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自身經曆,境白夜對他人的惡意比較敏銳,對其他感情有點遲鈍。

這就是為什麽他五年前沒立刻發現老師是食人魔、想殺了他吃掉的原因——因為他沒在她身上感覺到一點對他的惡意,她胖胖的不那麽好看,可對他非常友好,會給他做好吃的蛋糕甜點……直到他去他家玩,在她冰箱裏發現了人血做的紅絲絨蛋糕,他才察覺老師的異樣。

境白夜彎腰抱起跑到他腳邊的錢多多,摸了摸它的後背,將它攬在懷裏,繼續打量安室透。

客廳的燈亮著,安室透背對著光站在門口,整個人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那頭境白夜很喜歡的天然金發大半陷在黑暗裏,紫灰色眼睛裏帶著晦暗不明的光,像是有什麽東西蠢蠢欲動著,即將破土而出。

錢多多在懷裏拱了拱,境白夜回過神:“多拉呢?”

“那隻小熊在電視上。”

“……?”

境白夜走到安室透身邊,朝客廳裏看去,隻見多拉趴在電視上,毛茸茸的爪子搭在邊緣,往下探頭,背後的小翅膀不停撲閃著,眼睛閃閃發亮地看著屏幕上的女主持人——組織代號為基爾的水無憐奈。

似乎是看出了境白夜的疑惑,安室透解釋道:“這是晚間新聞重播,8點多它看直播時就很喜歡她……在幾分鍾前看到重播,就這樣趴在那裏。”

境白夜琢磨著,或許是多拉和他一樣喜歡長相好看的人,不止見到安室透他們就像見到久別重逢的同胞一樣親切,就連電視上的水無憐奈它都這麽喜歡。

下次可以帶它去見見琴酒,它一定會喜歡他的。

境白夜收回視線,看向旁邊的安室透,語氣無奈:“以後你能不能聽我的話?我已經讓你去休息了……幸好這次我回來比較早,要是我到淩晨1點2點多才回來,你也等到那個時候嗎?”

不知為什麽,他嘴上勸說著安室透不要這麽做,心裏對他這種行為感到有點開心——回來時有人在等他,還給他準備了熱騰騰的晚飯。

“當然,隻要我和你住在一起,我就會等你回來。”安室透注視著他的眼神柔和而溫順。

“……”

站在黑暗走廊上的境白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以前也對他很溫和,但骨子裏是個驕傲的人,語氣從沒有像現在這樣順服過。

他拉住了大半個人埋在黑暗裏的安室透,把他往有光的客廳裏推了推:“進去吧,這裏太黑了。”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客廳,直到這時,境白夜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安室透換了身衣服:晚上他們分別時安室透穿的是襯衫,現在他換了件同色的高領衛衣,將脖子完全掩蓋住。

“你怎麽換衣服了?”

“原來的衣服髒了,這身你喜歡嗎?”安室透笑了笑。

長相好看的人穿什麽都會好看,境白夜剛想點頭誇他衣品不錯,目光忽然落在他衛衣領子處。

春季衛衣比較薄,他看到那裏隱隱有些凸起,似乎是脖子上戴了什麽東西。

境白夜的身體反應比大腦反應更迅速——他直接伸手去抓安室透的衣領往下拉。他動手速度很快,安室透都來不及阻止他,他的手剛抓住他的手腕,衣領就被完全翻下。

“……”

境白夜盯著安室透的脖子,那裏是一個項圈。

和之前諸星大戴的那個不同,這個皮質項圈牢牢貼在安室透的頸部皮膚上,上麵有一個火柴盒一半大小的電池盒,電池盒前麵還有可愛犬型鏤空花紋。

他在大學時期曾經得到加入校內動物保護組織同學科普,很快認出這是一個給動物用的電擊項圈。

這種電擊項圈別名止吠器,一般具有震動和電擊兩種模式,震動是提醒,在提醒無效、寵物犬繼續吠叫後,才會開啟電擊模式……所以這是很正常的功能,不要看到震動就想入非非。

境白夜鬆開抓著衣領的手,安室透同時放開了他的手腕。

他想起了在訓練場時看到的盒子,明白這東西是哪來的,聲音裏透出難以抑製的怒火地進行確認:“這個項圈是琴酒給你的?”

“對,他說是伏特加在寵物店買的,是訓犬用的電擊項圈。”安室透的口氣很溫和,完全沒有受到傷害後的抱怨,就像在陳述一件和他毫不相關的事:“你別生氣,是我自願戴上的。”

境白夜愣了一下:“……自願?”

這是電擊項圈,又不是那種作為飾品的頸鏈,按到最大檔會給有正常痛覺的人造成極大的痛苦,誰會自願戴上這種東西?安室透平時挺正常的,沒有什麽奇奇怪怪的傾向或癖好……

“因為我想向你證明我的忠誠。我和某個隻說不做的家夥不一樣,我會付出實際行動,證明我對你的真心。”

“……”

境白夜知道安室透說的是諸星大,在他打算把他送去給雪莉當保鏢、安室透發出質疑時,他就說過類似的話——願意套上一個他給的項圈。

……他的手下是怎麽回事,一個兩個都想戴這種東西?其中一個竟然行動力極強的自己戴上了……難道是在組織裏壓力太大,心理出了什麽問題?

“好好的你怎麽想到要證明忠誠?”境白夜皺起眉頭,“難道是琴酒對你……”

他的話說到一半忽然頓住了,因為他想起了自己在訓練場時對琴酒說過的話:我不在意他是否真的忠誠於我。

……難道是琴酒誤會了,覺得他在懷疑安室透?

“他質疑我是否對你忠心。”安室透抬手摸了摸電擊項圈,肯定了他的猜想,“這的確是一個很好的證明方法,有了這個,你可以隨時訓誡我,處罰我……有這樣的措施,你能不能更相信我一點?”

境白夜呆呆地看著他,他的本意是不想琴酒對他的手下過於苛刻、在沒必要的地方要求過多……結果造成了反效果?

“你沒必要在乎他怎麽說你。你是我的人,沒必要去管他的想法。”

境白夜琢磨著適合的措辭,抬手想替他去解開脖子上的電擊項圈。安室透隻是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甚至後退了一步,避開他的動作。

【係統,我該怎麽勸他?你商店裏有如何和手下和諧相處的課程嗎?】

境白夜著急地戳了戳係統,他完全不知道怎麽應付這樣的手下。

【我有《綠茶鑒定指南》《後宮生存手冊》《揭穿你身邊心機男女的真麵目》《以退為進的100個小妙招》等課程。】係統語氣冷漠,【但我覺得你不會看,你隻會覺得花錢了解這個很浪費。】

【……】係統挺了解他的,他光聽名字就對這些課程毫無興趣。

境白夜放棄求助係統決定自己解決,他把錢多多放回地麵,伸手抱住了麵前的安室透。

有研究說擁抱會給人安全感,可以緩解別人的壓力,他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他想要試試。

這次安室透沒有推開他,將額頭貼在他的肩膀上,安靜地任由他動作。

境白夜再次把手伸向那個電擊項圈,聲音溫柔地哄著:“不要亂動,我幫你拿下這個危險的東西……以後別這麽作踐自己了,沒必要。”

電視上是重播的晚間新聞,安室透聽著女主持人的聲音,抬手回抱住他:“一個成員隻能有三個手下,綠川是你的監護成員,諸星是琴酒送來的,而我之前還拒絕過你……你會扔下我,去找其他人當你的手下嗎?”

境白夜隱約覺得這話有有一點耳熟,好像在陪雪莉看某國電視劇時聽到過。

但他沒有細想,摸了摸安室透的頭發,就像在安撫急躁不安的動物的皮毛:“不會的。”

安室透的腦袋在他肩膀上蹭動著:“電視上那個女主持人水無憐奈……我記得她也是組織的一員吧?上次抓CIA臥底的任務時你曾經想調用她,是看中了她?她的確長得很漂亮,還有你喜歡的貓眼。”

境白夜不知道安室透是怎麽突然聯想到這個的:“不會,她跟你們不一樣。你們目前是我的手下,就算將來有了代號,仍然會和我一起行動,我有權力去分配你們的任務……但她這樣已有代號的成員,是不可能聽我指揮的。”

……其實不一定,他現在權限是a級,和琴酒朗姆他們一樣,算是半個高級幹部,地位比普通代號成員高。

境白夜沒有把後半段話說出來,在說出水無憐奈有代號後,他感到攬在肩膀上的手似乎有一瞬間收緊了。

時間發生得太短暫,在他回過神時,安室透仍然和剛才一樣搭在那裏,仿佛隻是他的錯覺。

————

金發混血的公安臥底和潛入的犯罪組織的重要成員擁抱在一起。

他整個人像是分裂一樣,以安室透和降穀零兩個身份,思考著截然不同的事情。

——作為安室透的那部分,沉浸在小上司溫柔的安慰裏;作為降穀零的那部分,繼續用他本人都快聽不下去的話術,不斷示弱賣慘來套取情報。

這樣很辛苦,兩個身份都是真心的,一不留神就會混淆自己的身份。

但是效果不錯,降穀零沒有想到裝忠犬這麽快就得到回報——代號成員身份的保密性比底層成員高得多,尤其是像水無憐奈這樣會在公眾前露臉、有一定影響力、可以接觸到一些大人物的主持人,安格斯特拉卻直白地告訴他,她已經有了代號。

原先水無憐奈隻是底層成員,降穀零沒有太把她放在心上。組織財力雄厚,在各個領域包括娛樂圈都具有一定影響力,為獲得資源加入組織效力的明星、偶像、歌手、主持人不少,大多隻是花瓶,連像樣的情報也收集不到。

可是水無憐奈不一樣,她有了代號,這證明她肯定有什麽特殊之處。

降穀零決定找機會把這個消息送回警察廳。現在不行,如果安格斯特拉剛把這消息告訴他、沒多久水無憐奈就出事,他臥底身份容易曝光,為了一個剛得到代號的成員不值得。

他想再接再厲詢問更多的消息,比如今天晚上到底他被琴酒帶去了哪裏,這次安格斯特拉沒有再透露更多。

“晚飯好了嗎?”安格斯特拉放開他,重新抱起貓,臉頰貼上去蹭了下。

“你去那邊坐下吧,我給你端上來。”

組織成員安室透回答道,同時看了眼被小上司抱在懷裏親熱貼臉、晚上還可以一起睡覺的錢多多,有時寵物的待遇比人還強。

“好。”

安格斯特拉抱著錢多多走到餐桌邊坐下,安室透收起心裏的失落,去廚房區做收尾工作。

降穀零來到灶台邊,將味增湯從鍋子裏舀出裝在一個碗裏,心裏反複告誡自己不能急,水無憐奈的情報隻是一個初步的試探。

目前試探的結果是好的,這個方法是有效的,那他需要做的是再接再厲——讓安室透成為安格斯特拉最喜歡的忠犬。

————

由於見到琴酒,宮野誌保當天晚上回去後,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裏她看到一隻灰色的小烏鴉,眼睛是紅寶石一樣的緋紅色,這樣的紅色讓她想起了安格斯特拉的眼睛。

它體型不大,飛在夜色中,它遇到了形形色色的奇怪動物,有毛發過長的銀狼、優雅美麗啄著銀狼屁股玩的天鵝、懶洋洋在草地裏翻著肚皮裝死的蛇、看上去格外溫柔友善的貓、吵翻天的金毛犬和黑狼……

灰色烏鴉飛了很久,來到了黑色與紅色的交界處,那裏靜靜地躺著一具殘缺到完全看不出原形的動物的屍體。

它落在了上麵,宮野誌保以為它要去吃腐肉,卻在下一秒,她看到那雙紅眼睛裏,竟然慢慢落下了淚水。

宮野誌保愣住了,她從沒見安格斯特拉……格雷·克洛哭過,他仿佛天生沒有眼淚一樣,感覺不到人類會有的悲傷情緒。

小烏鴉哭泣著,它繼續拍打著翅膀,從黑色的夜飛向紅方。

它向著太陽飛去,越飛越高、越飛越慢。

它的身上出現了很多細長的鎖鏈,控製了它的自由,讓它無法像在黑暗裏那樣盡情飛翔。

灰色烏鴉停了下來,它在空中遲疑著。陽光把它鍍上了一層虛假的金色,它看上去更加美麗,喜歡它的人更多了。它在掙紮,它喜歡陽光下更多人的愛護,但又渴望黑夜裏才有的自由。

終於它下定了決心,拍打著那對已經被太陽灼傷的翅膀掉頭,毅然重返那片它誕生的黑夜裏。

隻是,那片黑夜不再像原來那麽黑了,就像白夜現象一樣——天不會徹底暗下去,天邊有著一道抹不去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