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九月末已至。
位於瓦爾築山脈,坐落在河口上方的城市,庫爾薩拉。
德瑪西亞的軍隊在此處駐紮。
大半個月的時間,軍隊躍過爍銀山脈的山峰,繼續向東進軍,於今日上午攻破了庫爾薩拉。
至此,德瑪西亞幾乎將諾克薩斯在西邊山脈的所有城鎮,通通打了下來。
足足一整條爍銀山脈的範圍,可謂是一片不小的區域了。
畢竟光是軍隊跋山涉水,就足足經曆了數月之久。
前兩天又下了場雨,再加上正值深秋,天色籠在一片灰蒙蒙之中,戰後不見人跡的世間,又總有種荒涼的意味。
路奇站在庫爾薩拉的城牆之上,涼風衝著他的臉頰吹來。
遠遠的,他看到一支諾克薩斯的軍隊緩緩而來。
隨後,奎因從身後的樓梯口小跑上來,稟報道:“殿下,這是從諾克薩斯軍隊發來的信件。”
她並沒有查閱,完整的交給了路奇。
路奇接過後,沒有過多思索,將信緩緩拆開,取出信紙,閱讀起了上麵的內容。
入目,便是一個熟悉的名字。
傑裏柯·斯維因。
看到這個名字,路奇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目光。
既然他能寫信過來,那說明他們的計劃已經成功了,看來如今諾克薩斯當家的,已經不是達克威爾了。
而信上,也的確講明了這些。
他們推翻了達克威爾的統治,如今已經改變了諾克薩斯的政局。
為了解決諾克薩斯與德瑪西亞之間的恩怨,他請求能與路奇見麵會談。
信中措辭很顯禮貌與尊重,顯然是用了心的。
選擇權在於路奇,如果他選擇無視這封信,那麽就意味著要繼續和諾克薩斯開戰。
將信看完後,路奇略微思索了一下,告知奎因道:“回信諾克薩斯,就說我同意了見麵。”
“是。”奎因沒有猶豫,應聲離去。
路奇的視線,看向遠處諾克薩斯的軍隊,平靜的注視著。
半個小時後。
庫爾薩拉的城門打開,隨後一隊人馬緩緩的進了城,他們身穿黑甲,但並未佩戴武器。
而為首之人,一頭白發,身披黑袍,目不斜視,正是斯維因。
即便帶領著幾個人便來到德瑪西亞的大營中,他也沒有露出絲毫慌張神色,表情平靜,緩緩看向了對麵,麵容俊朗、氣質出眾的年輕男子。
隻是第一眼,他的直覺就告訴他,此人便是德瑪西亞的二皇子,路奇。
見到他,斯維因眸中微微閃爍了一下,從他身上的氣息來看,難道與自己是同類?
很快,他又否決了這個想法。
與自己不同,他的體內同樣有著不俗的惡魔之力,但卻不是共生關係。
隻是略微的感知了下,斯維因就立即認知到了眼前這位皇子的不簡單。
“幾位,請挪步會談室吧。”
他從斯維因帶來的幾人身上掃視了一眼,隨後其中一個披著鬥篷的身影上多停留了一秒,接著便收回了視線。
轉身帶路。
為了這次會談,他特地準備了一個會談室。
周圍有重兵把守,很快,幾人便紛紛進了會談室中。
路奇身側,緹婭娜、列夫落座。
而在對麵,則隻坐著斯維因一人。
路奇此前已經將諾克薩斯的政變告知了緹婭娜與列夫,他們皆知道此刻對坐的男人,便是如今諾克薩斯的話事人。
同時也的確挺佩服他的勇氣的,敢冒著風險來到德瑪西亞的大本營。
見著會談室沉默的氣氛,斯維因率先開口道:“本次我提出會談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希望能與德瑪西亞休戰。”
路奇問道:“理由呢?”
“理由有很多。”斯維因看著他,道,“比如,無意義的傷亡,沒必要再增多了。”
“此次休戰,我是帶著誠意來的。德瑪西亞至今依舊俘虜著諾克薩斯數萬多的子民,老人、婦女、小孩我願意以每人兩百金的價格,將他們全部贖回。而青壯、中年的男性,則以每人三百金的價格。”
“同時,作為崔法利議會的代表,我會向諾克薩斯所有人宣布,休戰是由我提出的消息,同時公布休戰條約。”
斯維因緩緩說完。
路奇自然能聽出,其實這斯維因的這番話,就代表著諾克薩斯的變相服軟。
畢竟這麽大的一個帝國,自然不能是認輸。
他們的尊嚴也不允許這麽做。
想了想,路奇道:“德瑪西亞一路大勝而來,隻是這點理由的話,還不夠。”
“接下來我說的話,並不是威脅,我隻是希望我們都能認真的考慮一下。”
斯維因微微凝起的目光注視著路奇,開口道:“如果德瑪西亞做好了與諾克薩斯兩敗俱傷的準備,那麽便請無視我提出的休戰吧。”
他話中的兩敗俱傷,指的不是雙方最終都受了不輕的傷。
而是如果德瑪西亞執意繼續打下去,那麽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麵了。
最終,德瑪西亞和諾克薩斯,隻能存在一個。
而活下來的另一個,情況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在座的自然都能聽懂他的意思。
這的確不是威脅,畢竟國與國之間的談判桌上,又怎麽可能存在威脅的說法。
所有說出口的話,都是以各自條件而講的。
緹婭娜此時聞言,淡淡笑道:“你是不是有些太過自信了?最後的局麵,未必會是兩敗俱傷。”
斯維因看向她,微微搖了搖,眼中透著一抹認真:“不,這不是自信,而是一種決心。自信已經無法影響戰局,唯有決心可以。每個人都會有為了自己的信仰,而付出一切的信念。我相信這一點,沒人比你們德瑪西亞人更明白。”
緹婭娜安靜下來。
的確,沒有人比德瑪西亞還要懂得決心了。
正是因為德瑪西亞的代代先輩,有著一種為集體奉獻的決心,所以才能在符文之地屹立如此之久。
斯維因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眼中閃爍而起的,亦是毫不動搖的決心。
也許他並不覺得最後結果會是兩敗俱傷,但是他會抱著這樣的決心去這麽做。
緹婭娜曾經看到過這樣的眼神。
這樣的人,擔任諾克薩斯的領袖,的確不簡單。
緹婭娜最終沒有發表意見了,因為她知道,該做主的人不是她,而是路奇。
如果路奇要打,那麽她會毫不猶豫的陪他繼續打下去。
身旁的列夫,也是同樣的想法。
包括此刻城中,十幾萬的士兵,都是如此。
他們早就具備了斯維因所說的決心,如果路奇選擇繼續戰鬥,沒有一個人會猶豫哪怕一下。
即便,會為此付出生命。
“明日我會給你答複,幾位先在這裏休息一晚吧。”路奇看向斯維因,開口道。
斯維因凝視著他,隨後點了點頭:“好。”
他相信路奇會做出正確的判斷。
會談持續的時間並不長,總計恐怕連二十分鍾都沒用到。
因為說是會談,其實是給雙方一個審量對方實力的機會罷了。
在這場會談開始之前,其實兩邊就對對方的了解足夠多。
斯維因和他的幾個隨從暫時被留了下來,但也被給予了一定程度的自由,可以在固定區域走動。
但也要被嚴加看守,防止他們趁機搞鬼。
不過路奇知道,斯維因這次前來,目的恐怕是真的來談和的。
離開會談室,走在街道上,路奇問道:“姑媽,你覺得該如何?”
緹婭娜笑了笑,道:“你小子其實早想好答案了不是嗎。”
“看來還是姑媽你了解我啊。”
路奇麵露笑容,視線眺望遠方天際,“我們已經嚐夠了甜頭,沒必要再去品嚐剩下不甜的地方了。”
這一天會來,其實一直都在路奇的預料之中。
無論諾克薩斯現在的話事人是達克威爾還是斯維因,終究都會有走到這一步的一天。
隻不過,斯維因做事,要遠遠比達克威爾果斷的多。
在上位後他沒有絲毫一刻的猶豫,迅速的找到了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的最好辦法。
為此,不惜親自上門來和談。
如果換做達克威爾,這個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的大統領,恐怕隻有真正感受到德瑪西亞的重擊,付出無數犧牲後,才會意識到接下來該怎麽走。
對如今的雙方來說,休戰的確是最好的選擇了。
畢竟就算是路奇,一開始也不是衝著滅國去的。他隻是算準了時機,找到了一個最適合進攻的時候。
在這個時期,達克威爾剛剛向艾歐尼亞投入了大量兵力,滿心惦記著不老藥,同時黑色玫瑰徹底暴露在民眾視野。而一場大政權的變動,也在暗中醞釀。
可以說,這個時期的諾克薩斯,整體都顯得特別忙碌,而且是各忙各的。
對德瑪西亞而言,自然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
但現在就不一樣了,斯維因奪權,諾克薩斯整體的政治局麵將會重新洗牌。
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一個人看齊的時候,那也是這個集體,凝聚力最強的時候。
就像斯維因說的一樣,如今德瑪西亞的實力,看起來似乎的確比諾克薩斯強。
但諾克薩斯,同樣在符文之地,屹立幾百年之久。
這樣一個強大的帝國,有著足夠的深厚底蘊。換句話說,就是命換命的戰爭,他們打的起。
而且,如今的諾克薩斯,必然還藏著幾張底牌。
不說別的,光是不朽堡壘地底下住著的那個,就顯然不可能看著諾克薩斯被打的滅了國。
德瑪西亞打到這裏,付出了極少的犧牲,卻換來這麽大一片爍銀山脈,可以說已經是非常血賺了。
哪怕接下來,繼續打下去,可能還會贏,但肯定不會像現在這麽輕鬆了。
路奇沒必要去拿人命來堆積勝利,每一個德瑪西亞戰士的生命都是寶貴的。
現在其實更應該要做的,是慢慢將這些土地消化,徹底的變為德瑪西亞所有。
到了這裏,路奇覺得,也是時候開始下一步計劃了。
傍晚來臨。
城牆之上。
斯維因靜靜的站在城牆上麵,眺望著遠方諾克薩斯的方向,心中不禁微微歎了口氣。
站在曾經是諾克薩斯的城池,眺望自己的故鄉,這種感覺,很是無奈,也很是無力。
但也的確是沒辦法的。
如果他能早幾個月回來,恐怕現如今的結局,會有所不同吧。
也許,這就是命運。
那個皇子給他一種很不簡單的感覺,而親眼看到德瑪西亞的那些強兵健將之後,他更是知道,諾克薩斯麵對的是怎樣的敵人。
與之前接觸的所有敵人都不同,德瑪西亞是這些之中,最為特殊的。
眼下的諾克薩斯,在達克威爾的治下,常年朝著四處征戰,投入了大量的兵力與資源。
再加上與德瑪西亞的這一戰,白白損失了幾十萬兵力,錢財、資源不計其數。
如此耗損下來。
實在需要一段時間來修養了,繼續打下去,恐怕隻會變成最壞的結果。
他們在德瑪西亞手中,討不到好,這是不得不承認的。
放眼諾克薩斯的曆史,這可能也是頭一回了。
斯維因心情格外的沉重,凝視著諾克薩斯的方向,久久沒有移開目光。
黑夜很快來臨。
夜晚溫度變得涼了幾分,微風吹拂。
一座高塔之上,卡特琳娜靜靜的坐在上麵,一雙出神的眼眸眺望遠方,紅發隨風飄**。
這一刻的她,什麽都沒有去想,隻是看著眼中的風景,久久的出神。
這時,她感覺一道身影落在了身後,但沒有回頭,依舊靜靜坐著。
直到他在一旁坐了下來,卡特琳娜才轉過頭,看向那張透著溫和、俊秀的臉龐。
“上次走的那麽急,我們還沒多聊幾句呢。”
路奇吹著涼風,慢聲說道。
卡特琳娜沉默了一下,開口道:“我們之間,似乎沒什麽能聊的了。”
“有啊,眼下不就有一個嗎。”
路奇笑了笑,說道:“斯維因提出的休戰,你覺得我該不該同意呢?”
卡特琳娜凝眸望著他,卻沒有給出答案。
她自然是希望同意的,這樣一來,他們就不會是敵人了。
可是……她真的能主導路奇的意願嗎?
顯然不能。
想了想,她還是轉過頭,望向前方,冷聲道:“該你自己決定的事,問我做什麽?”
聞言,路奇眼神複雜的看了眼她,輕輕歎了口氣,露出了歉意的表情:“德瑪西亞與諾克薩斯之間的恩怨,不是這麽輕易就能化解的。對不起,我……”
聽到他的話,卡特琳娜心中一痛,仿佛已經知道了什麽。
沒等路奇將說完,她忽然仰頭湊過去,用嘴巴堵住了他的嘴,打斷了他的話,接著快速分離。
一轉眼,她已經起身後退,立在高塔之上,朦朧的月光灑落在她的身上,那雙瑩綠色的眸子中,透著一抹悲涼與決絕。
“我生是諾克薩斯人,當為諾克薩斯而戰。”她看著路奇,狠心亮出匕首道,“你我立場不同,所以從今往後,我們將是敵人。”
一邊是她的祖國,諾克薩斯。
另一邊是,令她喜怒哀樂的路奇,在幾個月未見他的時間,她早已知曉了自己的心意。
總是腦中閃過他的臉龐,時不時的想到他的種種,讓卡特琳娜意識到,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而他,率兵朝著諾克薩斯攻打而來。
推翻達克威爾之前,她還能找找理由與借口。
但現在,夾在兩者之間,她不得不做出選擇了。
最終,她始終無法放棄諾克薩斯,那是她自小長大的地方,種下的情誼難以割舍。
她的心裏隱隱作痛,從未出現過這種如同被刀子割開的感覺,那樣的痛徹心扉。
卡特琳娜知道自己不會是路奇的對手,所以想要直接將二人之間的孽緣,就此了結。
“搞得就跟拍電視劇一樣。”
路奇看著月色下卡特琳娜動搖的一雙眸子,笑道,“我話還沒說完,你別這麽上頭行麽。”
卡特琳娜頓了一下,死死的盯著路奇。
路奇接著剛才的話道:“我剛才已經去找了斯維因,同意了休戰。”
話音落下,卡特琳娜頓時一愣,“你說什麽?”
“我已經同意了休戰。”
“那你為什麽說對不起?”
“口頭禪不可以嗎?”
“口頭你……”
卡特琳娜硬生生的將話憋了回去,咬緊銀牙瞪著路奇,感覺胸口的火氣蹭蹭的上湧。
熟悉的感覺,熟悉的味道!
這該死的賤人,剛才故意逗她是吧?
“別這麽瞪著我。”路奇露出無辜的笑容道,“你剛才是不是趁機非禮我了?”
“我?非禮你?”
卡特琳娜難以置信的問,一雙快要噴火的眸子,盯著這家夥。
壞了,剛才的確一下子有點上頭。
她甚至都打算一死了之了。
“算了算了,原諒你了。”路奇露出欠揍的笑容,緊接著又說道,“雖然我答應了休戰,但我也和他提出了一個要求。那就是你從今往後,要繼續給我當暖床丫鬟,斯維因一聽,立馬答應了。”
卡特琳娜聞言,眉頭頓時皺了起來,生氣道:“他憑什麽擅自替我做決定?”
她當即就要動身,去找斯維因理論了。
但轉念又一想,又懷疑的看向路奇。
“不錯,就是想逗逗你。”
路奇仿佛沒看到卡特琳娜咬牙切齒的樣子,笑道,“你都是崔法利議會的領頭人物了,來給我當暖床丫鬟也太屈才了。”
卡特琳娜沒有接話,說實話,她還是挺想念,以前那段時光的。
見她還在那裏站著,路奇拍了拍旁邊的位置,“別這麽緊張了,休戰後我們就不是敵人了。擬定的條約裏,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德瑪西亞將會和諾克薩斯進入和平相處模式。”
聞言,卡特琳娜才想起來這個,於是收起匕首,又在路奇旁邊坐下。
但很快,她渾身上下也多了幾分尷尬。
畢竟,就在前一分鍾,她還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
諾克薩斯或者路奇,她選擇了或者。
畢竟,無論怎麽抉擇,最終肯定都會後悔。
想著,幹脆在這裏與路奇打一場,敗了後,便一死了之。
結果這賤人是故意用一種讓人誤會的語氣說的。
此時卡特琳娜的心裏卻是鬆了口氣,感覺壓在肩頭的巨石,忽然間卸下了。
即便的確如路奇所說,德瑪西亞與諾克薩斯之間的恩怨,是無法輕易化解的。
但,至少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們不再是敵人,不是嗎?
也許,她可以在這段時間裏,找到讓雙方和解的辦法。
這樣的話……就可以永遠不做敵人了。
分神的功夫,卡特琳娜忽然感覺自己的手被另一隻手蓋上,然後被握在了裏麵。
她下意識的掙紮了一下,未能掙脫出來後,就放棄了。
感受著那隻大手中散發出來的暖意,她的心中很快被一種忽然升起的異樣感覺所占據。
就是感覺,心都要從胸口跳出來一樣。
明明知道這家夥不是什麽好東西,可她還是在不經意間,腦中和心中,就都被他的身影所占據了。
“你剛才的樣子,還是挺帥的。”
路奇此時笑著說道。
“別提了。”
卡特琳娜不爽的看他一眼,“把我逼到那一步,你很得意是吧?”
“我又不介意,而且我就想逗逗你,誰想到你反應這麽大。”
路奇很無辜的說道。
看著卡特琳娜逐漸泛冷的眸子,他立即說道:“行吧,這件事是我做錯了。為了表示歉意,我自願被再被非禮一次。”
聽到這番話,卡特琳娜都被氣笑了,冷啐道:“你真不要臉。”
下一秒,她仰起頭,飛速的湊了過去。
皎潔的月色下,塔樓頂,這一吻,顯得格外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