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瞪大眼,被這瘋狂的一幕驚呆了。

“倉鼠先生!”

她難過的哭起來。

手足無措的小男孩,試圖安慰她。

“滾!”

淚流滿麵的女孩對他喊。

“你這個怪物!”

“惡魔!”

老唐收回目光。

女孩的五官逐漸淡了。

她終於也成了個沒有臉的人。

站在人群邊緣的小男孩踉踉蹌蹌往後倒,那隻要將他拉入人群的手縮了回去。

並且重重的推了一把。

小男孩站得更遠了。

就這樣遠遠的看著洶湧人海。

他們都沒有臉。

嗡嗡的聲音讓人心煩。

腳步匆匆成群結伴。

小男孩靜靜的眺望。

在龐大的無邊的蒼白。

終於他低下頭,垂著腦袋。

一個人往前走。

老唐也在往前走。

兩旁的畫麵還在繼續。

小男孩慢慢長大。

他習慣了對所有人笑。

卻怎麽也無法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

在餐廳裏端盤子,嚇哭了小孩,被辭退。

去公司應聘銷售,見客戶時因路癡耽誤了時間,客戶投訴,被辭退。

成年的他狼狽的在一家家單位流轉。

無頭蒼蠅那樣亂晃。

臉部的肌肉笑的都要僵了。

但結果還是那樣。

“很抱歉您不符合……”

“趕緊走吧笨手笨腳的!”

“小夥子我們這真不……”

辭退,辭退,還是辭退。

誰都會累的,不是麽?

他陀螺一樣轉啊轉,轉啊轉。

終於有一天,很突然的,沒有任何預兆的。

就轉不動了。

他蹲在街旁默默的流著淚。

也不哭,也不鬧。

就是靜靜的流淚。

不是難過。

不是悲傷。

不是委屈。

甚至不是孤獨。

他啊,隻是,隻是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到這個世上。

他覺得自己完全是個多餘的人。

沒有人需要自己。

沒有人關心自己。

就這樣死了也不會有人難過。

一隻手搭在了肩上。

是第二個有五官的人。

流浪漢,蓬頭垢麵,一臉都是三年沒刮的胡子,五米開外就能聞到他身上的臭味。

但這就是第二個有五官的人。

“要活著啊。”

流浪漢說。

“生活就是妓女養的婊子。”

“但還是要活著啊。”

他難看的笑起來,咧著一嘴黃黑的牙。

那雙隱藏在肮髒毛發裏的眼,設出凶狠如餓狼般的光。

“你每活一天,就是在抽那婊子的臉。”

然後流浪漢難聽的笑了。

後來老唐接觸到了獵人網站。

他成了個獵人。

這工作真好。

對他來說輕鬆的像是旅遊。

報酬勉強糊口。

也不用和太多人接觸。

他的日子漸漸走上了正軌。

但仍舊蒼白,且孤獨。

他日複一日的呆在狹小閉塞的房間裏打著遊戲。

漢堡,可樂,熱狗,披薩。

一局接一局的星際。

他的生活被垃圾食品填滿。

偶爾接到任務,出門,幾天後回來,繼續重複固定的生活。

他在人群之外找到了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不需要朋友。

不需要關心。

一個人也可以很好的活。

隻是偶爾遊戲打累了,他會盯著白色的牆發呆。

一發呆就是一個下午。

回過神來,繼續遊戲。

真正的孤獨啊。

是你連自己正孤獨著都已忘了。

習慣。

習慣比一切都可怕。

他從未想過未來。

因為。

他明白。

自己根本就沒有未來。

總有一天,他會去死。

他的人生,名為老唐的這個人類個體的人生。

都是在為了那一天的降臨而等待。

一切都沒有意義。

一切都隻是虛無。

他是如此孤獨。

老唐什麽都沒想。

他隻是機械的向前走。

兩旁黑白默片的畫麵還在繼續。

他已不再看了。

不重要。

沒有什麽是重要的。

他等的那一天要來了。

就是現在。

此時此刻。

命中注定。

老唐清晰的明白。

這條路走到盡頭。

他就要死。

忽然,無神灰暗的雙眼,亮起一點絢爛的色彩。

這是一幅新的畫麵映在了他的眼中。

那是他迄今為止的人生,唯一的色彩。

金色的溫暖陽光。

窗外有大朵大朵盛開的向日葵。

擁擠的房間裏橫七豎八的躺著三個男孩。

滿地狼藉的薯片袋可樂罐。

電視屏幕上是嫵媚的不知火舞手持花扇。

“打倒非非大魔王!”

老唐高呼。

“打倒大魔王!”

韓野跟著舉起手。

“哼哼,爾等小輩,不自量力,豈敢大放厥詞!”

路明非一臉不屑。

老唐不走了。

他像是被鐵錘砸進了地裏,紋絲不動。

那張喜感的臉上,此刻竟流露出這般深沉的眷戀來。

人類這種生物,說到底就是各自過往無數回憶的集合。

一個人如果失憶了,那麽從嚴格意義上而言,過去的他也就死了。

今後他重新學習,認識新朋友,習慣新工作。

這些都是另外一個人的事。

至於老唐。

在遇見路明非前,他的人生毫無意義。

遇見路明非後,默片有了色彩。

陽光照進了房間。

原來,這就是溫暖。

他小心翼翼的想。

那個三人浪費了大把光陰去打遊戲喝可樂吃薯片吹牛打鬧的下午。

他將在往後餘生反複的拿出,如牛反芻般細細咀嚼,以品味那無比珍貴的溫暖甘甜。

哦,對了。

老唐都快忘了。

他已經,沒有往後餘生了啊。

輕輕的笑起來。

老唐貪婪的往下看。

三人去沙縣吃飯。

然後是蘭州拉麵。

中國的肯德基和麥當勞啊。

“國內是不是有斷頭飯的習俗,吃飽了好上路什麽的……”

那個夜晚,摸著肚子的他望著星空,如是說。

或許,在當時,自己就已預料到了此時此刻吧。

老唐想。

他更燦爛的笑了。

想起了蒸餃和拉麵的味道。

“非非啊。”

他說。

“看到沒,我真的是在笑著上路哦。”

“上路?”

路明非笑了笑。

“往哪啊。”

老唐的表情忽然僵硬了。

是記憶出錯了麽?

可是,當時……

他震驚於此刻所見。

分明應當是回憶所化的彩色畫麵。

其中的路明非,卻做出了與回憶中不同的動作神情。

老唐記得,當時,那個夜晚,路明非是看著自己說出“往哪啊”這樣的話的。

但此刻不是。

路明非沒有看著畫麵中的自己。

而是,轉頭。

看向了畫麵外的自己。

明明是回憶中的人物。

這一刻,竟好似活了過來般。

“別看了。”

路明非說。

“可惜手機用不了,不然把你現在這驚訝的樣子拍下來,一定很好玩。”

他就嘻嘻哈哈的笑起來。

“啊,這,非非,你怎麽……”

老唐已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這裏分明隻是他臨死前的走馬燈。

一聲經曆所化的記憶走廊。

為何,非非他……

“還記得麽?”

路明非卻不答。

他隻是笑吟吟的說。

“我說過閻羅吧,我們這地獄老大,沒他允許,誰都不能死。”

然後他驕傲的一指自己。

“我就閻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