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諸伏景光開車回到自己的公寓。

樓道內光線昏暗,他站在門前摸索著掏出鑰匙。

這時隔壁的房門突然打開,鄰居太太手裏拎著兩堆紮好的舊報紙走出來,她驚訝地看著他:“綠川先生,你這麽晚才下班嗎?”

諸伏景光聽到開門聲時瞬間緊繃的身體,逐漸放鬆下來。

“……不是,是去醫院探望朋友。”他慢慢地說。

鄰居太太恍然大悟,她將報紙放到牆邊:“難怪沒有在你身上聞到那種應酬後的酒味。”

在代號為酒名的犯罪組織臥底的諸伏景光笑了笑。

“最近可真不太平,好幾起火災,昨天下午東都環狀線炸彈,晚上米花市政大樓發生爆炸……”

她開始抱怨起來,也不管諸伏景光聽不聽,她隻是想要一個傾訴機會。

“今天上午橫濱那裏也出事了,有人搶銀行還打死了一個運鈔員,結果三個案子警方一個犯人都沒逮到,我老公辛辛苦苦工作繳納的稅金到底是為了什麽啊……”

“……”

諸伏景光不是剛讀警校或才畢業的小年輕,他已經很習慣這種對警察的抱怨了。

他臉上表情自然,耐心聽她說完,中途還隨口附和了幾句,等她發泄完傾訴欲後,才打開房門回到住處。

昨晚他走得匆忙,屋內的一切保持在他離開時的樣子。

諸伏景光打開燈,簡單查看了一遍家裏有沒有被人潛入過的痕跡,然後去收拾房間,將原本打包好的行李重新放回去,洗澡收拾個人衛生……

做完這一切後,他拿著手機來到臥室,打開書桌上的電腦。

這是經過公安特殊處理後的電腦,用到了目前日本最先進的加密技術。

……雖然他覺得這種技術擋不住組織認真後的探查,尤其是在安格斯特拉眼裏,這或許隻是隨時能破解的小兒科,但有總比沒有好,至少有點心理安慰。

諸伏景光打開郵箱,裏麵是警視廳那邊發給他的資料。

下午他和接頭人柴崎聯係過,因為人在組織地盤、zero身體不適,外加安格斯特拉回來得太快,他沒有把更多更重要的情報告訴他。

公安那邊,已經選出了第三位臥底。

隻是這位臥底仍然是預備役,非常徹底的預備役——他甚至都沒有從警校畢業,目前不是公安警察,也沒接受過什麽臥底培訓。

……

剛聽到這個消息的諸伏景光其實相當震驚。

公安又不是沒人了,為什麽要選一個沒畢業的警校生?

難道這位警校生在學校裏表現特別出眾?

這個警校生知道他人沒畢業,就已經被選為了臥底嗎?

麵對諸伏景光“為什麽選他”的疑惑,柴崎很快給他介紹起這位警校生的情況。

“小林清誌,男,二十二歲,東都大學法學生,輔修心理學,通過國家公務員i類考試後進入警察學校。他父母被警方擊斃,七歲時被青梅竹馬家收養,目前兩人已經結婚……”

諸伏景光更疑惑了。

他和zero都是父母雙亡的單身漢,說句難聽的,哪怕暴露後惹來追殺,牽扯到的人也不會多。

這位小林清誌不一樣,他沒有父母,但有既是嶽父母也是養父母的兩位老人,本人也結婚了。這樣的人願意當警察,未必願意放下家庭去當臥底。

臥底應該本著自願原則,非自願被選出來的臥底,極有可能成為反刺向他們的利刃……

諸伏景光很懷疑,上司到底是想派人幫他和zero,還是想通過這種方式把他們兩個都幹掉?

“理事官認為,他或許是黑衣組織打算送入警方的臥底。”

“他本人是罪犯的後代,而且在十三年前,他的養父——同時也是他嶽父的齊藤教授,和黑衣組織的人有過接觸。”

“當年那群烏鴉邀請齊藤教授加入研究所,在被拒絕後,他們暗自潛入他的辦公室和家中騷擾,導致他多次報警,因為他身份的特殊性,警方派人保護過他一段時間。”

“可在一個月後,他過來撤銷報警,說那些人向他道歉,給了一筆精神賠償,並表示以後不會再糾纏他。”

“蘇格蘭,你應該比我更知道那些烏鴉的作風,他們不會那麽輕易放棄目標……他們的目標不是死了,就是自身也成為了烏鴉。”

諸伏景光理解了:“你的意思是,齊藤教授加入了他們?”

……就不能是boss突然良心發現,覺得強扭的瓜不甜,所以不再派人糾纏嗎?

還有特地給精神賠償……這種做法怎麽有點像安格斯特拉的風格?

諸伏景光心裏閃過這個荒唐的想法,但很快被他自己拋出腦海。

如果柴崎的情報無誤,這個小林清誌的確有可能是臥底——黑衣組織裏父母是成員,子女也會自動加入,就像宮野一家。

但是……

“既然懷疑他們和組織有關,為什麽不把他們暫時關起來審問?”諸伏景光不解道。

“理事官說不能打草驚蛇,要反過來利用他——既然他們送臥底,那我們就把這個臥底再送回去,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對麵得意洋洋的口氣讓諸伏景光眉頭皺起。

……

諸伏景光看著郵件裏小林清誌的資料。

資料上顯示,小林清誌的親生父母,是十五年前一對惡名昭彰的雌雄大盜。

偷竊、搶劫、綁架、殺人、縱火、在公共場合安置炸彈勒索……幾乎無惡不作。

在他們犯下的最後一起爆炸案中,他們被一男一女兩位警察當場擊斃,這兩位警察正好是夫妻——他們為掩護民眾撤離,在那起案件中雙雙殉職。

說來也巧,這對警察夫妻正是伊澤潤的父母。

一對警察夫妻和一對罪犯夫妻同歸於盡,媒體當年就大肆報道了這起案件。

由於父母是罪犯,沒有親戚願意接手小林清誌的撫養權,最後是他鄰居齊藤夫婦收養了他。

他從小頭腦聰慧,成績相當出色,齊藤夫婦給了他不亞於女兒的精英教育,在他因為“罪犯後代”的身份被校園霸淩時,他們全家站在他身邊,心理輔導、轉學、青梅和他一起打回去……

諸伏景光把資料往下拉去,除了小林清誌入學後拍的證件照,下麵還有一張偷拍。

一對年輕男女在警察學校門口,身穿警校服的男人抱著女人的腰,女人雙手搭在他的肩膀,湊過去吻他的額頭,他們的無名指上戴著同一款式的戒指,臉上是幸福洋溢的笑容。

女人是齊藤教授的獨生女,也是與小林清誌從青梅竹馬走到婚姻的妻子。

光看表情,諸伏景光就能確定這對夫妻感情不錯。

伊澤潤作為警察的後代,他成為了警察;

那小林清誌作為犯罪的後代……他會走上什麽路?

如果齊藤教授是組織的人、小林清誌真是臥底也就算了,雙麵臥底不是那麽好做的,他被警視廳送回後,極有可能被組織自行清理掉。

但如果他不是……

他的嶽父是在當年僥幸擺脫糾纏的完全受害者,他是好不容易重獲新生的罪犯後代,他們全部和組織沒有關係……

公安這種做法,會不會讓他寒心?

諸伏景光關掉資料,把它們全部清除。

要是zero沒有受傷就好了,找第三個公安臥底這麽重要的事情,他可以和他商量一下……現在他待在組織名下的醫院裏,他們再頭鐵,也不敢在那裏交流。

諸伏景光歎了口氣,目光落在小林清誌的人際交往調查上。

在不和/衝突那欄裏,他看到了一個有點眼熟的名字。

因為是罪犯的後代,即使小林清誌被允許進入警察學校,依然有不少人排斥他,其中前任公安臥底、日本威士忌前輩的孩子就和他產生過矛盾。

一個是已殉職臥底的兒子,一個是罪犯的兒子,起衝突時教官會幫誰,不言而喻。

————

病房內,境白夜關掉燈,打了個哈欠坐在椅子上。

他趴下來靠在床邊,這麽睡有點不舒服。

他伸出手握著安室透的手,仔細關照道:“安室,如果你夜裏不舒服就叫我。”

境白夜不擔心自己醒不過來,隻擔心安室透會不會為避免吵到他休息,不舒服也硬扛著。

安室透對他笑了笑:“好。”

……

四周靜悄悄的,境白夜閉上眼睛,從昨天上午到現在沒睡過的他,竟然沒有什麽睡意。

睡不著,又不能玩手機電腦影響身邊的病人,他隻能和係統交流。

【貝爾摩德下周四回來,原本約好周日三人一起去音樂會,現在隻能我和她去了。】

境白夜很可惜,他原本想讓貝爾摩德找機會和蘇格蘭熟悉一下,他們都是他的監護成員。

其實他想把音樂會直接取消,他不想手下為他重傷沒多久、自己就跑出去玩,那樣顯得他沒心沒肺,讓忠誠的手下心寒。

但他比較了解貝爾摩德——如果他真那麽做了,貝爾摩德在他麵前會誇他有情有義是個好孩子,背地裏會覺得手下給他的影響太大,得警告敲打他們一下。

境白夜保持著趴著的姿勢,悄悄抬起半邊臉,打開係統背包。

在漆黑的環境裏,係統會散發出隻有他看得見的亮光,他盯著裏麵那顆從機械屋找到的仁王之石。

這麽大的鑽石價值不菲,如果是平平無奇的小鑽石,三水吉右衛門不至於布置那麽多機關來保護它。

【安室重傷,蘇格蘭要照顧他,諸星去了大阪,至少一個月後才回來,堆沙奈利……現在要叫她幹邑了,她在赫雷斯那裏,等她完成培訓,會給我發消息……】

【你想找新手下嗎?】係統問道。

境白夜思考著:【嗯,我還得找兩個送出去的臥底手下。】

人不在,代號已經有了,一個雅文邑白蘭地,一個瑪克白蘭地,一個送去警察廳接替赫雷斯,一個去動物園或許能遇到赫雷斯……

赫雷斯明麵上從警察廳辭職了,所以得先找去警察廳的臥底。

警察學校的入學以及畢業時間按學曆而定:高中或更低學曆進去是學一年,九月進去,來年六月底畢業;大學畢業進去是半年,九月進去,來年一月畢業。

諸星大在考核任務裏要殺的,就是明年一月時畢業的學生之一。

境白夜這麽想著,忽然感到自己握著的手動了動,手指試探性地朝他臉頰伸去,他立刻睜開眼睛,看向安室透。

“你哪裏不舒服?”

“沒有……”

安室透為他這麽快睜開眼愣了一下,“我隻是想看看你有沒有睡著。”

境白夜不放心,他借著係統的亮光去打量安室透的表情,看到他眉頭微皺著。

“你身體沒有不舒服……”境白夜說,“那你心裏怎麽樣?”

他沒忘記去溫泉旅行的第一天,安室透因為看身體的原因氣到晚上睡不著,獨自跑去泡室內溫泉。

不止是愛情,友情、甚至是親情,除了仇恨,其他強烈的感情或多或少會伴隨著嫉妒,有些很強烈,有些很微弱——連本人也難以察覺到。

今天他告訴了他關於潘諾的事,他就擔心安室透會不會像上次那樣不開心。

“我很好。”安室透輕笑著,“你說你不會把我當成那個臥底的替身,我相信你。”

境白夜努力辨別了一下他的話,和過去那種奇怪的語氣不同,此時的他就像在單純陳述一個事實,語言裏隻有信任。

“你相信我就好。”他開心地道。

“我相信你……那你,能不能也相信我?”安室透突然語鋒一轉。

境白夜一愣,隻聽他繼續說。

“這次我傷的很重,不知道會有什麽後遺症……但請你相信【我】,相信安室透。”

安室透把其中的【我】咬得很重。

“不管發生什麽,即使要放棄自己的性命,我都會保護你。”

“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如果我對你產生威脅,我會把我自己也舍棄掉。”

境白夜靜靜地聽著。

他知道安室透是認真的,他也用實際行動做到了這一點。

他不需要手下為他犧牲,就實力上是他去保護手下,但他知道安室透現在想聽的不是這個。

境白夜站起身,抬手摸了摸安室透的臉。

“我相信你。”他堅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