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鬆……”

“……鬆田……”

鬆田陣平聽到有一個熟悉的女聲在喊他。

意識逐漸清晰,昏迷前的記憶霎時間全部湧上大腦,像是被人從深海一下子推回到水麵,在下一秒,鬆田陣平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不再是那片雪原,而是室內的白色天花板。

“……”

鬆田陣平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他的視線往旁邊一掃,看向旁邊的佐藤美和子——剛才就是她一直在呼喚著他。

見到他醒來,佐藤美和子一臉驚喜:“太好了鬆田,我還以為你身體還有什麽不舒服,正想要不要把送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鬆田陣平坐起身,發現自己躺在一張**。他左右看了看,確定眼前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不是水庫內部的控製室,也不是他們昨晚住過的旅館。

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感覺腦袋仍然昏昏沉沉。他平時靈巧無比的右手上纏著繃帶,掌心的撕裂傷早已經過了專業處理,康複後不會影響手的靈活度。

“這是哪裏?我怎麽昏過去了?”

“這裏是新潟縣警察局內部的休息室,因為你隻是昏睡,除手掌沒有其他外傷,當地警方趕到後把你送來了這裏。”

佐藤美和子對他解釋,說到這裏忽然歎了口氣。

“醫生說是你一路上精神過度緊繃,脫險後瞬間放鬆,心情起伏過大這才導致人昏過去了……都是我太不小心了,竟然中了那家夥留下的陷阱沒跟上你,如果我們兩個一起追,你或許就不會差點掉下去了。”

鬆田陣平打斷她:“我沒那麽脆弱。”

“我也覺得你沒那麽脆弱,但在你昏睡時醫生對你進行過檢查,你隻有手部有傷,其他地方沒有被毆打過的痕跡,又抽過血做過化驗,你的體內並沒有任何藥物成分……”

潛台詞是——不是被打暈,也沒有被注射藥物,那就隻能是自己暈過去的了。

鬆田陣平眉頭緊皺,佐藤美和子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了,在你昏迷期間,水庫上的那些炸彈已經被全部拆掉了,村子安然無恙。”

聽到這句話,鬆田陣平緊繃的身體才稍稍放鬆了一點。

“鬆田,這次你可要好好感謝山尾先生啊,是他把你拉上來的,之後又一直守著你直到警察過來,還給警察指了水庫上的炸彈在哪裏。”

……你?

鬆田陣平注意到佐藤美和子的用詞:“被我抓住的那個……”

沒等他說完,休息室的門被打開了,兩個新潟縣本地縣警走進來。

鬆田陣平看到他們手裏拿著他很熟悉的刑事案件的證物袋和筆錄本。他們作為警視廳警察,在當地警方不在的時候抓住該地重大刑事案件的犯人,也得留下一份筆錄。

年長的那位對佐藤美和子點頭示意,她馬上讓出位置,他表達感謝後坐在鬆田陣平旁邊的椅子上。

“鬆田警官,你身體感覺如何?”

鬆田陣平活絡一下脖子:“沒有大礙……對了,犯人怎麽樣了?”

他又問了一遍之前被打斷的問題。

“……”

兩位本地縣警對視一眼,露出遲疑的表情。

鬆田陣平意識到不對,立刻扭頭去看佐藤美和子。

這位比他先一步醒來的女警沉默片刻,她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無奈的語氣說:“我們在控製室遇到的那個犯人掉下了水庫,新潟縣警方在一個小時前,在水中打撈起他的屍體。”

鬆田陣平愣住了。

“鬆田警官,你不必在意這種人。”坐在他旁邊的縣警也開口,“我們檢查過水庫外門處的監控,看到你合規合理地開槍製服他,是他自己翻越護欄企圖逃走。你當時伸手去拉他夠仁至義盡了,是他不想被警察抓住才掙脫掉你的手,這根本不是你的錯。”

“…………”

不,根本不是這樣的。

當時那個家夥可是死死抓住他的手,就怕他故意把他扔下去,怎麽可能自己掙脫?!

“在我摔下去時曾經聽到過一聲槍響,你們有沒有對他進行驗屍?”

“我們的確在他腿部找到了子彈,根據檢查是從鬆田警官你的配槍裏射出的,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槍傷。”

“可是——”

年長的縣警站起身,拍了拍鬆田陣平的肩膀,打斷他的質疑:“可能是你聽錯了吧?水庫上風聲很大,而且你那時處在高度的精神壓力下,或許會出現幻聽。”

鬆田陣平的拳頭一下子捏得死緊,佐藤美和子注意到這一幕,悄悄拍了拍他的後背,暗示他不要隨便和麵前的兩位當地縣警起衝突。

“…………”鬆田陣平鬆開手,聲音冷靜地問:“那第二個犯人呢?”

另一位年輕縣警握緊證物袋,他聲音幹澀,像在極力壓抑著對某種事情的恐懼。

“第二位犯人也死了,他……他是被……”

年長縣警看不過去他這唯唯諾諾的膽小模樣,接過話道:“他可能遭到野熊的襲擊,我們在某個空熊洞裏發現了他沒被吃完的斷手……經過dna鑒定,確認那就是山尾溪介。”

“我們詢問過北之澤村村民,他們說水庫附近山上的確有野熊出沒,平時有防護網擋著,所以過去沒有水庫員工或村民遇襲的消息,這次犯人不知怎麽的跑到那裏去了。熊在冬眠時聽到動靜會蘇醒的,犯人大概是不小心闖入了熊洞裏。”

年長縣警說完歎了口氣。

他待在小地方就是圖個安穩,沒想到會出這麽惡劣的事情,幸好這次熊吃人隻是一起意外,死的還是一個罪犯。

等到明天天亮,警方就會和當地獵人一起進山獵熊。吃過人的野獸不能留,因為它們嚐過了一次甜頭,極有可能會主動去襲擊人類。

……

鬆田陣平做完筆錄,兩位縣警離開房間。

在門關上後,鬆田陣平下了床,他見這個休息室內沒有貼禁煙標記,於是從口袋裏摸出煙盒。

因為右手纏了繃帶,他動作有些僵硬,手抖了幾下才點燃了香煙。

“這種時候還想著抽煙?”

佐藤美和子看他手受傷還在抽,感到額角青筋蹦蹦在跳。

鬆田陣平對她笑了笑,對抽煙話題避開不談:“山尾洋介現在在哪裏?”

“山尾先生和我們一起來的警局,他提供檢驗dna的東西又做了筆錄後就回村子了,走之前還來休息室看了你一眼……有什麽問題嗎?”佐藤美和子奇怪道。

“沒問題,我就是問一聲。”

鬆田陣平緩緩吐出一口煙,扭頭看向窗外。

冬天天黑得比其他季節早,時鍾上顯示的時間不過是5點半,外麵就全黑了。因為下雪,連月色都很稀薄,整個夜空幾乎沒有一絲光亮。

這次案件的兩個犯人,全部在警方逮捕他們前就死去了。

而且聽縣警的描述,這兩人的死亡原因一個是自己翻過護欄摔死,一個是自己闖入熊洞被襲擊,全部能歸於意外。

——找不到凶手,也不需要去找凶手的……意外事件。

剛才縣警給他看了遺骸檢驗報告,山尾溪介的死亡時間距離他進水庫時很近,而那個熊洞離水庫很遠,救了他的山尾洋介沒那個時間,那麽……

鬆田陣平想到了先一步離開旅館的格雷·克洛與諸伏景光。

這次的事件,會不會是他們……

這個猜想讓鬆田陣平心裏發沉,他喉結上下動了動,但他在這一刻說不出話。

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根本不想繼續想下去。

“鬆田,我和目暮警官聯係過,他說7點左右新潟縣會迎來暴雪,目前新幹線已經停運,讓我們明天再回……鬆田?你有聽我說話嗎?”佐藤美和子說了大半,才發現鬆田陣平似乎根本沒聽。

“這個你決定吧。”鬆田陣平走到窗邊,“反正案子結案了,什麽時候回去都可以。”

佐藤美和子跟著一起走過去,她站在他的身邊,一起向外看去。

“你是有心事嗎?”她問道。

鬆田陣平手撐在窗框上,注視著外麵的大雪:“那個家夥……他為什麽會在那時候拉住我?”

並非他沒話找話,是他真的好奇。

山尾洋介,他是降穀和諸伏潛入的犯罪組織的一員,所以平時脾氣就不好的鬆田陣平,在旅館裏對他相當不友好。

鬆田陣平猜出自己以及佐藤的昏迷大概率是他搞的鬼,中田讓治會掉下去,極有可能也和他有關,可這樣就更奇怪了。

從犯罪組織的角度,山尾洋介不去管他,讓他到了時間自己脫力就是最好的報複,事後還找不到半點證據。

為什麽他要去救他?

“嗡嗡……”

懷裏一陣突然的震動打斷了鬆田陣平的思緒,他拿出手機,是警視廳同事打來的。

“喂,是鬆田嗎?我已經查到了你上午拜托我調查的那個人的資料……”

————

天下著小雪,米花町的街邊亮起一排路燈。

一輛黑色的保時捷356a靜靜停靠在6丁目某條路的路邊,也不知停了多久,車上積累了一層薄薄的白雪。

在一牆之隔的地方是一棟別墅,從他們這裏可以看到二層的亮光。

車內收音機打開著,裏麵正在播放新潟縣的新聞。

“今天下午時分,新潟縣水庫遇到不明人士炸彈襲擊,兩位來自東京警視廳的警察成功阻止歹徒,歹徒在逃亡過程中不幸身亡。”

伏特加坐在駕駛座上,手握方向盤老老實實一語不發,他身邊的琴酒在和另一個人通話。

“這麽簡單的回收與滅口任務,竟然要拖這麽久才能完成……”

聽完對方的匯報,琴酒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塞到嘴裏,拿起車裏的點煙器將它點燃,語氣無比冷淡。

“阿佩羅,難道是因為案件牽扯到你的親屬,讓你有了莫名其妙的憐憫?”

“這也不怪我吧?琴酒,是你臨時給我新加了任務。如果沒有這個突發任務,我早在炸彈被盜的第一天就可以解決掉。”

“我永遠不會對背叛者手下留情,你是知道我這點的。”

組織內第一爆破專家語氣無比輕佻。

……

此時的新北之澤村下著比米花町更大的雪。

去新潟縣警察局做完筆錄回來的阿佩羅沒有立刻回到旅館房間,他靠在旅館外的露台欄杆邊。

這樣的風雪讓阿佩羅想起他的小時候,他因為天生的紅發被同齡人們排擠,甚至有一次在冰川尚吾的帶領下,一群人把他騙到遠離村子的地方——剝掉他的外套,捆住他的手腳,把他埋在雪地裏做成一個活體雪人,然後推倒在雪中。

兒童的霸淩就是這麽惡劣,有時比成年人更無底線,那時候的他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

因為他的失蹤外加之前就遭遇過欺負,祖母馬上報警,村子裏片警趕到後意識到事情嚴重,立刻叫來那些人問話,企圖問出他的下落。

但是他們說了謊,冰川說他去立原冬美家看書,立原說的確去了,所以他們都沒有見到他。

最後是溪介……他的堂哥救了他。

——他狠狠揍了冰川好幾拳,做了警察根本不能做的事,他成功問出他被埋的地方,堅持和警察一起趕過去,把他從雪裏挖了出來。

他還記得他那時挖得手指尖全破了,但見到他睜開眼看他,他仍然露出燦爛的笑容,替他抹掉了臉上的雪。

那是阿佩羅見過的最美的笑容,他能永遠記得那一幕。

大風裹挾著雪粒吹到臉上,阿佩羅感覺到臉頰一片冰冷,有雪水從他的臉上滑下。

他有多喜歡那個笑容,就有對有多恨他對他的利用與背叛。

親近之人的傷害是最深、最痛、最恨的——背叛者永遠比單純立場相反的人更加可憎。

或許就是因為這和安格斯特拉類似的經曆,琴酒才找他來觀察安格斯特拉以及被他帶來一起任務的手下。

畢竟這瓶和他一樣特別看臉的小苦酒,會是那位先生的……

對麵的琴酒冷哼了一聲,直奔他給他的真正任務。

“蘇格蘭威士忌有沒有可疑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