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還在呆呆想著剛才的事。

那個男孩,他,不會痛麽?

忽然,黑衣人想到男孩最後對他點頭時那蒼白的雙唇。

還有略顯憔悴的臉。

他大概是會痛的。

也正是明確了這一點。

黑衣人卻更覺心寒。

真是,恐怖啊。

大爺們見那男孩出來了。

還沒等聊上兩句。

男孩又上了樓。

“跑來跑去。”

一人納悶。

“幹嘛呢這是。”

當小魔鬼過來時。

路明非的床頭,正擺著一隻果籃。

裏麵清一色都是紅彤彤的蘋果。

他饒有興趣的挑了個,在手上拋了拋。

“蘋果啊,平安平安,多吉利。”

他對沉眠的路明非說。

“看啊哥哥,你有個很有趣的師兄呢。”

輕輕放下蘋果。

他久久的凝望路明非覆蓋於臉上的青銅麵具。

尤其是麵具上觸目驚心的裂痕。

一道自右眉貫到左嘴角,彎曲好似蜈蚣在爬。

一道從鼻梁正中而過,如利刃斬擊,以無匹的氣勢,要將這麵具一分兩段。

其餘細碎的裂紋更多更密,已不必多提。

路鳴澤細細的撫過青銅麵具上的裂紋。

溫柔的如同少女小心接取那清晨時分玫瑰上的露珠。

但卻不同。

肅穆黑西服的男孩眼中浸滿了哀傷。

他歎息。

“哥哥。”

自感應不到諾頓的意識起,路明非沉眠至今。

且誰都不知,他還需這般睡上多久。

某一刻,男孩眼中顯出了凜冽的殺意。

以及讓人想要下跪的威嚴。

“諾頓。”

他說。

其咬字模樣凶狠一如獅虎撕咬獵物。

難以想象,這般清秀且溫柔的男孩。

竟也有如此暴戾的一幕。

而後,男孩又事歎息。

這次沒了暴戾。

隻餘下滿滿的無奈。

“真拿你沒辦法啊。”

他說。

路鳴澤一指點在路明非的眉心。

這一幕莊嚴神聖有如教堂穹頂的壁畫。

該有萬千的信徒下跪祈禱。

就在這畫前。

路鳴澤閉上眼。

“睡懶覺可不好哦。”

他淺淺的笑。

“哥哥。”

籠罩了一個世界的迷霧在眼前散開。

視角從萬米的高空極速下拉。

山河湖泊,飛鳥與魚。

遠去,遠去,比白駒還快的遠去。

畫麵終是定格。

路鳴澤踩實了地。

他往四周打量。

大片大片的桃花林。

一條小路就在眼前。

男孩依此行去。

路至盡頭,就見三間茅草屋比鄰而建。

屋前有一石桌,四把石凳,一少年坐於其上,把著泥壇,正自斟自飲。

路鳴澤放重了腳步,引那少年看來。

見來人,少年一恍神,差點便鬆了手中杯盞。

路鳴澤笑吟吟一拱手。

廣袖長服。

他落地時,便已換了身打扮。

就聽男孩乖巧道了句。

“哥哥。”

那自斟自飲的少年郎,不是路明非,又是何人。

“你怎麽來了!”

路明非驚呼。

“這不是我的識海麽!”

“識海?”

路鳴澤咀嚼著這般有趣的詞,當真是第一次聽,這般說來也是不妥,道藏裏有類似的詞,路鳴澤稍一推敲,也知曉了其大意。

“是說你的精神世界麽?”

路鳴澤以小孩炫耀糖果般的語氣。

“可別忘了,我的權柄,權柄。”

“連接夢境,或者精神世界,也不是做不到。”

“這樣啊。”

路明非砸吧嘴。

“有趣,有趣。”

“說來,沒想到哥哥你的精神世界具現化,居然是茅草屋。”

“我還以為會是網吧,或者拳皇星際這些呢。”

小魔鬼好奇的打量四周。

“一般而言,每個人的精神世界具現化的場景,都是他們一生中最為深刻的記憶。”

“那哥哥你……”

“誒,別說這個了。”

路明非豪爽的招呼。

“喝酒喝酒,最正宗的梅子佳釀,你可算是有口福了。”

他熱情的遞來杯盞。

琥珀色的酒液盛了半盞,微微搖晃。

路鳴澤沉下臉。

他看也不看,隻一揮長袖,運足了氣力,加上路明非毫無防備,這一下,便將杯酒打飛了去。

陶土燒的酒杯摔的粉碎,灑出一地的梅子佳釀。

“做什麽!”

路明非心疼的看向杯酒殘骸。

“多好的酒!”

“多好的杯!”

“你不喝也便罷了,幹嘛發這麽大脾氣,摔了作甚!”

說著說著,路明非聲音愈發的小了。

卻見路鳴澤鐵青一張臉,冷冷盯著自己。

“怎……怎麽了。”

路明非心虛的別過臉去。

“還怎麽了!”

路鳴澤已是怒不可遏。

“你看看你!”

“你看看你!”

他顫抖著拿指去點路明非的臉。

“你看看你!”

他不忍的長歎。

“這都什麽樣了!”

“也……也還好啦。”

路明非訕笑著,抓了抓臉。

便抓下大片大片的皮來。

他愣了愣。

像是發現新大陸般。

“來來來,給你看個好玩的。”

他衝鐵青一張臉的小魔鬼擠眉弄眼。

然後哈的一聲給自己配音。

就把那塊抓下的皮給貼了回去。

“厲害吧。”

路明非挑挑眉。

小魔鬼仍是麵沉如水。

他走近了些。

再近些。

直到路明非的身前。

兩人幾乎要觸到了彼此的鼻尖。

“幹嘛……”

路明非下意識要避了去。

小魔鬼強硬的按住他的臉。

然後細細的撫過路明非臉上密密麻麻的裂痕。

少年那張本是鄰家大男孩般陽光清秀的臉。

此刻竟有如那落地了瓷器般。

布滿蛛網也似的裂痕。

從額頭,到眉眼,往下至顎,而後脖頸。

路鳴澤粗暴的抓起少年的雙臂,不顧路明非的大呼小叫,一把扯開其衣袖。

瞳孔一縮。

皮膚,血肉,骨骼。

如枯樹朽木般大片大片剝落。

也虧的此處乃識海。

眼前的路明非也不過精神體顯化而出。

否則這般的傷勢若換做血肉之軀,怕早已一命嗚呼,魂歸地府。

但哪怕是精神體罷。

也實在觸目驚心。

小魔鬼伸出手,似是想觸碰路明非的手臂。

到了半途又觸電般收回。

他攥緊了拳。

精致的臉是路明非從未見過的暴怒。

這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路明非啊,他可以眼也不眨的與外罡甚至武聖廝殺。

也能拚著滔天的反噬風輕雲淡的鎮壓龍王。

卻是最難最難,不知該如何應對此時的路鳴澤。

看這小男孩,明明很生氣的樣子。

可路明非偏就知道。

他啊,小魔鬼。

其實是在難過。

很難過很難過。

因難過而暴怒。

怒火要將這世界都給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