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圍剿?

圍剿……安格斯特拉?

降穀零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弄明白了自己剛才聽到了什麽。

“安格斯特拉……”他張開嘴喃喃著。

自己能光明正大去圍剿小惡魔安格斯特拉,是因為他的臥底身份暴露撤離、想要臨走時逮個戰利品回去,還是公安對組織發起了總攻?

“降穀先生,安格斯特拉在組織裏地位不低,隻要抓住他問出boss的情報,我們就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降穀零聽著耳邊風見裕也的聲音, 第一次覺得他是那麽聒噪。

安格斯特拉在組織的地位不低……對了,他未成年就加入組織,好多代號成員對他非常友善客氣,他說不定親眼見到那個神神秘秘的boss,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

隻要抓住他,自己就勝利了。

隻要抓住……

“安格斯特拉……”

降穀零弄不清現在是什麽心情,他覺得自己應該高興, 可他心裏某塊地方在不斷下沉。

安格斯特拉……

……那個小惡魔,他在組織裏的小上司, 要被抓了嗎?

降穀零低頭檢查自己身上的裝備,在看到衣服時愣了一下,竟然是不利於夜間隱蔽的休閑白襯衫……他怎麽穿著這種衣服來進行抓人工作?

這件衣服,是他和安格斯特拉去看電影那天穿的。

那天安格斯特拉發現了鐵軌上的炸彈,在他為保護他被紮層重傷後,因為他的請求去拆除樓內的炸彈和救人。

所以安格斯特拉不是無藥可救的天生反社會人格,他有柔軟的那麵,再加上是年齡小的天才,被抓後不會被殺。

……對,安格斯特拉不會被殺。

他隻是會被囚禁起來,如倫敦塔下被裝在豪華籠子裏的烏鴉;他會被圍觀,被照顧,被珍惜,隻是……再也沒有盡情飛翔的自由。

降穀零抬頭仰望上麵的夜色, 那樣的黑讓他想起了安格斯特拉如鴉翅般烏黑的頭發。

等到安格斯特拉被抓,他和hiro會申請看守他, 給他買一棟幹淨整潔的房子把他放進去,每天給他做好吃的,陪著他完成工作,三人繼續生活在一起——就像過去生活在別墅裏那樣。

他將不再是可怕的小惡魔,會是溫順的囚鴉。

周圍濃鬱的夜色即將把降穀零吞沒,或許是剛下過雨,吹到臉上的冷風中裹挾著潮濕的氣息。

“降穀先生,安格斯特拉馬上就要過去了!請您把他引入我們的包圍網!”

風見裕也的聲音在降穀零耳邊炸開。

他回過神,繼續檢查身上的東西,有什麽東西被不小心帶了出來,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降穀零低頭看去,發現是一個鑰匙扣。

鑰匙扣上麵布滿著很多暗褐色的裂縫,作為附贈品的它本就不是什麽特別堅固的材質,這樣一摔,就徹底裂開了。

這是……安格斯特拉給他的禮物。

降穀零把剩餘的部分小心撿起來收回口袋,打算完成這次圍剿後想辦法黏一黏,好好保存起來。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讓他猛地抬頭朝那裏看去。

是安格斯特拉, 他以很快的速度朝他跑來。

“波本?”

安格斯特拉穿著黑色衛衣, 拉起的兜帽上支棱著兩個貓耳。

他看到他,先是一愣,然後露出很開心的笑容,那隻紅色眼睛像是落了星星,在黑暗裏閃閃發光。他撲過來抱住他,就像在醫院裏無數次做的那樣。

“安格斯特拉……”

降穀零第三次喊出這個代號。

“太好了,你沒事。”安格斯特拉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對他的微笑。

降穀零什麽話都沒有說出口。

“蘇格蘭帶著錢多多和多拉跑掉了,諸星被公安殺死了……”安格斯特拉用溫柔的注視著他,“幸好我身邊還有你在。”

“……”

理智告訴降穀零,要用話術哄騙安格斯特拉和他走;然而當安格斯特拉這樣看著他時,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感到了害怕。

他在害怕——安格斯特拉知道他是臥底。

安格斯特拉扭頭看向了另一個方向,降穀零下意識隨著他的視線一起看過去,發現那是他們居住的別墅,那裏火光衝天。

“……我的別墅被燒了。”他鬆開手,喃喃自語著。

降穀零伸手摸上了他的臉頰,接著慢慢移動到脆弱的後頸那裏,安格斯特拉對他毫不設防,隻要這樣一手刀下去……

他鬼使神差般地開了口:“你的家沒了,難過嗎?”

“那隻是我的房子,不是我的家。”安格斯特拉認真地糾正他。

“……家?”

“家是重要的人所在的地方,不管房子是大是小,隻要他們在,我就有家。”安格斯特拉微笑著,他握住那隻企圖對他下手的手:“波本……不,安室,你還在我身邊,我的家就在這裏。”

降穀零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隱隱發抖。

遠處傳來鬧哄哄的聲響,安格斯特拉麵容一肅,他從身側的槍套裏抽出他最常用的cz85手槍。然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麽,把槍塞到了降穀零手裏。

“我隻有這一把槍了,你拿著。”安格斯特拉對他說。

降穀零愣愣的,下意識就問:“那你呢?”

“我不需要。”安格斯特拉依然在對他笑著,他安慰他說:“沒事的,我會保護你。”

強烈的酸楚湧上心頭,有水滴從屋簷上落下,冰冷地砸在降穀零的臉上。

“安格斯特拉,我……”

——我欺騙了你的感情。

——我是毀了你家的人。

——我是……臥底。

但所有的話全部堵在口中,在降穀零差點張口的那一刻,安格斯特拉突然伸出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在這片黑夜裏,安格斯特拉的表情卻那麽清晰,降穀零看到他蒼白的麵色、柔軟的臉頰、緋紅色的右眼、纏滿繃帶的左眼,以及嘴邊那抹溫柔的笑意。

他用另一隻手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保持安靜,波本。”

“——我說過,我會保護你。”

……

“砰!”

“砰!”

地下七層的狙擊訓練場裏,圓台上的兩人一起開槍。

1000碼以外的某個長椅上,放下報紙的男人左眼與右眼幾乎同時中彈,他身體向旁邊歪去,噗通一聲摔倒在地上。

虛擬影像消失,四周重新亮起。

“諸星,你好厲害!”安格斯特拉放下槍誇獎道。

聽到小上司興奮的聲音在空闊的地方回**,站在圓台下的諸伏景光保持著抬頭仰望的動作,同時默默握緊了拳頭。

諸星大竟然比他想的更加厲害……1000碼外精準打中人的右眼,他的實際狙擊距離肯定更遠。

不愧是琴酒送來的人,他是特意找了個能和安格斯特拉在狙擊上合拍的高手?

被誇獎的諸星大語氣平靜,沒有因為被誇而飄飄然:“還要繼續嗎?”

安格斯特拉正要說話,突然臉色一變,他抬頭朝某個方向看去。

“……你怎麽了,安格斯特拉?”

諸伏景光見到他古怪的動作,忽然有了不妙的預感。

zero……難道是zero,在審訊裏出什麽事了?

……

“——我說過,我會保護伱。”

聽到這句話,安室透睜開眼,第一眼就看到了安格斯特拉。

隻見安格斯特拉背對著他,抬手捂住另一個他的嘴,嘴裏敘說著溫柔的話語。

然而降穀零目光無比晦暗,嘴角略不屑地下撇,顯然他對小上司的溫柔不為所動。

他甚至仗著比安格斯特拉高一點,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冷酷又傲慢地盯著他,這幅表情就像一頭隨時張嘴露出惡態的野犬。

“安格斯特拉!”

安室透大聲呼喊,嚐試去提醒他天真的小上司,但他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他伸出的手穿過了安格斯特拉的身體。

安格斯特拉沒有看到他聽到他,降穀零卻注意到了。

他注視著他,兩人對視了,安室透看到這個有和他一模一樣外表、對安格斯特拉態度完全不同的家夥,臉上流露出冷酷的笑容。

他做口型道:【你就親眼看著我殺掉這隻小惡魔吧。】

安室透一怔,厭惡、憤怒與仇恨直衝他的心頭。

他感到了害怕——他害怕另一個討厭安格斯特拉的自己,會殺了他最愛的存在。

“安格斯特拉!”

遠處的喧鬧聲越來越近,淹沒了安室透的第二次喊叫。安格斯特拉鬆開降穀零,他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目光變得無比嚴肅。

“我帶你去安全的地方。”安室透聽到降穀零這麽說。

安格斯特拉滿臉信任地點了點頭。

安室透拚命伸出手想要拉住安格斯特拉,想把他拉到自己身後擋著保護好,可隻能眼睜睜地目送他被降穀零拉走。

“你別怕,我會努力保護你的。”安格斯特拉非常認真地對降穀零說。

“好。”降穀零目光裏一片譏諷。

兩人朝前跑去,在擦肩而過時,降穀零故意慢了一步,他從口袋裏掏出什麽東西扔到地上。對著什麽也做不了的安室透,他嗤地一笑,故意重複一遍之前的話。

【你就親眼看著我殺掉這隻小惡魔吧。】

安室透看清了降穀零扔下的東西,是小上司送給他的鑰匙扣。

經過這次一摔,鑰匙扣徹底四分五裂,降穀零毫不留情從上麵踩了過去,像在用實際行動嗤笑安格斯特拉對他付出的那片真心。

這句話,這樣的行為,徹底點燃了安室透全部的仇恨與怒火。

他恨到目眥欲裂,他感到眼眶真的破了,從那裏流下的血,將他的視野染成一片猩紅。在這片血紅裏,他看到降穀零帶著安格斯特拉奔向獵捕烏鴉的致命陷阱。

“安格斯特拉!”

安室透第三次大喊,聲音嘶啞到破了音,他奮力朝他們追了上去。

他們跑過了街道,穿過了小巷,不知道到底跑了多久,兩人在那棟燃燒的別墅前站定腳步——是安格斯特拉察覺到不對,拉住了降穀零。

“波本,前麵著火了很危險,我們得換條路。”安格斯特拉想去拉降穀零的手。

但他的手碰了個空,降穀零抽出那把他給他的手槍,抵住他的額頭。

哢噠。子彈上膛了。

“我知道很危險。”降穀零輕聲說,他第一次用這樣溫柔的聲音和安格斯特拉說話,“據說地獄裏就燃燒著熊熊烈火,用來處刑你這樣的小惡魔,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安格斯特拉茫然無措地看著他。

“……波本?”他遲疑地喊了一聲。

“不要這樣喊我。”降穀零說,“你知道嗎?你一直讓我惡心。”

安格斯特拉本就蒼白的臉失去了所有血色。

“你的長相,你的聲音,你的碰觸,你的擁抱……你的一切都讓我感到惡心透頂。”降穀零緩慢清晰地說著,“為什麽你還不死呢?為什麽殺了那麽多人的你,還有臉活在世界上,不肯去死呢?”

“閉嘴!閉嘴!!不許這麽說他!!!”

安室透大喊,他想伸出手捂住安格斯特拉的耳朵,為他擋住這樣銳利的惡語,可他的手再次穿過了安格斯特拉的身體。

“潘諾。”

降穀零吐出這個代號。

安格斯特拉渾身顫抖,像是被驚雷擊中。

他嘴唇顫抖著,露出悲傷的眼神,他用哀求的語氣說:“你別說了……”

“他過去沒能殺死你,就由我來繼續。”

降穀零的槍口下移著,從安格斯特拉的額頭滑到了他的左眼,他挑開了那片繃帶,故意在那片傷疤上戳弄了幾下,再從脖子一路滑到了心髒的位置。

期間安格斯特拉沒有做任何掙紮,他站在原地,注視著麵前金發混血的男人,忽地露出一個笑容。

他抬起手,嚐試去碰觸那頭金發。

降穀零不為所動,他的手指搭在扳機上,往下按去——

“住手!!”

“住手!!!”

安室透朝降穀零撲去,他感到喉嚨很痛,泛起一股令人作嘔的腥甜。

砰——

槍響劃破了安靜的夜晚。

安室透覺得自己的整個世界都凝固住了,他僵在原地,巨大的恐懼吞沒了他整個靈魂,他無法呼吸,他稍微動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痛苦,但他還是回頭看去。

安格斯特拉倒在了地上,雙眼緊閉,臉上是心滿意足的笑容,身下匯出一灘血泊。

“安格斯特拉……”

安室透軟倒在地,他渾身用不上任何力氣,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到了安格斯特拉的身邊,呆呆地注視著那張仿佛睡著般恬靜的臉。

降穀零朝他走來,他彎下腰,在他耳邊輕輕地說——

【你就親眼看著我殺掉這隻小惡魔吧。】

“安格斯特拉!!!!”

————

空曠的審訊室內,傳來男人痛苦到極點的叫喊。

早已聽慣了各種哀嚎的琴酒都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他掃了一眼在椅子上掙紮的波本,關掉了錄音設備。

已經沒有錄下去的必要了。

在剛才的半個小時裏,他聽這瓶新出爐的波本酒喊了幾百上千遍的“安格斯特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