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澤潤一連幾天沒有去boss那裏,他暫時留在江古田町,專心開導著柳吉順一。

他晚上陪他看電影或打遊戲,玩晚了就不回預定好的民宿,在他床下打地鋪,或偷摸摸一起出去吃頓宵夜再回去;

白天的時候,他陪他去江古田町的幾家孤兒院——由於近年凶殺案飆升,孤兒院生意不錯,甚至開了分院——查找那個沒被親戚收養、隻能送去孤兒院的男孩的下落。

伊澤潤很清楚境白夜在哪裏、目前的監護人是誰,他的手機裏還有他們目前的聯係方式,可他仍然去陪著好友到處走動著。

作為赫雷斯白蘭地,他對知曉的一切三緘其口;作為伊澤潤,他會陪伴朋友去做一切傻事。

……

背靠大樹站在樹蔭裏的伊澤潤摘下棒球帽,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水。

他看著柳吉順一在門口和院長說話,悄摸摸拿出手機,上麵是貝爾摩德給他發的具體地址。

【……那是江古田町邊緣的一個孤兒院,他5月15日被警方送到那裏,我在6月20日找人去辦理了收養手續。——vermouth】

【知道了,謝謝。——jerez】

伊澤潤不奇怪為什麽貝爾摩德要讓境白夜去孤兒院待一段時間,“兒童意外失蹤”比“兒童失去父母後被送去孤兒院遇到好心人收養”更引人注目,組織也會用正常手段去減少沒必要的麻煩。

【你下午來boss這裏一次,那幾個家夥的屍體要你處理。——vermouth】

【好的。——jerez】

伊澤潤刪除郵件,重新戴上棒球帽,看著好友回來,琢磨著該找什麽借口離開,以及在什麽地點、什麽時間拋屍比較好。

結果沒等他先說話,柳吉順一突然開口:“你有事要忙?”

“嗯,有熟人找我。”伊澤潤把手機放回口袋。

柳吉順一突然看了他一眼。

——那樣的眼神,讓伊澤潤仿佛重新見到了那個在警校認真聽講、會捕捉到案件裏每一個細節的優秀警校生。

伊澤潤瞬間警覺起來,而柳吉順一隻是笑了笑,然後不再看他,抬手撫上之前他靠著的大樹的樹幹。

“我不是小孩,不需要別人一直陪著……你去忙你的事吧。”他平靜地說。

伊澤潤這才發現他之前靠著的是,一棵早已過了花期的櫻花樹。

……

伊澤潤去別墅找boss,順便檢查了下那幾個倒黴鬼的屍體。

保留著完整的視覺和聽覺,身中數槍卻無一命中要害、有被治療止血過的痕跡。除此之外,還被注射了大量安非他命,確保他們能意識清醒到生命終結的最後一秒。

……這不比琴酒幹脆利落一槍崩掉人狠多了?組織的下一代真可怕啊。

伊澤潤歎氣,戴著手套的手戳了戳某個屍體上手指的血洞,又屈起手指惡作劇般地彈了一下。

普通手槍能輕鬆打斷人的手指,但這子彈仍然留在屍體裏、正好卡在指骨的中間……是用了改造手槍和特殊子彈?

伊澤潤摘下手套,路過焚屍爐時隨手扔進去燒毀,想去找琴酒談談人生,他剛才在停車場見到了他的保時捷。

琴酒平時很忙,他加班很多,組織其他代號成員沒一個像他這麽996乃至007的。

在伊澤潤看來那是他自找的——在琴酒十四歲得到代號的第一個任務裏,他用炸彈炸毀了烏丸集團出資建造的一棟大樓。boss沒有生氣,隻是讓他多加班、每次任務扣10%作為當年炸樓的處罰,慢慢賠償出來。

不過boss好像從沒告訴過琴酒他加班多的真正原因,琴酒本人一直認為那是boss看重他……果然無知才是幸福的。

伊澤潤來到了boss的辦公室,他知道琴酒肯定在這附近,結果他人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裏麵傳來boss的聲音。

他腳步一頓,人愣在那裏。

boss居然在唱歌?

伊澤潤難得沒有敲門,他大膽地直接打開了辦公室的門,boss的聲音更加清晰地傳到他耳朵裏。

“天賜恩典,如此甘甜。我罪竟已得赦免……”

boss辦公室裏的空調溫度更低,伊澤潤看到他站在沙發邊,給躺在上麵的境白夜蓋上他的外套。

他神色溫柔,注視著沙發上孩子的表情,就像一個孤獨的老人難得見到了心愛的孫子。

“曆盡艱險,飽受磨難。我今安然得度過……”

他的聲音清晰而好聽,帶著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溫柔,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昏昏欲睡的男孩的腦袋。

“蒙此恩典,賜我平安。引我終究歸家園……”

一邊的伊澤潤聽得如癡如醉,整個人沉浸其中難以自拔。他對音樂沒什麽興趣,從沒想過人的歌聲竟然有這樣的魔力,仿佛讓人的靈魂都得到了洗滌般的震撼。

一曲終了,伊澤潤意猶未盡,boss看向他,目光和平時有所不同,那是一種見到故人的喜悅。

“好久不見。”

他對他微笑,用的是法語。

聽懂了的伊澤潤一愣,明明他們不久前才見過,而且他竟然用的是法語,難道是……

“收起你可笑的表情,赫雷斯。現在是黃昏。”

直到琴酒出聲,伊澤潤才發現他竟然也坐在沙發上,剛才他沉浸在歌聲裏,完全沒發現他的存在。

琴酒就坐在境白夜的旁邊,難得沒有抽煙,甚至……

“…………”

伊澤潤看了看境白夜墊在腦袋下的銀色長發,看了看琴酒沒有反應的表情,表情變得相當微妙。

或許是被他的眼神看得惱怒了,琴酒目光一寒,整個人猛地起身。被壓住的頭發隨著他的動作而甩動,差點把睡在上麵的境白夜掀下沙發。

伊澤潤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把境白夜重新抱回沙發上,順手拿了個墊子塞在他腦袋下。

他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琴酒的動作沒有吵醒他,他安安靜靜地睡著。

雖然是個要他幫著處理屍體的小惡魔,可他現在這個樣子,就像一個無害的天使。

伊澤潤看著境白夜的睡顏,忍不住伸出手。

——然而他手隻伸到一半,還沒碰到對方的臉頰,就被旁邊伸出的一隻手突然扣住。

抓著他手的琴酒冷笑,壓低了音量:“你很閑?”

“一點都不閑。”伊澤潤用另一隻手推了推眼鏡,“你隻是加班,我可是有著三份工作,比你忙多了。”

“那是你自找的。”琴酒嗤笑道,“如果你不好好工作,我會讓你去永遠休息。”

……琴酒你加班那麽多也是你自找的,而且我工資比你高,還沒有被扣10%當賠償。

伊澤潤在心裏毫不客氣地懟了他,嘴上隻是“哦”了一聲。

……

在伊澤潤拋屍的一周後,在警察廳忙碌的他收到了了一封組織的任務郵件。

——協助琴酒炸毀境白夜過去的家。

伊澤潤不明白這個任務意義在哪,境白夜家是租的,房東在他被送去孤兒院後已經把那裏好好收拾了一遍,現在住的是其他人家,他在那裏已經沒有痕跡了。

他歎了口氣,不過任務多離譜,給了他就要好好執行。

伊澤潤想起柳吉順一前幾天給他發的郵件,買下24番地那棟凶房的冤大頭一家前天中了五人名額的旅遊券,由於其他親戚比較忙,就邀請了隔壁的柳吉夫婦一起去旅遊。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把留在家的柳吉順一支開。

——柳吉順一徹底放棄成為警察,打算重讀高三考大學,他報了幾個補習班,暑假期間一直在狂補高中的課程。

伊澤潤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發際線,一邊向上司申請今天不加班,一邊給柳吉順一發去郵件,說今天晚上會去江古田町、問他要不要來居酒屋見個麵吃飯。

柳吉順一很快發來回複,隻有一個字:【好。】

伊澤潤鬆了口氣,他不希望組織過多關注柳吉順一,組織都要銷毀境白夜過去的家,或許也會有滅口他過去熟人的打算……

他是臥底期間認識了柳吉順一,可真心把他視為朋友,不希望他為此喪命。

伊澤潤準時下班,提前十分鍾到了約好的地點——一座人來人往的橋上,居酒屋就在橋對麵的商業街上。

他安靜地靠在橋邊,手肘撐在橋欄上,身後是川流不息的人群,麵前是靜靜流淌的河水。在等來自己的朋友之前,他在那裏遇到了另一個熟人。

“嘿,好久不見。”

一個人影在他身邊站定,後背靠在橋欄做出瀟灑的姿勢,就像一個停下拍照的普通遊客。

伊澤潤認出了他,這是他的前輩——在boss上位第二年就去臥底的弗裏德曼。

他沒有看他太久,以免附近有人留意到他們,他用隻有兩人才能聽得到的音量說:“你怎麽會在日本?”

“我作為一名美軍,出現在日本難道是件很稀奇的事嗎?”

“……”

伊澤潤默默推了下眼鏡,他心裏沒啥波瀾,估計一些比較愛國的聽了拳頭會硬……雖然他講的是實話。

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現在我該怎麽稱呼你?”

“我沒有改名。”

伊澤潤知道他和他一樣用本名去臥底:“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比較喜歡什麽酒。”

理論上來說臥底身份要嚴格保密,實際上組織內知道弗裏德曼去臥底的人不少,那問一下代號應該沒問題。

“暫時沒用。”弗裏德曼說完一頓,補充道:“是我拒絕了,我不想在沒有任何功勞的時候,就被賦予代號……那邊那個是你的好朋友嗎?他好像注意到我們在說話了,我聽琴酒說,他好像是個警察?”

伊澤潤注意到柳吉順一的出現,搭在橋欄上的手不由自主握緊了,語氣平穩地說:“不是,他隻是一個高三複讀生。”

弗裏德曼注意到他握緊的手,低低地嗤笑了一下:“你還在繼續你的朋友遊戲嗎?”

伊澤潤終於正視了他:“那不是遊戲。”

他把自己視為地球online裏一個微不足道的普通玩家——開局一般,不肝不氪,心平氣和,全看天命——他對臥底任務的態度都很佛係,可他好友列表裏的全是他真心在意、想去保護的人。

弗裏德曼最後瞥了他一眼,笑著離開了,柳吉順一快步走了過來。

“那家夥是什麽情況?”

“一個來問路的美國人而已。”伊澤潤語氣平和,“我們走吧,那家居酒屋人氣很旺,如果去晚了會沒位置。”

柳吉順一點了點頭,他臉上露出遲疑的表情,讓本想抬腳就走的伊澤潤停下腳步。

“怎麽了?”

“……我有點事想問問你。”柳吉順一定定地看著他,“在吃完飯後,陪我聊一下,可以嗎?”

周圍是來來往往的人群,可伊澤潤覺得四周靜得出奇。

“……好。”

半晌後,他點了點頭。

……

伊澤潤覺得,人不能把話說太滿的,否則容易被打臉。

——就像弗裏德曼,幾年前嘲笑他在玩朋友遊戲、對友誼不屑一顧的是他,如今因為殺死朋友的愧疚,再次拒絕boss給代號的還是他。

坐在琴酒的保時捷副駕駛座上,伊澤潤摘下眼鏡打了個哈欠。

隨著監護對象雪莉一起去美國、因為任務暫時和弗裏德曼一起回來的琴酒,嫌棄地掃了他一眼:“真難想象你這種人居然到現在都沒有暴露。”

此時伊澤潤已經二十五歲,在組織、境組以及警察廳各有升職加薪。

“……其實我也很好奇。”

早暴露早跑路,早跑路早休息,伊澤潤歎了口氣,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發跡線,三重臥底的生活太為難他這個普通人了。

他想到了半年前收到的郵件:“白夜……現在該叫他‘安格斯特拉’了,他在法國還好嗎?習不習慣執行任務?”

“他工作可比你認真。”琴酒冷笑道。

伊澤潤覺得他的脾氣比幾年前更差了:“對了,我聽貝爾摩德說,她終於把你給……”

砰——!

消音器可以消除槍聲,卻無法掩蓋東西被打中的聲音。從伯萊塔打出的子彈飛出半開的車窗,擊中不遠處的一棵樹。

差點被爆頭的伊澤潤為琴酒這暴躁的脾氣歎氣,然後從車座底下慢吞吞地滑回原位——車內空間不足,他可以躲子彈的地方真不多。

他像個沒事人一樣扶正那副沒度數的眼鏡:“安格斯特拉什麽時候回日本?”

“難說,他跟他的搭檔潘諾處得不錯,很喜歡他,短時間不會願意回來。”

這在伊澤潤的預料之內,貝爾摩德給他看過那個法國成員潘諾的照片。

他長得很帥,是個混血亞裔,有著一頭天生的金發,膚色是陽光健康的小麥色,還有一雙看似溫順的下垂眼……有點像他聽警察廳女同事說過的,犬係男?

“你的任務怎麽樣?”琴酒冷聲問道。

伊澤潤歎了口氣:“我在警察廳附近,見到疑似一個日本威士忌的人在和某個公安警察見麵……不確定,因為距離有些遠,需要你去近一步查證。”

“……臥底就是這樣一群討厭的老鼠。”琴酒冷哼一聲,收回伯萊塔。

伊澤潤無語地看著他:“……琴酒,我也是臥底,請你尊重下臥底這個職業好嗎,真的很辛苦的。”

琴酒笑容陰冷地掃了他一眼:“如果你嫌累了,我可以讓你永遠休息。”

伊澤潤就當沒聽到這句話:“組織根基就在日本,有日本公安臥底不奇怪,就算你殺了日本威士忌,那邊或許會派出第二、第三……甚至更多臥底進來。”

“那就來一個殺一個。”琴酒嗤笑道,“微弱的螢火,是不可能焚盡黑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