,隻是悶頭趕路。

“喂,到底發生了什麽,你還沒說呢!”

“那個方向,自己看不就好了。”

“嗯……”

酒德麻衣順著對方的示意投去目光,心中一動。

“你是說……礦井?”

“嗯。”

芬格爾說。

“既然是封印,肯定就有樞紐,這裏的樞紐就是在森特羅利亞的礦井位置,當然不是現實的小鎮,而是在這裏世界。”

“而且,越是靠近礦井,惡靈也就越強,甚至是多頭大惡靈遊**在礦井周圍也不一定,被封印的龍類可不是乖巧的小白兔,他們肯定會想盡辦法自救,比如說,利用大惡靈解決掉封印的樞紐。”

“按你的意思,如果失去了樞紐,青銅與火的臣屬們就會從封印中脫困而出?”

“本來是的。”

“本來?”

芬格爾深深皺眉。

“龍類的強大遠超我們的想象,在真正的進入裏世界前,誰能相信隻是依靠憤怒這種虛無縹緲的情緒就能製造出惡靈這種恐怖的怪物,或許就連當年布置封印矩陣的人都沒有想到,有十幾頭堪比四代種的大惡靈,按道理那個矩陣樞紐應該早就死去了才對。”

酒德麻衣挑眉。

“死?你是說那個樞紐是……人麽?”

芬格爾點頭。

“算了,沒準是當年他們有別的布置,給樞紐上了某種保險,誰知道呢?”

“總之事實就是封印的矩陣一直完好直到現在。”

“嗯,其實也不能說是完好,既然活靈已經從尼伯龍根裏逃到了這裏,就說明封印矩陣多少出現了漏洞。”

“那你老大就是過去彌補這漏洞的麽?”

“是就好了。”

芬格爾歎氣。

“你不知道老大他是什麽樣的人,這麽說吧。”

“純粹的理想主義者。”

“理想麽?”

酒德麻衣饒有興趣。

“聽上去是個很不賴的家夥。”

“我也這樣認為。”

芬格爾聳聳肩。

“雖然有時候我覺得老大他真的很傻,但沒辦法,你的確不得不承認理想主義者們的身上有著某種獨特的吸引人的地方,尤其是這樣一個人還有著強大的,足以實踐他理想的力量。”

酒德麻衣頻頻點頭。

“聽你的形容他像是個值得放心依靠的人,那你還擔心什麽,把封印的事放心的交給他不就好了?”

“問題就在這裏。”

芬格爾揮舞鋼筋,抽飛一頭頭的惡靈。

他們已經逐漸深入怪物密集的區域。

惡靈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魚,一股腦向兩人湧來。

“別傻呆著,你也動動啊。”

“要你說。”

女忍者不知道從哪裏抽出一把長太刀,迎向了來自左邊的惡靈,芬格爾剛想提醒普通的攻擊對這些東西沒有作用,就看到忍者手中長太刀所過之處,惡靈如冰消雪融,殺傷效率竟比他的燃火鋼筋更為恐怖。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鋼筋是普通鋼筋,但這火可不是普通的火,芬格爾使用了一部分冥殺炎魔刀的威能,這才能真正的傷害到無形無質的惡靈。

可這忍者又是?

沒有多想,也沒有給他多想的空間,芬格爾繼續頂著潮水般的惡靈向礦井前進,每一步邁出都嘚留下三兩具怪物的屍體,毫無疑問這是一條真正的荊棘之路,逃出封印的活靈數量遠超他的想象,而且這還隻是普通的惡靈,真正恐怖的是那些誕生於次代種怒火中的大惡靈,就算他和女忍者都有各自隱秘,但他們終究不是S級,麵對恐怖的堪比四代種的怪物,真的有辦法繼續前進麽?芬格爾憂心忡忡。

“喂,我忽然想啊。”

女忍者說。

“是老大的事麽?”

芬格爾接話。

他不著痕跡的歎了口氣。

“我剛才說了吧,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還是一個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

“老大他要去礦井沒有錯。”

“但他過去,可不一定就是為了彌補封印。”

酒德麻衣沉默了會。

她淡淡的說。

“你大概是誤會了什麽。”

“我想到的是,那個樞紐,按你的說法,是個人,對吧。”

“嗯?”

酒德麻衣感受著惡靈洶湧的環境。

無數的負麵情緒向她心中湧來。

憤怒,還有饑餓。

隻是在這裏,差不多是封印外圍的位置,以她久經訓練的精神,也感覺有些吃不消。

那麽,在封印中心背負了樞紐這一職責的……那個人呢?

沒算錯的話,你說的那個樞紐,在這裏已經度過了半世紀吧。“”

女忍者說。

“五十年。”

芬格爾也沉默下來。

“說起來,你可能會笑吧。”

女忍者悠悠的說。

“別看我這樣,我也是會思考人生的意義啊這樣問題的人。”

“有時候會懷疑自己為什麽活著,很辛苦,很麻煩,不如去死。”

“有時候也會怕被人忘記,一想到誰都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人曾經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想起我,也沒有人為我的離開掉淚,怎麽說呢,會有點寂寞。”

“啊,我也是。”

芬格爾說。

“活著本來就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我隻是還有些事情沒有完成,沒辦法死。”

“所以你看。”

女忍者說。

“每個人從生下來就是為了去死。”

“這是最大也是最公平的解脫。”

“沒有人可以例外。”

“可是。”

她歎。

“五十年,一個人背負著樞紐的職責,沒辦法去死。”

“很殘忍啊。”

“我知道。”

芬格爾淡淡的說。

“這種事我從一開始就知道。”

“布置矩陣的人也從一開始就知道。”

“然後呢?”

“換你站在當年的位置上,麵對即將衝破封印的龍類,你會怎麽做?”

酒德麻衣緊繃的身軀鬆弛下來。

“所以活著才是一種煎熬,我們必須得去做自己明明不願意去做的事,說起來,那個當年布置下矩陣的家夥,後來睡得著覺麽?”

“誰知道呢?”

芬格爾嗤笑。

“他大概早就把良心這種東西,交易給了魔鬼吧。”

兩人前進的速度越來越慢,已能明顯的感到吃力。

但又一聲轟隆巨響傳來。

就在礦井的旁邊。

“我說啊,你的老大。”

酒德麻衣望去。

“可真是個怪物。”

想一想他們兩個的狼狽,再看看那邊的家夥把大惡靈都一拳一個的動靜,也隻有親身體會才更能明白其中的恐怖。

“所以我才擔心。”

芬格爾麵色沉重。

“老大他,可能真的會做出些誇張的事。”

“你是說?”

……

濃霧,礦井。

又回到了這裏。

小倒黴呆呆地坐在地上。

巨大的怪物發現了她。

因為她本來也沒有躲。

反正,躲或者不躲,都一樣的。

怪物抓住了她,小倒黴被提到了半空,她像是一隻破布娃娃那樣晃啊晃。

像是番茄被捏爆的聲音。

她死了。

濃霧,礦井。

小倒黴呆呆地坐在那裏。

她記得自己所有的死亡,每一次都曆曆在目。

如果能忘掉就好了。

最開始她會這樣想。

但現在,已經不會了。

到底死了多少次呢?

曾經她也會這樣想。

但現在,已經不會了。

小倒黴隻是坐著。

死亡是一種很痛苦的事情。

她很怕。

所以在最開始的一百次,她到處躲。

礦井,衣櫃,床底……

也因為她到處的躲,所以,也體驗了無數種死法。

很可怕啊。

不過,沒關係。

又一頭遊**的惡靈發現了她。

這次是小惡靈。

所以她被撕成了破布娃娃。

濃霧,礦井。

小倒黴呆呆的坐在地上。

她養著頭,望向蒼白色的天空。

紅色的雙眸像是凝固的血斑。

她忽然想起了那個奇怪的男孩。

那是唯一一個,想要握住自己手的人。

他沒有逃。

小倒黴想起男孩的手。

很溫暖呢。

半個世紀來一直死寂的濃霧驟然巨響。

小倒黴眨眨眼,機械一樣轉過頭。

又是一頭惡靈。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