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我的初步診斷,你的症狀應該是急性焦慮症。”

“急性焦慮?”

“是的,生活節奏快、壓力很大的人群,比如你這樣的潛入搜查官,其實很容易得心理疾病。”

“……你是在看不起公安的培訓嗎?”

“不,我隻是描述一下來我這裏看病的人群的基本情況。臥底搜查官,潛伏的時間越長,心理有問題的概率就越高,很多臥底回來後要被監視和進行心理治療,幾乎無一例外。不用做心理治療的,隻有提前撤離或已經殉……啊,抱歉,我沒有詛咒你的意思。”

“……是我剛才唐突了。醫生,焦慮症和失憶有什麽關係?”

“部分焦慮症引起的並發症之一就是失憶。一般失憶症是患者大腦受到外界的劇烈碰撞,大腦內出血,血塊壓住部分記憶神經導致的失憶。從我收到的身體檢查報告來看,您沒有這樣的外傷。”

“還有一種是心因性失憶症,這是因為巨大的精神打擊或心理壓力,比如目睹親人去世、看到無法承受的慘劇等等,激發了人體大腦的自我保護機製,形成了暫時性失憶。你的情況更像是這一種。不過,我不能百分百肯定。”

“還有什麽情況?”

“還有一些非常罕見的精神疾病也會導致失憶……畢竟每個人身體和心理情況不一樣,你也不可能在臥底任務結束前,就將那些機密對我和盤托出,所以我無法根據你的遭遇做更進一步的詳細判斷。”

“不過有一點我很肯定——你的失憶和這些異常,全是你的精神壓力引起的。”

……

降穀零忘記了自己是怎麽掛斷的電話、怎麽飛奔回的臥室。

他幾乎是撲到桌前,翻出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拇指在開機鍵上按了好幾次才成功啟動。

周圍沒有其它聲音,他隻能聽到自己的心髒如擂鼓一樣砰砰砰的跳動聲。

電腦桌麵剛一跳出,降穀零就迫不及待打開一個軟件,開始黑入這家酒店的監控係統。

他的黑客技術不如安格斯特拉,也不如被安格斯特拉教學那麽久的諸伏景光,但到底經過公安內部的培訓,雖然中途遇到些許波折、這家酒店安保係統不錯,最終還是成功黑了進去。

十幾天前,去辛多拉公司的第三天,那就是……

降穀零的手抓著鼠標,手心冒出一層冷汗,他很快找到了那天的電梯監控錄像。

因為這一層是總統套房,為了客人的隱私考慮,樓道裏沒有安裝監控,但是電梯和一樓大堂裏有。

他回憶著平時安格斯特拉的起床時間,將進度條拖到那段時間附近,見到沒人,又拉住進度條往後拖了幾分鍾,在9點20分時,有兩個人進入電梯。

走在前麵的是安格斯特拉,他背個了不大的包,手裏還拿著一本旅遊手冊,活脫脫就像一個出來玩的學生;跟在他後麵的……

明明坐在開著暖氣的屋內,降穀零卻感覺自己被脫光了衣服扔到屋外大雪中,一桶冷水從頭澆下。

——後麵的這個男人,是誰?

監控視頻裏,那個拎行李箱的男人有著一頭淺金色的頭發,較深的小麥色皮膚,五官輪廓看著比普通亞裔更深一點,是一個很明顯的混血兒。

他長得和降穀零一樣,連身上的衣服都一樣。

監控視頻裏沒有聲音,並非沒有錄音裝置,是電梯裏的兩人說話聲不大,或者說是他們有意放輕了音量,這是作為組織成員的習慣。

在他們站定後,就是後腦勺對著攝像頭,降穀零無法通過唇語解讀判斷他們在說什麽。

隻見這個金發混血的男人暫時放下行李箱,在電梯開始下降後,他突然指了指安格斯特拉的包,似乎在問要不要這個他也一起拿了。

安格斯特拉搖頭拒絕他,還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動作自然又親昵。

因為這段交流,兩人終於轉了腦袋,降穀零看清了他們的側臉,他看到他們臉上都帶著笑容。

降穀零握著鼠標的手一動不動。

不是他不想動,是他根本動不了。

他整個人僵硬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可言狀的巨大恐懼籠罩著他。

這是誰?

這個男人,這個長得和他一樣、穿得和他一樣、站在安格斯特拉身邊的男人,到底是誰?!

電梯很快就到了一樓,安格斯特拉先一步走出去,跟在他後麵的男人重新拿起行李箱,動作比他慢了一拍。

然而在他快出電梯時,他突然對著監控抬起頭。

鏡頭下的那張臉很英俊,是安格斯特拉最喜歡的模樣,他對鏡頭露出一個微笑。

——你、好、啊。

金發混血男人的嘴巴一開一合,故意咬字清晰。

他雙眼直視著鏡頭,仿佛在特意對多日之後的對降穀零,親昵地打了聲招呼。

嗡嗡……

手機的輕微震動聲讓降穀零一個激靈,他伸手一摸,動作再次僵住。

震動源自他的公安聯絡手機,這部剛開機不久的手機,收到了一封定時發送的郵件。

收件人是他的公安郵箱地址,發件人是他的組織郵箱地址。

郵件裏沒有任何文字,隻有一張課堂照片。

淩亂的板書,一個dissoCIAtive幾乎橫跨整個黑板,拍攝者得努力找一個合適的角度,才能把這個單詞完全拍進去。

dissoCIAtive,解離的。

因為單詞較長、拚寫複雜、讀音拗口,這不是日本人常用的單詞。

但是在心理學以及精神科的用詞裏,它構成了一個獨一無二的專業名詞。

——dissoCIAtive disoders,解離症。

“…………”

降穀零抬起頭,他的不遠處就是窗戶。通過窗戶的倒影,他看到了自己此刻的表情。

他想,如果他是以這幅姿態回去,別說再次被選為臥底了,恐怕連警校都進不去,連最最基礎的鎮定都維持不住。

就在這個時候,降穀零注意到了倒影裏的異常。

他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耳垂,顫抖的指尖碰到了隱藏在頭發下的小巧耳釘。

耳釘是小狗造型,嵌在耳朵裏微微發燙。

這是一個竊聽器。

一個沒有正確的指紋密碼,就永遠無法摘下的竊聽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