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汐,文件還沒拿好嗎?鄭姨可是榨好你愛喝的獼猴桃汁了。”

鄭姨的聲音由遠而近,從三樓長廊的另一頭傳了過來。

左汐仿佛才如夢初醒,從地上爬了起來。

“你這孩子,怎麽就坐地上了啊?”這才瞧見她的異樣,鄭姨忙疾步上前,“是哪裏不舒服嗎?”

“我……我沒事……”

出口的嗓音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沙啞而帶著疼痛償。

打完電話之後梁豔芹整個人便靠坐在書房椅背上,雙目無神,猶如沒有焦點一般,也不知過了多久。聽到門口的動靜,她倏忽間抬眸,恰與推門而入的左汐目光相遇。

四目相對,彼此的臉上都有著不自然。

隻不過,梁豔芹的不自然更多的是偏向於慌亂。

左汐的不自然,更多的是偏向於麵無表情,亦或者說,是麻木。

“你……你在外頭多久了?”輕顫著,梁豔芹緊緊鎖視住左汐,企圖從她臉上得到一個能夠讓她放下心的答案。

“從你說一百萬的時候吧。”

淡淡地說著,左汐走向鑲嵌在牆壁內的保險櫃,將櫃門極有技巧地一開,一個普通的櫃子,立時便呈現出一個密碼盤。

輸入密碼,保險櫃應聲而開。她沒什麽表情地將左光耀需要的那份文件取出,繼而將保險櫃鎖上。

左汐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走出自己家的,可她卻知道,梁豔芹女士生平第一次沒有和她爭鋒相對,沒有對她怒意滿滿。

“左汐,其實……”

那欲言又止的話,讓她差點都覺得她是因為對她有愧。

她,自然是不可能對她有愧的。

如果真的有愧,這些年來她做的最多的應該便是彌補她,而不是一味地挑她的刺找她的茬,故意不給她好臉色看。

左汐如今的狀態,根本就不適合開車。

家裏的司機負責接送老爹了,她讓鄭姨等司機回來讓他將車給開回郡元府邸,自己則打車回去。

渾渾噩噩地坐在出租車上,她腦中浮光掠影一片,過了一會兒又白茫茫的,什麽都瞧不見。

唯獨一道聲音,就那般定格了,不斷地充斥在她的耳畔。

“她不是左光耀的女兒又怎樣?他早就知道了卻還是一直將她當親生女兒疼愛不是嗎?你們如果真的敢曝光,大不了我們就魚死網破!”

她,不是老爹的女兒嗎?

老爹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不……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

將文件送到了左老爹所說的會所,左汐將它親自交給了他本人。

左光耀穿得極為正式,西裝三件套,還打了領帶,可見今天的會晤很重要。

左汐目光瞧著他打的領帶,恍惚間便憶起當年她總是折騰著給他打領帶,最終拿左牧試驗了好多回才總算是搞定,這才歡歡喜喜第一時間給老爹打領帶。

那會兒的畫麵她還記憶猶新,老爹臉上那滿心的歡心是那麽濃烈,那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喜悅,融化在她的心頭。

這樣子的老爹,怎麽可能不是她的老爹呢?

不,不會的……

*

左光耀瞧著她過於蒼白的臉色,整個人都著急起來。

“寶貝閨女,你可別嚇你老爹啊。這是怎麽了?是感冒嚴重了嗎?老爹剛剛已經打電話罵了靳司晏了,好好替你出氣了。你先消消氣,老爹談完事情就陪你去趟醫院做檢查,可別真的小感冒引發什麽大問題……”

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堆,對於她的狀況,心疼不已。

左汐就那般瞧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

那張,她喊了二十多年父親的臉啊。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神色,她都不陌生。

這些年來,全靠著他給予她的愛,她才能一路撐過來,走過了那麽多的春夏秋冬。

他對她,一直都是毫無保留,將滿滿的父愛留給了她。別的家庭好多都是重男輕女,可他,對她卻比對她哥還好。

這樣子的父親,怎麽可能不是她的老爹,怎麽可能不是她的左老頭?

她在書房門口聽到的,一定不是真的。

一定是她出現了幻聽。這段時間因為洛奶奶的事情精神高度緊張,又加上昨晚上被靳司晏一番折騰,今天又被他和秦瀲一番刺激,所以她才出現了精神恍惚,所以才會幻聽了。

一定是這樣,絕對是這樣!

“老爹,老爹,老爹。”一遍遍喚著,左汐眼眶有些發熱。

“老爹在呢,是感冒太難受了嗎?你等等,老爹安排人過來接手,這就陪你去醫院。”左光耀也擔心起來,忙讓助理安排公司的副總過來接手這個攤子。

鼻子有些堵,左汐揉了揉:“老爹我沒事,我隻是……我隻是覺得我真的好愛你。能當你閨女,我覺得好幸福。”

直接給了她一個爆栗子,左光耀不滿地哼哼起來:“現在才明白這一點啊?你這腦子還真是開竅慢。枉費老爹從小到大給你買那麽多玩具陪你玩那麽多地方了。”

不過,眼角眉梢,皺紋之下,卻是洋溢著說不清的笑意。

*

左汐精疲力盡地回到郡元府邸時,左小寶正在小區內溜達晏寶。

一人一狗,都是一副精神抖索的樣子。

小家夥臉上洋溢著笑容,嘚瑟地朝著晏寶發號施令,小將軍的樣子,指揮若定,還真有幾分樣子。

瞧見左汐,左小寶瞬間便跑過去抱住了她的大腿:“大寶兒你送個愛心便當送那麽久,老實交代,是不是偷偷摸摸在辦公室裏和大晏打情罵俏然後天雷勾動地火了?”

小小的腦袋揚起,眼中是狡黠的光芒。

那撲閃撲閃的光芒,是屬於孩子好奇的天性。盡管他這個所謂的天性有些汙,在這一瞬,左汐還是被感染到了。

將手上的南瓜餅和果汁塞到他手上,她一把將他抱了起來:“一個人在家還敢帶著晏寶下來亂跑,被人拐跑了怎麽辦?”

“我是那麽笨的人嗎?”

“人販子會管你聰明還是笨?你那點小力氣就算是你腦子聰明,也敵不過人家的四肢發達。”

“切,這兒治安很好的好不好!大寶兒你就杞人憂天吧,那人販子敢那麽猖獗,小爺就讓大晏把他打得滿地找牙!”

大晏……

聽著小寶兒下意識便打算讓靳司晏為他出頭的話,左汐微微一晃神。

他對靳司晏,無形之中竟已如此依賴……

“大寶兒,哇!你竟然給我帶了南瓜餅!還有這綠色的是什麽?該不會是獼猴桃弄的吧?鄭奶奶的手藝?你回家去了?不是去找大晏了嘛?”

一連串的問題連珠炮似地朝她射了過來。

小家夥雖然小,可有些事情,卻是觀察入微。

“就你這狗鼻子這麽靈,是不是你鄭奶奶做的,一聞就聞出來了?還不興我在隨便哪個糕點店買的?”

“那是!鄭奶奶做的能和外麵的一樣嗎?我可是吃著她的南瓜餅長大的!”一個餅也就半個手掌大小,上頭灑了黑色和白色的芝麻,小家夥三兩下就吃完了,“鑒定完畢,確實是鄭奶奶做的!”

小家夥傲嬌起來,招呼晏寶跟上。

兩人一狗直接打道回府。

到了公寓,左小寶撲騰著看電視吃零食,晏寶圍繞在他身邊,眼睛盯著他手裏的東西打轉,卻保持著它的矜持,沒有朝他伸爪子討食。

“晏寶,想要吃的時候呢,你得學會朝我賣個萌,要不然你不可愛,我就不想給你吃了噢。”

左小寶一板一眼地開始他的訓狗之道。

左汐搖了搖頭,回主臥去收拾東西,又跑去左小寶如今入住的臥室整理。

東西其實收得並不多,隻是簡簡單單地放進去幾件。

“小寶兒,咱們走吧。”

“去哪兒?”

小家夥傻愣愣地問道。等到轉過他的小腦袋瞧見左汐手上提著的拉杆箱時,他小嘴巴張開,有些合不攏。

“大寶兒,你……該不會玩離家出走吧?”

“你想多了,帶你去旅遊。”

“真的?”瞬間,小家夥振奮不已,“那你有沒有計劃好去哪兒?我想去看海,你得給我買泳裝噢,我會幫你拍美美的比基尼照片的,所以全程的路費你幫我付噢。哎呀不對,得通知大晏,讓他當這個冤大頭買單才對。大晏和我們一起去嗎?”

“……”

左汐不得不打斷他的自我暢想:“你想多了。旅遊地點,從這兒下樓,走五十米,另一棟樓。”

總算是意識到不對勁了,左小寶這小腦瓜一動,直接便擺出了一個柯南冥想時的pose:“大寶兒,所以,我們這是要去自己家的公寓?不住大晏這兒了嗎?”

“嗯。”

左汐將他一拎:“走了。”

“可……為什麽啊?大晏又沒有趕我走,我還聽他打電話說下禮拜就帶我們去見太奶奶呢。”怕左汐沒理解,他解釋起來,“就是大晏的奶奶。”

去見靳老夫人嗎?

左汐已經拎著他走向玄關,將門打開,微微苦笑:“你聽錯了,他要帶的人應該是另有其人。”

一道黑色的人影就那般靜靜地站在那兒。

也不知站了多久。

左汐嚇了一跳,不由鬆開了手上被她拎著的左小寶。玄關處放著的行李箱,則被打轉的晏寶一撞,萬向輪滑動,直接便朝著門外的靳司晏滑去。

*

客廳內,左小寶抱著抱枕,和晏寶一起窩在沙發上。耳朵豎起,努力聽著陽台那邊的動靜。

“晏寶,你說……大寶兒和大晏是不是吵架了呀?這送個愛心便當都能夠吵架,他們這生活也過得太驚險刺激了吧。”

“汪!”

“切,就你知道得多!”

“汪!”

“……”別再汪了!

陽台上,推拉門被關上,隔絕了與室內的一切。

夕陽西下,餘暉漫漫,那栽種在盆內的花草隴上一層生機。

遮陽傘下,靳司晏坐在藤椅上,另一邊,則坐著左汐。

“想離家出走?”

“嗯。”

“為什麽?”

“想要靜靜。”

“不離家出走就不能靜靜了?”

“看到你我就靜不下來。”

“我的臉和身體讓你想入非非以至於靜不下來?”

!!!

左汐瞧著那一本正經地說話的男人,這樣的話,竟然出自他的口。

“哪兒也不準去,下周六和我一起去溫哥華見老太太。”夕陽的餘暉下,男人的臉沐浴著暖黃色的光澤,仿若浸染了全世界的溫柔。

沒想到左小寶說的竟然是真的。

他還真的安排好了。

隻不過,為什麽偏偏在今天告訴她。為什麽偏偏在她知道他和秦瀲諸多貓膩之後?

“我想,你更應該帶秦瀲回去。”

“老太太想要看的是孫媳婦和小曾孫,我帶她去做什麽?”典型的反問,靳司晏麵色不變,“她隻是我兄弟,僅此而已。”

太多的疲憊席卷而來,這一刻的左汐,是累的,是無助的。

她的身世她有可能不是老爹的女兒這一事實,快要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可偏偏,她沒有地方宣泄。她甚至還得為了靳司晏耐著性子坐在這兒,和他進行所謂開誠布公的“談談”。

可他呢?有想過好好談談嗎?

“我隻需要知道一件事情,你如果願意解釋,那麽我和你一起去溫哥華。”

“你問。”

“今天中午,你究竟和秦瀲做了什麽。”

不管是秦覓還是丁梅冉,其實她都不在乎。因為靳司晏的態度明確,對她們根本就沒有特殊的感情。

可秦瀲不同,她一出了事,他會著急,會馬上趕過去。

哪個女人,願意承受自己的丈夫對其她女人這般關切?

知道她今天是非問明白不可了,靳司晏微微一歎,將手邊的礦泉水瓶擰開,遞給她:“先喝點水,你的唇都幹了。”

“我們現在不是討論我的唇幹不幹的問題,麻煩請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我答應過她會尊重她的個人隱私不向其他人透露。你也知道,我這人一向守信重諾。”

好一個守信重諾!

左汐站起身,拉開藤椅。旋即,椅腳與地麵發出一聲清脆的拉長聲響。

“不過,我可以偶爾為你打破一下慣例。”

突如其來的一句,成功阻住了左汐的腳步。她身形一頓,臉色有些惱恨:“你就不能將話一次性說完整嗎?故意說一半留一半折騰人很好玩是吧?”

“是你自己沒有耐心。”對於她的怒氣,靳司晏照單全收,磁性的嗓音,別樣醇厚。

****

這些年來,為了克製臉部時不時發作起來的疼痛,其實秦瀲一直以來都在服用鎮靜藥劑。臨**的鹽酸嗎啡作為麻醉劑,對於鎮痛有巨大效果。而她這些年,則時不時在得到元琛安默許的情況下服用嗎啡。

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她都對其有了一定程度的依賴。

這些,他都是才知道的。

他匆匆趕去時,她已經有些神誌不清了。第一時間,他打電話給元琛安,詢問具體情況。

這種狀況會發生,他不相信隻是偶然。畢竟她之前隻是扭到了腳,臉部也已經做了處理。不可能連腦子都不好使起來。

果然,元琛安的話,讓他的疑慮得到了證實。

將之前秦瀲在柏林接受治療時那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相告,元琛安還不忘勸道:“司晏,這些年老二挺過來不容易。你如果可以……就多陪陪她吧。”

“這是會上癮的,你難道不知道嗎?當她脫離了危險,你就該第一時間製止!”

“醫生說這類鎮定劑的嗎啡含量比較適中,可以用作鎮定止痛。”

“可他有說讓你一直給她用嗎?”

“是,這是我的錯。我隻是不希望她被疼痛折磨得太痛苦……”

再一次,兩個兄弟因為秦瀲的服藥問題發生了分歧。

其實兩人之間的關係,確實是如同沈卓垣所說,雖是兄弟情深,可到底,還是有了一層隔閡。

而打破這層隔閡最大的阻力,則是秦瀲。

隻要秦瀲一天喜歡著靳司晏,那麽,元琛安和靳司晏之間,便會回不到過去那段兄弟情深肝膽相照的日子。

後來左汐來電時,靳司晏其實正將秦瀲往醫院送,她已經嚴重出現了幻覺,仿佛夢遊狀態。

至於秦瀲口中說的那些讓人遐想的話,他不知是不是她深層意識中有意的。等到她清醒過來是在醫院走廊。

考慮到床位緊張,而她的情況是突然發作,在可控範圍內,醫生隻是做了初步處理。

等到她清醒過來,她拒絕住院,並希望他能夠對這件事進行保密。

*

左汐淡定地聽著靳司晏陳述這整件事,中途按照他的意思喝了好幾口水潤潤唇。

她是怎麽都不可能想到,她會在電話中聽到秦瀲說的那句話,竟然是如此原因。

所以說,秦瀲即使神誌不清,也不忘記和靳司晏做出一番牽扯嗎?或者說,她根本就知道手機另一頭的人是她?特意喊給她聽的?

其實,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靳司晏說了,她便信了。

對於其他男人,如沈卓垣賈斯文之流,甚至連她哥說的話,她都可能會懷疑下。畢竟他們都有過前科,說話做事總會讓人覺得不著調。

可唯獨靳司晏說了,她便毫不猶豫地信了。

相信她之前聽到的那話,確實不是他和秦瀲真的在做些什麽。

但相信是一回事……

“你去哪兒?”靳司晏驀地出聲,皺眉。

他都已經解釋清楚了,她竟然還要走?

“我隻答應陪你去溫哥華,可我沒答應不離家出走啊。”左汐打開推拉門,走入客廳。

誰曾想,左小寶正趴在門上豎起了小耳朵偷聽。門被推開,他一下子就失去了重心,直接就落入了她懷裏。

“嘿嘿,嘿嘿,大寶兒,你和大晏談好了?咱們還需要離家出走嗎?”

“你不用了,我一個人離家出走就行了。”

越過他,左汐徑自走向自己的行李箱。

她想,她也許是矯情了。

可現在的她,隻想找個地方好好靜靜。

靜靜地想想和靳司晏的事,靜靜地想想……她家的左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