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伏景光曾經和降穀零討論過逮捕安格斯特拉的計劃。

食物下毒、洗澡偷襲、開車帶他進入公安的包圍圈……這些方案一一提出,又被一一否決掉。

“不行,他能力太離譜了,身上還有奇奇怪怪的道具,人多根本不是優勢。”

降穀零想到被幾小時推平的法國當地黑幫和他送給他的智能隱形眼鏡。

“……確實。”

諸伏景光想到了他為庇護他們而當場打穿的電子門與徒手捏碎的手槍。

清楚目前大部分警察武力值的兩人一起沉默。

……難道要他們對自己的臉哐哐打幾拳,造成嚴重破相,把看臉的安格斯特拉刺激原地去世,再把他帶走嗎?

毫無頭緒的諸伏景光冒出了荒唐卻又莫名靠譜的想法。

“……要不要試著去策反他?”

降穀零忽然道。

諸伏景光皺眉:“我們之前討論過,這個可能性不高……”

公安警察在必要時會違法,甚至犧牲部分無辜的人去達成目的,有著非常靈活且低的底線。

從年齡上,安格斯特拉隻有十四歲;從價值上,他從小待在組織,又是IT行業公認的天才,他有能力黑入組織內網,為公安提供很多有用的情報。

諸伏景光一開始也是這麽想的,但隨著他們的朝夕相處,他看到了他的人際交往,就自己放棄了這個打算。

——安格斯特拉在組織長大,他的監護人和朋友全是組織的人,他憑什麽願意被他們策反?

降穀零打斷他:“潘諾。”

諸伏景光一頭霧水,不明白為什麽降穀零要提到這個安格斯特拉的前搭檔、明明死了很久卻還能多次迫害到他的法國臥底。

“安格斯特拉在後悔殺了他。”降穀零表情嚴肅。

諸伏景光愣住了。

……

諸伏景光知道自己從沒真正了解過安格斯特拉。

前任搭檔是臥底,三個手下還是臥底,安格斯特拉得知後沒立刻把他們全部挫骨揚灰,而是裝作若無其事。

但他不可能一直自欺欺人下去,總會有別人發現,把這個問題徹底暴露在他眼前,逼他不得不去麵對。

——就像現在這樣。

囚室內不冷,現在已是三月中旬,在下午諸伏景光經過公園時,還看到裏麵的櫻花快開了,馬上就是賞櫻的好時節。

如果沒有暴露,他本來想著等到櫻花盛開時帶安格斯特拉一起去那裏賞櫻。他喜歡好看的東西,一定會喜歡那些櫻花。

——諸伏景光想逮捕格雷·克洛,和蘇格蘭威士忌想帶安格斯特拉去賞櫻不衝突。

“那你呢,安格斯特拉?你會這樣對我嗎?”

聽到這個問題的安格斯特拉終於再次抬起頭,看向諸伏景光。

你恨我嗎?

你會……殺了我嗎?

諸伏景光不怕死,甚至不怕剛才檔案上的那些刑罰——比起自己經曆那些,他更擔心哥哥和鬆田會被牽扯進來。

“……我不會這樣對你。”安格斯特拉回答道,“也不會這樣對波本和萊伊。你不用擔心牽連你們的家人朋友,組織不會那麽做的。”

聽到他平靜而篤定的口氣,諸伏景光再次確認了他之前的猜測。

如果沒有足夠約束住其他成員的實力和地位,他是不會這麽說的。

對臥底都可以下達這樣的承諾……安格斯特拉在組織的地位,真的非常高。

看著這個地位極高的組織成員的紅色右眼,另一雙極為相似的眼睛,並不突兀地出現在公安臥底的腦海裏。

那個代號為斯皮亞圖斯的男人。

……

組織BOSS,每一個臥底從潛入開始就心心念念魂牽夢縈日夜不忘的存在。

安格斯特拉說,現在的BOSS不喜歡肉體拷問,這是實話,但也絕對沒安什麽好心。

比如現在,他就把一個已暴露的臥底和一堆審訊臥底的舊檔案關在一起。

在看到這份拷問記錄、看清那個代號時,諸伏景光想清楚了很多事。

蘇格蘭威士忌,波本威士忌,以及之前暴露的日本威士忌……他意識到,這些代號並不是巧合。

而作為FBI臥底的黑麥威士忌,他被命令去殺日本威士忌前輩的獨子以及另外三名外國臥底——其中兩名還是他被舉報後去殺的——組織的首領,恐怕很早就知道他們是臥底了。

這種感覺遠比這本檔案更讓人毛骨悚然。

再想到那隻對他耳朵很好奇的蘇格蘭折耳貓莫尼,他記得那是斯皮亞圖斯的寵物。

戴吉利竟然給一隻寵物貓買神戶牛排當貓食,並且在那個非人類成員問起時,沒說出它的主人是誰……

有時閉口不答,本身就是一種答案。

斯皮亞圖斯,酒精度數高達96%,目前世界上酒精度數最高、最烈性的酒。

作為BOSS的代號,沒有比這更適合的了。

……

諸伏景光抬起手,拘束器之間的鎖鏈被拉長,他嚐試去摸安格斯特拉的腦袋。

安格斯特拉沒有避開,他的手放上去,如往常那樣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還是濕的,上麵有海水的鹹腥氣息。

“……為什麽?”

安格斯特拉突然問道。

“什麽?”

諸伏景光一愣。

“為什麽要來當臥底?”

安格斯特拉盯著他。

“你之前是警察吧?像鬆田警官那樣,站在陽光下,身邊是能真心相待的同伴,可以正大光明接受所有榮譽和感謝,不會因為自己的好心幫助而遭遇滅頂之災……就這樣當個普通警察,不好嗎?”

他抓緊檔案冊,有幾張照片掉了下來。諸伏景光看過去,上麵的人不是威士忌,是其他人,每一張的臉都不一樣。

他們無一例外滿是血汙,遭到了非人的折磨。

安格斯特拉也看到這些照片。

“……如果不是BOSS不喜歡折磨人,現在暴露的你,就是照片上的樣子了。”

“你就不怕疼嗎?你之前眼睛受傷時,晚上就睡不好了……”

諸伏景光收回手,認真地看著麵前這個尚未成年的犯罪組織成員。

“安格斯特拉。”

他緩緩開口,開始認真地回答這個問題。

“就像組織底層成員會有那些訓練一樣,我在進組織前,也經曆過臥底培訓……”

在他畢業進入警視廳公安部沒多久,上司就選中他,他和ZERO在同一時期進行培訓。

“在訓練的某一天,教官告訴我,我們有一個去當臥底的前輩回來了……準確說,是公安那邊終於找回了他的屍體。”

諸伏景光語氣平靜。

“於是那天訓練終止了,教官帶我們去看了他的屍體以及屍檢報告……根據屍檢,我們知道他生前遭遇過什麽。”

那具屍體已經完全不成人形,隻能對著他的傷一道道驗過去,才能還原他生前遭遇的所有身體上的苦難。

諸伏景光低頭看著地板上那些血淋淋的照片,表情波瀾不驚。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這些了。

“當時教官問我們,怕不怕?要不要退出?一旦去臥底,極有可能也變成這幅樣子,甚至更加淒慘。他告訴我們,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但你還是來了。”安格斯特拉喃喃道。

“當時的我內心隻有憤怒。”

前輩的遭遇反而是他成為臥底的決心。

即使再微弱,隻是轉瞬即逝,黑暗裏也要有光去燃燒——哪怕燃料是他們的生命。

諸伏景光看向安格斯特拉。

他的臉上沒有露出不屑或不耐煩,他一直在認真聽著。

“我比誰都清楚暴露的臥底會遭遇什麽,但我還是來了。”

安格斯特拉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