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底”一詞,說得清晰無比,四周瞬間一靜。

安室透單膝跪地,半仰著臉,看著安格斯特拉。

小上司站在一片狼藉裏和他對視,眼神空洞,臉上沒有一點笑容。

沒人知道安室透有多喜歡安格斯特拉的笑容。

安格斯特拉平時很愛笑。

中獎會笑,得到寵物貓會笑,吃到好吃的東西會笑,和他們分享有趣的事會笑,看到他傷情恢複得不錯會笑,哪怕隻是別人答應了他一點微不足道的要求,他也會露出一個大大的、開心無比的笑容。

他總能為一點小事就感到心滿意足。

可就是那麽一個愛笑的人,那麽一個容易被滿足的存在,從幾天前開始,再也沒有笑過了。

安室透目光下移,他看到了他垂在身側的手。

剛才反複捶打鐵欄的那隻手鮮血淋漓,其中一根手指的指甲被完全掀掉,正在往下流血。

安室透的身體和心開始顫抖。

過去被爆炸炸到半死很疼,上午被FBI的人毒打很疼,但那一切,都比不過此時此刻的痛苦——這才是真正的心如刀割。

他的小上司那麽厲害,沒有因為FBI的持槍圍攻傷到分毫,他渾身上下唯一的傷口,是他自己剛才打出來的。

能傷害他的,一直都隻有他們這些他付出一片真心相待、卻通通以假意欺騙了他的人。

“安格斯特拉。”他再次喊道。

“波本是來自日本公安的臥底。”

在第一次說出口後,第二次並沒有變得輕鬆,安室透極力抑製著語調的顫抖,更詳細地重複了一遍。

不管是等安格斯特拉發現,還是他主動承認——還是遲到了那麽久的承認——傷害都在所難免。

他們的相遇,立場不同的人交織在一起,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隻是他有那麽一點點最後的私心,他說的是“波本是臥底”,而不是“我是臥底”。

安室透永遠不會背叛安格斯特拉,永遠不會背叛格雷·克洛,永遠不會背叛境白夜。

臥室內一片狼藉,安格斯特拉不止對床邊鐵欄砸手,在之前還砸了其他東西,他的那部手機恐怕就是那樣摔到門口的。

安室透看到地板上躺著一把沒見過的匕首,他將它撿起,然後解開上衣,露出心髒的位置。

然後他手握住匕首的利刃,將把手部分轉向安格斯特拉。

他溫柔而虔誠地道:“請你殺了我吧。”

他不怕死。他想用他的真心,換回安格斯特拉的笑容。

……

聽到這句話,安格斯特拉動了。

他像是終於反應過來,眼睛裏閃爍出星點的亮光,照亮了他的整個表情。

然後——他朝安室透撲了過來!!

匕首掉落在地,安室透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的腦袋就被安格斯特拉緊緊抱在懷裏。

“對不起,是不是我砸東西吵到你了?你現在身體好點了嗎?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安格斯特拉的聲音同樣顫抖,但是,他是激動的顫抖。

安室透懵掉了。

他預想過安格斯特拉很多種反應,悲痛質問,勃然大怒,拿過匕首一刀刺入他的胸口……可沒有哪種像現在這樣。

抱了好幾秒,安格斯特拉才放開他,蹲下身和他平視。

“你傷得比較重,幸好沒傷到內髒也沒骨折,隻有些外傷,我就用特殊藥物為你做了處理……不過裏麵有我過去沒用過的新藥,不知道效果到底怎麽樣。如果你哪裏疼就告訴我,我立刻送你去醫院。”

他一邊說著,一邊拿另一隻完好的手摸了摸他的臉。

“……安格斯特拉?”安室透回過神,他看著那張近在遲尺的臉,“你不……殺了我嗎?我……波本可是一個臥底……”

“你不是。”

“我……”

後麵的話生生卡在喉嚨裏,安室透睜大眼睛。

他看到安格斯特拉對他露出微笑,那隻猩紅色的眼睛裏,是和往日一樣,甚至更多的關心和愛護。

“你不是——因為你有解離症,對嗎?現在和我說話的這個,並不是臥底。”

安室透徹底傻了,他大腦一片空白。

……他知道?

“你什麽時候……”

“很早就知道了。”安格斯特拉說,“你那次差點窒息,風戶醫生把我叫走對我說的。”

安室透一愣,他後知後覺想起那天發生的事。

那個醫生極有可能也是一個解離症患者,所以在雙方交流時,或多或少都察覺到對方的異樣,隻是他沒想到醫生真的告訴了安格斯特拉。

安室透不解道:“如果你那時候就知道,為什麽沒把我……”

那時的他隻是一個普通的沒有代號的成員,如果明確診斷出他有這樣的病,會被組織視為不穩定因素而清理掉,為什麽安格斯特拉……

“醫生的確問過我要不要放棄你,可我不想拋棄你。”

“有人教過我一點很重要的做人準則——如果有人對我好,那我也該對他好,不能辜負對方,因為這是非常、非常珍貴的感情……當時在電影院門口,是你撲過來保護了我吧?我當時沒反應過來,是後麵才想起來的。”

安室透感到眼眶發熱,他想要抬起的手止不住地發抖,但不再是之前那樣痛苦的顫抖。

“……你知道?”

“我知道,因為眼神不一樣。”安格斯特拉說,“我不會解讀別人的眼神,但我可以認出你,你特別特別在意我,我感覺得到這份在意——所以我總能一眼辨認出你們的不同。”

安室透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張開嘴,卻發現自己的臉頰上早已滿是淚水。

“對不起,波本……不,安室。”安格斯特拉抱住他,臉頰緊緊貼在他的臉頰上,“我不該在這幾天遷怒你的,昨天把你獨自扔下,今天讓你遇到這樣的危險……對不起。”

安室透想起昨天他們在校門口分開時,安格斯特拉忽然回頭道歉。

那是對他說的,是對安室透說的。

因為他知道他是無辜的。

“遷怒和找替身一樣,本質上都是把感情轉移到一個不相幹的人頭上,這種行為很不好。那時候我因為很不開心,竟然沒好好控製自己的情緒,遷怒了你……我向你道歉,你能不能原諒我?”

安格斯特拉牽起他的手,覆蓋在他兩邊臉頰上。

他臉上是有點不好意思的笑容,他注視著麵前這個忠誠於他的靈魂。

“別生我氣行嗎?我可以讓你捏捏臉,多捏幾次就不氣了……真的對不起,我傷害了你對我的心意。我真是個糟糕又幼稚的上司,希望你可以原諒我,我以後絕對會改正。”

安室透已經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他恨那兩個臥底太看輕安格斯特拉,可他自己何嚐不是如此?他也小瞧了他。

的確是那名醫生最先告訴了安格斯特拉解離症的事,但如何分辨出他們,是靠他自己,隻有靠他自己。

——他甚至可以通過回憶,就判斷出那一瞬間飛撲過來護住他的到底是誰。

原來他知道。

他全部都知道。

他對他的付出,他完全看在眼裏,記得一清二楚。

真心換真心,是世界上最寶貴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