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新潮”一部分的意見

孟真先生:

來信收到了。現在對於《新潮》沒有別的意見:倘以後想到什麽,極願意隨時通知。

《新潮》每本裏麵有一二篇純粹科學文,也是好的。但我的意見,以為不要太多;而且最好是無論如何總要對於中國的老病刺他幾針,譬如說天文忽然罵陰曆,講生理終於打醫生之類。現在老先生聽人說“地球橢圓”,“元素七十七種”,是不反對的了。《新潮》裏裝滿了這些文章,他們或者還暗地裏高興。(他們有許多很鼓吹少年專講科學,不要議論,《新潮》三期通信內有史誌元先生的信,似乎也上了他們的當。)現在偏要發議論,而且講科學,講科學而仍發議論,庶幾乎他們依然不得安穩,我們也可告無罪於天下了。總而言之,從三皇五帝時代的眼光看來,講科學和發議論都是蛇,無非前者是青梢蛇,後者是蝮蛇罷了;一朝有了棍子,就都要打死的。既然如此,自然還是毒重的好。——但蛇自己不肯被打,也自然不消說得。

《新潮》裏的詩寫景敘事的多,抒情的少,所以有點單調。此後能多有幾樣作風很不同的詩就好了。翻譯外國的詩歌也是一種要事,可惜這事很不容易。

《狂人日記》很幼稚,而且太逼促,照藝術上說,是不應該的。來信說好,大約是夜間飛禽都歸巢睡覺,所以單見蝙蝠能幹了。我自己知道實在不是作家,現在的亂嚷,是想鬧出幾個新的創作家來,——我想中國總該有天才,被社會擠倒在底下,——破破中國的寂寞。

《新潮》裏的《雪夜》,《這也是一個人》,《是愛情還是苦痛》,(起首有點小毛病,)都是好的。上海的小說家夢裏也沒有想到過。這樣下去,創作很有點希望。《扇誤》譯的很好。《推霞》實在不敢恭維。

魯迅。四月十六日。

(一九一九年五月,《新潮》一卷五號所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