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境白夜不說話,黃昏boss沒有逼迫他,隻是又摸了摸他的腦袋。

“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下。”他說,“或者找什麽發泄一下,不要這麽為難自己。”

境白夜感覺到頭發上的輕柔觸感,不禁抬頭看向眼前的人。

“boss……”

“芬裏爾。”黃昏boss打斷他,“格雷,我不是組織的管理者,如果你想叫我,就喊這個名字吧。”

日韓文化裏有著嚴苛的長輩晚輩、前輩後輩文化,從那繁瑣的敬語就可見一斑,晚輩絕對不能直呼長輩姓名,那是極大的不尊重,但美國或是法國就沒這麽苛刻。

黃昏……芬裏爾是美籍法裔,哪怕身體成了一個日本起家的犯罪組織頭目,他仍然沒接受半點日本封建風氣的影響。

境白夜的目光落在他左側脖子的狼型圖騰上,忽然問道:“這個紋身是你根據名字紋的嗎?”

“不,這不是紋身。”芬裏爾回答,“我過去是一名教徒,有規定不許紋身。”

“……原來是這樣。”

境白夜像是自言自語般的說了一句,他沒有再問什麽。

芬裏爾似乎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談:“你是來找他的?那你得再等一會兒。”

黃昏是日本文化裏忌諱的逢魔時刻,同時也是這具身體裏兩個靈魂的交替時間——境白夜知道這點,他本來就是來找斯皮亞圖斯的,但他現在忽然很想和芬裏爾也聊一聊。

明明是同一個身體,芬裏爾和斯皮亞圖斯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一個溫和到有些懦弱,一個是當之無愧的群鴉主人。

組織裏知道boss真麵目的人,大多不會把他們弄混。

就拿琴酒舉例,他對斯皮亞圖斯畢恭畢敬絕對忠誠,但對芬裏爾,隻是麵上過得去而已,就算去保護他,也隻是為了不影響之後斯皮亞圖斯使用身體。

曾經境白夜好奇琴酒怎麽會分得這麽開,還跑到他麵前直接問過他的這個問題。

那時他剛入組織、琴酒也剛滿二十歲,遠沒有現在這麽沉得住……不,現在他遇到對斯皮亞圖斯不敬的人也不會冷靜有耐心……根本不會給人解釋的機會,他當即用看叛徒的眼神掃射境白夜。

他沒有和以前一樣拿槍捅他的臉頰,而是直接揪著他的臉,把他整個從地上拎起。

“你是被那位先生特地帶回來的……連他都認不出?”

境白夜雙腳離地搖搖晃晃,這是他第一次從琴酒身上感受到真正的惡意,他的眼神是真的想殺了他。

其實當時琴酒誤解了他的話,他是認得出的。

——他不靠係統標注就能把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區分開,也能辨別出同一個身體裏的不同靈魂。

隻是他能做到不把一個人當成另一個人的替身,把對一個人的感情完全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但對同用同一個身體的,他暫時沒法分那麽清楚,有時還會混在一起。

……其實這個也該分徹底清楚的。

境白夜握緊手機,沒有回複那封來自蘇格蘭的郵件,他開口問道:“芬裏爾,你以前遇到過臥底嗎?你是怎麽看待他們的?”

去年的箱根之旅,他問過斯皮亞圖斯類似的問題;現在麵對芬裏爾,他想再問一遍。因為他們是不同的存在,對某些人、某些事的態度不會一樣。

“這個啊……在很早以前,是遇到過一個。”

芬裏爾臉上溫和的笑容變淡了點。

“那是一個FBI臥底,我記得很清楚……就是他把連我在內的一批實驗體,從美國實驗室轉移到日本。”他略微一頓,“一個都沒漏掉。”

境白夜愣住了。

芬裏爾注意到他的表情,微微提起嘴角。

在這一刻,他的表情像極了斯皮亞圖斯,像到境白夜快分不清他們了。

“你的表情仿佛在說‘為什麽他沒有救你們,明明他不是真正的組織成員’……”他輕聲說著,“為什麽你會覺得臥底會做這種多餘的事?”

“……”

“臥底跟普通的警察、特工不一樣,他們的工作不是救人,而是收集與傳遞情報。比起救一批人,他更該弄清楚人體實驗的目的、實驗的規模、實驗進展到什麽地步……或者在必要時,把實驗的成果交給他身後的機構。”

芬裏爾抬起頭,注視著前麵的那座雕像。

他語氣平淡得就像在敘說一個和他無關的故事,沒有一點憤怒和恨意,可境白夜很清楚他就是其中親身經曆的一員。

完全沒預料到這個答案,境白夜沉默不語。

他不太懂臥底的工作流程,隻是從……潘諾能聯係那麽多真正的同事來看,隻要那個臥底想,他可以把那批人體實驗受害者從組織手裏截下來。

畢竟美國可是FBI大本營,他應該是有能力做到。

“他後來怎麽樣了?”

“身份暴露,被拷問情報,之後送入實驗室……沒撐過一次實驗就死了。”

又一陣沉默。

“那他的代號是什麽?”

“——威士忌。”

依然溫和的聲音,用的卻是日語,語氣更是瞬間換成了另一個人。

境白夜一愣,扭頭看向身邊。

隻見窗外黃昏早已謝去,在鋪開的夜幕與月色的照耀下,斯皮亞圖斯用那雙緋紅眼睛注視著他,臉上是熟悉的淺薄微笑。

————

“滴。”

坐在沙發上等待的安室透聽到門外刷門卡的聲音,瞬間起身朝門口看去。

安格斯特拉站在門口,維持著開門的姿勢和他對視了。

酒店走廊上的燈一天二十四小時不熄滅,安室透看清了安格斯特拉此時的表情。他像是完全沒預料到有人在等他,很明顯地愣了一下。

接著他聽到他的聲音響起:“你怎麽還沒休息?”

“我說過的,隻要我和你住在一起,我就會等你回來。”安室透用平靜的聲音說。

他沒有可憐兮兮的口氣去向小上司賣慘討好,這對他是一件無比尋常的事——就像沒人會拿自己會呼吸一事去向周圍人炫耀。

安格斯特拉走進屋內,他注意到廚房區放在島櫃上的購物袋以及水池裏的盤子,安室透隻拿出了做羊角麵包要用到的蜂蜜放在袋子旁。

安室透沒有再說話,他隻是靜靜等待著安格斯特拉的下一個指令。

“下次不用了。”

安格斯特拉終於開了口,他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