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五十分,本堂瑛海提前十分鍾來到約好的酒吧。

這是她第二次來這裏,這個小酒吧離她的公寓不遠,步行十五分鍾就能到,是組織在杯戶町的接頭地點之一。

她在門口悄悄觀望了一會兒,才從正門推門進入。

酒吧整體麵積不大,除了吧台外隻能放得下兩三張圓桌,在靠裏的地方還有一道暗門。

店內光線昏暗,這個點裏麵竟然沒有其他客人,隻有一位金發調酒師站在酒櫃前,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中的酒杯。

本堂瑛海朝這唯一的在場人員看去。

隻見他皮膚是較深的小麥色,穿著一件黑色襯衫,灰色的修身馬甲勾勒出他勁瘦而結實的腰部線條,扣子一絲不苟地扣到最上麵的一顆,在那之下是一條與襯衫同色的黑色領帶。

聽到門口的聲響,他緩緩抬頭朝她看過來。

本堂瑛海在和他對視的那一刻,就知道這人肯定是組織的人。

那張英俊的臉上帶著笑意,就像陽光那樣溫暖,然而那雙紫灰色的眼睛深處,卻是與之相反的寒冷。

這是組織成員獨有的,完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裏的傲慢和惡意。

本堂瑛海不是顏狗,平時在電視台工作的她見過的帥哥美女不少,見到一個氣質這麽契合組織的家夥在,她毫無欣賞之心,心裏隻有警惕。

琴酒還沒有到,本堂瑛海來到吧台前,隨意挑了張椅子坐下。

“小姐,你想喝點什麽?”

金發調酒師微笑著,他把酒杯放下,將一份酒單遞給她。

本堂瑛海動作自然地接過,不再去看對方的表情。

在組織裏大半年,她見過各種奇形怪狀、充滿殺氣和惡意的家夥,尤其是琴酒,有時為點小事他都會拿槍指著她,她不至於為個沒見過的調酒師而戰戰兢兢。

酒單上是一些本堂瑛海熟悉或陌生的酒名,她平時很少喝酒,而且很多酒吧會有作為招牌的獨家特製雞尾酒——這家酒吧雖然是組織的接頭地點,但在成員不在的時候它會照常營業,對普通人開放。

“需要我為你介紹一下這裏的新品嗎?”調酒師見她遲遲沒有點單開口道。

“……”

本堂瑛海半仰起臉和站在自己麵前的這位調酒師對視著。

“新品?”她挑眉問道。

“是我最近新調製出的一種雞尾酒。”金發調酒師露出苦惱的表情,“上一位先生給了高度好評,所以現在我想聽一下來自女士的意見。”

本堂瑛海在心裏默默計算著琴酒到來的時間,點了酒未必就要喝下去,何況這是組織的人——他請她喝酒,或許有什麽其他意思。

“那就為我調一杯吧。”

“好的,請稍等。”

金發調酒師轉身走到一邊,從酒櫃裏取酒。本堂瑛海看著他的背影,扭頭看向酒吧的門口,現在距離九點整還有五分鍾。

她平時工作非常忙碌,組織在她得到代號後給了她不少資源,很多本來她不沒資格去碰的節目都會交給她去主持,似乎是想把她培養成圈內知名女主持人。

五天後她要去警察學校采訪這一屆畢業生,而在明天下午,她得去剛剛重建完、要舉辦開業典禮的米花市政大樓前,采訪新一任的東京市市長。

單從身份上來看,怎麽都是市長更容易成為組織的目標,可琴酒說目標在警察學校……難道是要對什麽重要的警二代動手?

就在本堂瑛海思考的時候,金發調酒師把一杯酒放到她的麵前,打斷了她的思路。

“這是我為你特調的酒,基爾小姐。”

猝不及防聽到屬於自己的代號,本堂瑛海下意識抬起頭。

站在麵前的調酒師低頭俯視著她,那頭金發在昏暗的燈光下依然燦爛耀眼,她有點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看到他上揚的嘴角。

他在微笑著,那種笑容如濃稠甜蜜的蜂蜜,溫柔而緩慢地湧入她的氣管,讓她幾乎窒息。

“請你好好享用吧。”他輕聲說。

本堂瑛海這才回過神,伸手去拿那個酒杯。

就在她手指即將碰到酒杯的瞬間,她終於看清了這杯特調酒的全貌,一股涼意直衝腦門,炸得她大腦在那一瞬間徹底空白。

——在半透明的紅色酒液底部,竟然沉著一隻老鼠!

“大部分雞尾酒是由不同的西洋酒混合調製而成的,但是我異想天開,想著能不能用亞洲國家的本土酒和洋酒混合起來。”

“基酒是白葡萄酒與黑醋栗果酒混合而成的基爾酒,調味酒是一種來自韓國的酒——鼠嬰酒。”

金發調酒師從旁邊拿起一個玻璃試劑瓶,放在本堂瑛海麵前。

本堂瑛海死死盯著這個瓶子,腦中響起了警報。

試探!這極有可能是一次試探!

不管這個男人是自己來的還是琴酒派他來的,她必須冷靜下來去應對!!

玻璃試劑瓶不大,裏麵裝滿透明**,本堂瑛海聞到比較嗆鼻的酒味。在瓶子底部,烏壓壓堆積著數不清的老鼠幼崽的屍體。

“小老鼠剛出生,眼睛都沒來得及睜開,就被扔入白酒中活活淹死。釀酒人會讓它們的屍體堆積填滿底部,然後才會封口,把瓶子放在陰暗處,讓裏麵的酒液慢慢發酵。直到屍液泡出來,就可以喝了。”

“很殘忍的手法,皮膚泡得發白,內髒都隱隱可以看見……”

“……可惜這就是老鼠的孩子應有的下場。你認為我說得對嗎?水無憐奈小姐?”

金發調酒師一臉期待地看著她,似乎在等她給出一個滿意的答案。

“……”

和父親同是CIA臥底的本堂瑛海,及時控製住了內心的排斥、恐懼與厭惡,露出一個符合組織成員的冷酷笑容。

“你說得對。”

她的聲音沒有一絲顫抖,她舉起那個酒杯,如品嚐一杯普通美酒那樣直接一飲而盡。

那隻老鼠幼崽屍體隨著酒液一起傾倒下來,碰到她抹有口紅的嘴唇,然後很快就分開——她把酒杯放在金發調酒師的麵前。

“老鼠的孩子,就是該死的。”她強忍住惡心回答道。

然而金發男人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

他對她眨了眨眼睛,將酒杯重新放回本堂瑛海的麵前,用溫柔誘哄的語氣說:“基爾小姐,為什麽你不吃了這個小老鼠呢?傳統鼠嬰酒裏的老鼠幼崽,可是能吃的哦?”

“你是膽子比較小,不敢吃;還是……”

金發調酒師一字一頓地說:“它讓你想到了自己,你不忍心吃?”

本堂瑛海瞳孔一縮,表情管理險些失控。就在這時候,一個冷漠的男聲突然插了進來。

“你玩夠了沒有,波本?”

兩人一起朝聲音的來源看去,琴酒從暗門後緩步踱出。

他左手握著伯萊塔,槍上的保險被打開,處在隨時可以上膛發射的狀態,誰也不知道他在那裏聽了多久,聽到這些話又是什麽想法。

————

酒吧靜得出奇。

波本站直身體,先開口打破了這份寂靜。

“暫時是玩夠了。”

金發混血的男人笑著回答,他看上去心情好極了。

琴酒暫時收起槍,走到基爾身邊的位置坐下,他現在心情很糟糕。

上午他接到波本的郵件,說他在杯戶町遇到形跡可疑的基爾想試探一下。疑心病很重的琴酒沒有拒絕。

他親眼看著波本用鼠嬰酒故意恐嚇算是他手下的基爾,心裏也沒有任何惱怒。

——他不是安格斯特拉,手下稍微破個相都會心疼到原地猝死;他也不是會憐香惜玉的人,除非那個“香”和“玉”是他的boss。

真正讓琴酒感到憤怒的,是波本因為私心而流露出的殺意。

他試探基爾根本不是為了組織,恐怕更多是因為安格斯特拉曾經看上過相貌漂亮的基爾,想要她當他的手下……所以他就像平時總針對諸星大那樣,故意去找她麻煩。

簡直是一條見到主人靠近誰,就要對那人狠狠咬一口的惡犬。

“隻此一次,波本。”

“不要讓我發現你再隨意對組織其他成員動手。”

琴酒冷聲警告站在他麵前的波本威士忌。

這個對安格斯特拉麵前無比溫順的忠犬,用毫無敬意的眼神注視著他,臉上仍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

“當然……這一次就夠了。”

————

直到那個代號為波本的男人離開,酒吧真正的調酒師回來,本堂瑛海才放鬆下來。

在剛加入組織時,她可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為身邊隻留一個琴酒而慶幸——琴酒的針對好歹有起因,波本的惡意卻是毫無理由,而且更加惡劣。

“這次是有什麽任務?”她開門見山道。

那杯浸泡著老鼠屍體的酒讓她胃裏非常不舒服,就像喝了混著葡萄酒的汽油,她現在隻想快點知道任務,然後回去好好休息。

琴酒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放在吧台上。

“五天後的采訪節目裏,把照片上的這個男人引到警視廳警校學校的門牌前,會有狙擊手負責射殺。”

本堂瑛海拿起照片,上麵是一個身穿警校服的年輕男人。

“老鼠的孩子,就是該死的。”

琴酒冷冷地嗤笑一聲,重複了本堂瑛海剛才說過的話。

“——就讓他的血,去好好點綴後麵門牌上的那兩個象征正義的‘警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