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公祏,齊州臨濟人。隋末,從杜伏威為群盜。初,伏威自稱總管,以公祏為長史。李子通之敗沈法興也,伏威使公祏以精卒數千渡江討之。子通率眾數萬以拒公祏,兵鋒甚銳。公祏簡甲士千人,皆使執長刀,仍令千餘人隨後,令之曰:“有卻者斬。”公祏自領餘眾,複居其後。俄而子通方陣而前,公祏所遣千人皆殊死決戰,公祏乃縱左右翼攻之,子通大潰,降其眾數千人。

公祏尋與伏威遣使歸國,拜為淮南道行台尚書左仆射,封舒國公。初,伏威與公祏少相愛狎,公祏年長,伏威每兄事之,軍中鹹呼為伯,畏敬與伏威等。

伏威潛忌之,為署其養子闞棱為左將軍,王雄誕為右將軍,推公祏為仆射,外示尊崇,而陰奪其兵權。公祏知其意,怏怏不平,乃與故人左遊仙偽學道辟穀以遠其事。武德五年,伏威將入朝,留公祏居守,複令雄誕典兵以副公祏,陰謂曰:“吾入京,若不失職,無令公祏為變。”其後左遊仙乃說公祏令反。

會雄誕屬疾於家,公祏奪其兵,詐言伏威不得還江南,貽書令其起兵。因僣即偽位,自稱宋國,於陳故都築宮以居焉。署置百官,以左遊仙為兵部尚書、東南道大使、越州總管。大修兵甲,轉漕糧饋。時吳興賊帥沈法興據毗陵,公祏擊破之。又遣其將馮惠亮屯於博望山,陳正通、徐紹宗屯於青林山以拒官軍。高祖命趙郡王孝恭率諸將奮擊,大破之。紹宗、正通以五騎奔於丹陽。公祏懼而遁走,欲就左遊仙於會稽,至武康,為野人所執,送於丹陽,孝恭斬之,傳首京師。

公祏與伏威同起,至滅凡十三載,江東悉平。初,伏威養壯士三十餘人為假子,分領兵馬,唯闞棱、王雄誕知名。

闞棱,齊州臨濟人。善用大刀,長一丈,施兩刃,名為陌刃,每一舉,輒斃數人,前無當者。及伏威據有江淮之地,棱數有戰功,署為左將軍。伏威步兵皆出自群賊,類多放縱,有相侵奪者,棱必殺之,雖親故無所舍,令行禁止,路不拾遺。後從伏威入朝,拜左領軍將軍,遷越州都督。及公祏僣號,棱從軍討之,與陳正通相遇。陣方接,棱脫兜鍪謂賊眾曰:“汝不識我邪?何敢來戰!”其眾多棱舊之所部,由是各無鬥誌,或有還拜者。公祏之破,棱功居多,頗有自矜之色。及擒公祏,誣棱與己通謀。又杜伏威、王雄誕及棱家產在賊中者,合從原放,孝恭乃皆籍沒。棱訴理之,有忤於孝恭,孝恭怒,遂以謀反誅之。

王雄誕者,曹州濟陰人。初,伏威之起也,用其計,屢有克獲,署為驃騎將軍。伏威後率眾渡淮,與海陵賊李子通合。後子通惡伏威雄武,使騎襲之,伏威被重瘡墮馬,雄誕負之,逃於葭蘆中。伏威複招集餘黨,攻劫郡縣,隋將來整又擊破之,亡失餘眾。其部將西門君儀妻王氏勇決多力,負伏威而走,雄誕率麾下壯士十餘人衛護。隋軍追至,雄誕輒還禦之,身被數槍,勇氣彌厲,竟脫伏威。

時闞棱年長於雄誕,故軍中號棱為大將軍,雄誕為小將軍。

後伏威令輔公祏擊李子通於江都,使雄誕與棱為副,戰於溧水,子通大敗。

公祏乘勝追之,卻為子通所破,軍士皆堅壁不敢出。雄誕謂公祏曰:“子通軍無營壘,且狃於初勝而不設備,若擊之,必克。”公祏不從。雄誕以其私屬數百人銜枚夜擊之,因順風縱火,子通大敗,走渡太湖,複破沈法興,居其地。

高祖聞伏威據有吳、楚,遣使諭之。雄誕率眾討之,子通以精兵守獨鬆嶺,雄誕遣其部將陳當率千餘人,出其不意,乘高據險,多張旗幟,夜則縛炬火於樹上,布滿山澤間。子通大懼,燒營而走,保於杭州。雄誕追擊敗之,擒子通於陣,送於京師。歙州首領汪華,隋末據本郡稱王十餘年,雄誕回軍擊之。華出新安洞口以拒雄誕,甲兵甚銳。雄誕伏精兵於山穀間,率羸弱數千人當之,戰才合,偽退歸本營。華攻之不能克,會日暮欲還,雄誕伏兵已據其洞口,華不得入,窘急麵縛而降。蘇州賊帥聞人遂安據昆山縣而無所屬,伏威又命雄誕攻之。雄誕以昆山險隘,難以力勝,遂單騎詣其城下,陳國威靈,示以禍福,遂安感悅,率諸將出降。以前後功授歙州總管,封宜春郡公。伏威之入朝也,留輔公祏鎮江南,而兵馬屬於雄誕。公祏將為逆,奪其兵,拘之別室,遣西門君儀諭以反計,雄誕曰:“當今方太平,吳王又在京輦,國家威靈,無遠不被,公何得為族滅事耶!雄誕有死而已,不敢聞命。”公祏知不可屈,遂縊殺之。雄誕善撫恤將士,皆得其死力,每破城鎮,約勒部下,絲毫無犯,故死之日,江南士庶莫不為之流涕。

高祖嘉其節,命其子果襲封宜春郡公。太宗即位,追贈左衛大將軍、越州都督,諡曰忠。

果,垂拱初官至廣州都督,安西大都護。

沈法興,湖州武康人也。父恪,陳特進、廣州刺史。法興,隋大業末為吳興郡守。東陽賊帥樓世幹舉兵圍郡城,煬帝令法興與太仆丞元祐討之。俄而宇文化及弑煬帝於江都,法興自以代居南土,宗族數千家,為遠近所服,乃與祐部將孫士漢、陳果仁執祐於坐,號令遠近。以誅化及為名,發自東陽,行收兵,將趨江都,下餘杭郡,比至烏程,精卒六萬。毗陵郡通守路道德率兵拒之,法興請與連和,因會盟襲殺道德,進據其城。時齊郡賊帥樂伯通據丹陽,為化及城守,法興使果仁攻陷之,於是據有江表十餘郡,自署江南道總管。複聞越王侗立,乃上表於侗,自稱大司馬、錄尚書事、天門公。承製置百官,以陳果仁為司徒,孫士漢為司空,蔣元超為尚書左仆射,殷芊為尚書左丞,徐令言為尚書右丞,劉子翼為選部侍郎,李百藥為府掾。

法興自克毗陵後,謂江淮已南可指捴而定,專立威刑,將士有小過,便即誅戮,而言笑自若,由是將士解體。稱梁,建元曰延康,改易隋官,頗依陳氏故事。

是時,杜伏威據曆陽,陳棱據江都,李子通據海陵,並握強兵,俱有窺覦江表之誌。法興三麵受敵,軍數挫衄。陳棱尋被李子通圍於江都,棱窘急,送質求救,法興使其子綸領兵數萬救之。子通率眾攻綸,大敗,乘勝渡江,陷其京口。法興使蔣元超拒之於庱亭,元超戰死。法興與左右數百人投吳郡賊帥聞人遂安,遣其將葉孝辯迎之。法興至中路而悔,欲殺孝辯,更向會稽。孝辯覺之,法興懼,乃赴江死。初,法興以義寧二年起兵,至武德三年而滅。

李子通,東海丞人也。少貧賤,以魚獵為事。居鄉裏,見班白提挈者,必代之。性好施惠,家無蓄積,睚眥之怨必報。隋大業末,有賊帥左才相,自號博山公,據齊郡之長白山,子通歸之,以武力為才相所重。有鄉人陷於賊者,必全護之。時諸賊皆殘忍,唯子通獨行仁恕,由是人多歸之,未半歲,兵至萬人。才相稍忌之,子通自引去,因渡淮,與杜伏威合。尋為隋將來整所敗,子通擁其餘眾奔海陵,得眾二萬,自稱將軍。初,宇文化及以隋將軍陳棱為江都太守,子通率師擊之。棱南求救於沈法興,西乞師於杜伏威,二人各以兵至,伏威屯清流,法興保楊子,相去數十裏間。子通納言毛文深進計,募江南人詐為法興之兵,夜襲伏威。伏威不悟,恨法興之侵己,又遣兵襲法興。二人相疑,莫敢先動。子通遂得盡銳攻陷江都,陳棱奔於伏威。子通入據江都,盡虜其眾,因僣即皇帝位,國稱吳,建元為明政。

丹陽賊帥樂伯通率眾萬餘來降,子通拜尚書左仆射。更進擊法興於庱亭,斬其仆射蔣元超,法興棄城宵遁,遂有晉陵之地。獲法興府掾李百藥,引為內史侍郎,使典文翰;以法興尚書左丞殷芊為太常卿,使掌禮樂。由是隋郡縣及江南人士多歸之。後伏威遣輔公祏攻陷丹陽,進屯溧水,子通擊之,反為公祏所敗。

又屬糧盡,子通棄江都,保於京口,江西之地盡歸伏威。子通又東走太湖,鳩集亡散,得二萬人,襲沈法興於吳郡,破之,率其官屬都於餘杭。東至會稽,南至千嶺,西距宣城,北至太湖,盡有其地。

未幾,杜伏威遣其將王雄誕攻之,大戰於蘇州,子通敗績,退保餘杭。雄誕進逼之,戰於城下,軍複敗,子通窮蹙請降。伏威執之,並其左仆射樂伯通送於京師,盡收其地。高祖不之罪,賜宅一區、公田五頃,禮賜甚厚。及伏威來朝,子通謂伯通曰:“伏威既來,東方未靜,我所部兵,多在江外,往彼收之,可有大功於天下矣。”遂相與亡,至藍田關,為吏所獲,與伯通俱伏誅。時又有朱粲、林士弘、張善安,皆僣號於江、淮之間。

朱粲者,亳州城父人也。初為縣佐史。大業末,從軍討長白山賊,遂聚結為群盜,號“可達寒賊”,自稱迦樓羅王,眾至十餘萬。引軍渡淮,屠竟陵、沔陽,後轉掠山南,郡縣不能守,所至殺戮,噍類無遺。義寧中,招慰使馬元規擊破之。

俄而收輯餘眾,兵又大盛,僣稱楚帝於冠軍,建元為昌達,攻陷鄧州,有眾二十萬。粲所克州縣,皆發其藏粟以充食,遷徙無常,去輒焚餘貲,毀城郭,又不務稼穡,以劫掠為業。於是百姓大餒,死者如積,人多相食。軍中罄竭,無所虜掠,乃取嬰兒蒸而啖之,因令軍士曰:“食之美者,寧過於人肉乎!但令他國有人,我何所慮?”即勒所部,有略得婦人小兒皆烹之,分給軍士,乃稅諸城堡,取小弱男女以益兵糧。隋著作佐郎陸從典、通事舍人顏湣楚因譴左遷,並在南陽,粲悉引之為賓客,後遭饑餒,合家為賊所啖。又諸城懼稅,皆相攜逃散。顯州首領楊士林、田瓚率兵以背粲,諸州響應,相聚而攻之,大戰於淮源。粲敗,以數千兵奔於菊潭縣,遣使請降。高祖令假散騎常侍段確迎勞之,確因醉,侮粲曰:

“聞卿啖人,作何滋味?”粲曰:“若啖嗜酒之人,正似糟藏豬肉。”確怒,慢罵曰:“狂賊,入朝後一頭奴耳,更得啖人乎!”粲懼,於坐收確及從者數十人,奔於王世充,拜為龍驤大將軍。東都平,獲之,斬於洛水之上。士庶嫉其殘忍,競投瓦礫以擊其屍,須臾封之若塚。

林士弘者,饒州鄱陽人也。大業十二年,與其鄉人操師乞起為群盜。師乞自號元興王,攻陷豫章郡而據之,以士弘為大將軍。隋遣持書侍禦史劉子翊率師討之,師乞中矢而死。士弘代董其眾,複與子翊大戰於彭蠡湖,隋師敗績,子翊死之。士弘大振,兵至十餘萬。大業十三年,徙據虔州,自稱皇帝,國號楚,建元太平,以其黨王戎為司空。攻陷臨川、廬陵、南康、宜春等諸郡,北至九江,南洎番禺,悉有其地。其黨張善安保南康郡,懷貳於士弘,以舟師循江而下,擊破豫章。士弘尚有南昌、虔、循、潮數州之地。及蕭銑破後,散兵稍往歸之,士弘複振。荊州總管趙王孝恭遣使招慰之,其循、潮二州並來降。武德五年,士弘遣其弟鄱陽王藥師率兵二萬攻圍循州,刺史楊略與戰,大破之。士弘懼而遁走,潛保於安城之山洞。王戎亦以南昌來降,拜為南昌州刺史。戎於是召士弘藏之於宅,招誘舊兵,更謀作亂。其年,洪州總管張善安密知其事,發兵討之,會士弘死,部兵潰散,戎為善安所虜。

張善安者,兗州方與人也。年十七便為劫盜,轉掠淮南,有眾百餘人。會孟讓為王世充所破,其散卒稍歸之,得八百人。襲破廬江郡,因渡江,附林士弘於豫章。士弘不信之,營於南塘上。善安憾之,襲擊士弘,焚其郛郭。而士弘後去豫章,善安複來據之,仍以其地歸國,授洪州總管。輔公祏之反也,善安亦舉兵相應,公祏以為西南道大行台。安撫使李大亮以兵擊之,兩軍隔水而陣,大亮諭以禍福。答曰:“善安無背逆之心,但為將士所誤。今欲歸降,又恐不免於死。”大亮謂曰:“張總管既有降心,吾亦不相疑阻。”因獨身逾澗就之,入其陣,與善安握手交言,示無猜意。善安大喜,因許降,將數十騎至大亮營,大亮引之而入,因令武士執之,從者遁走。既而送善安於長安,稱不與公祏交通,高祖初善遇之。及公祏敗,搜得其書,與相往複,遂誅之。

羅藝,字子延,本襄陽人也,寓居京兆之雲陽。父榮,隋監門將軍。藝性桀黠,剛愎不仁,勇於攻戰,善射,能弄槊。大業時,屢以軍功官至虎賁郎將,煬帝令受右武衛大將軍李景節度,督軍於北平。藝少習戎旅,分部嚴肅,然任氣縱暴,每淩侮於景,頻為景所辱,藝深銜之。後遇天下大亂,涿郡物殷阜,加有伐遼器仗,倉粟盈積。又臨朔宮中多珍產,屯兵數萬,而諸賊競來侵掠。留守官虎賁郎將趙什住、賀蘭誼、晉文衍等皆不能拒,唯藝獨出戰,前後破賊不可勝計,威勢日重。什住等頗忌藝,藝陰知之,將圖為亂,乃宣言於眾曰:“吾輩討賊,甚有功效,城中倉庫山積,製在留守之官,而無心濟貧,此豈存恤之意也!”以此言激怒其眾,眾人皆怨。既而旋師,郡丞出城候藝,藝因執之陳兵,而什住等懼,皆來聽命。於是發庫物以賜戰士,開倉以賑窮乏,境內鹹悅。殺渤海太守唐禕等不同己者數人,威振邊朔,柳城、懷遠並歸附之。藝黜柳城太守楊林甫,改郡為營州,以襄平太守鄧暠為總管,藝自稱幽州總管。宇文化及至山東,遣使召藝,藝曰:“我隋室舊臣,感恩累葉,大行顛覆,實所痛心。”乃斬化及使者,而為煬帝發喪,大臨三日。竇建德、高開道亦遣使於藝,藝謂官屬曰:“建德、開道,皆劇賊耳,化及弑逆,並不可從。今唐公起兵,皆符人望,入據關右,事無不成。吾率眾歸之,意已決矣,有沮眾異議者必戮之。”會我使人張道源綏輯山東,遣人諭意,藝大悅。武德三年,奉表歸國,詔封燕王,賜姓李氏,預宗正屬籍。

太宗之擊劉黑闥也,藝領本兵數萬,破黑闥弟什善於徐河,俘斬八千人。明年,黑闥引突厥俱入寇,藝複將兵與隱太子建成會於洺州,因請入朝,高祖遇之甚厚,俄拜左翊衛大將軍。藝自以功高位重,無所降下,太宗左右嚐至其營,藝無故毆擊之。高祖怒,以屬吏,久而乃釋,待之如初。時突厥屢為寇患,以藝素有威名,為北夷所憚,令以本官領天節軍將鎮涇州。

太宗即位,拜開府儀同三司,而藝懼不自安,遂於涇州詐言閱武,因追兵,矯稱奉密詔勒兵入朝,率眾軍至於豳州。治中趙慈皓不知藝反,馳出謁之,藝遂入據豳州。太宗命吏部尚書長孫無忌、右武候大將軍尉遲敬德率眾討藝。王師未至,慈皓與統軍楊岌潛謀擊之,事泄,藝執慈皓係獄。岌時在城外,覺變,遽勒兵攻之,藝大潰,棄妻子,與數百騎奔於突厥。至寧州界,過烏氏驛,從者漸散,其左右斬藝,傳首京師,梟之於市。複其本姓羅氏。藝弟壽,時為利州都督,緣坐伏誅。先是,曹州女子李氏為五戒,自言通於鬼物,有病癩者,就療多愈,流聞四方,病人自遠而至,門多車騎。高祖聞之,詔赴京師。因往來藝家,謂藝妻孟氏曰:“妃骨相貴不可言,必當母儀天下。”孟篤信之,命密觀藝,又曰:

妃之貴者,由於王;王貴色發矣,十日間當升大位。”孟氏由是遽勸反,孟及李皆坐斬。

梁師都,夏州朔方人也。代為本郡豪族,仕隋鷹揚郎將。大業末,罷歸。屬盜賊群起,師都陰結徒黨數千人,殺郡丞唐宗,據郡反。自稱大丞相,北連突厥。

隋將張世隆擊之,反為所敗。師都因遣兵掠定雕陰、弘化、延安等郡,於是僣即皇帝位,稱梁國,建元為永隆。突厥始畢可汗遺以狼頭纛,號為大度毗伽可汗。

師都乃引突厥居河南之地,攻破鹽川郡。

武德二年,高祖遣延州總管段德操督兵討之。師都與突厥之眾數千騎來寇延安,營於野豬嶺。德操以眾寡不敵,按甲以挫其銳。後伺師都稍怠,遣副總管梁禮率眾擊之,德操以輕騎出其不意。師都與禮酣戰久之,德操多張旗幟,奄至其後,師都大潰,逐北二百餘裏,虜男女二百餘口。經數月,師都又以步騎五千來寇,德操擊之,俘斬略盡。及劉武周之敗,師都大將張舉、劉旻相次來降,師都大懼,遣其尚書陸季覽說處羅可汗曰:“比者中原喪亂,分為數國,勢均力弱,所以北附突厥。今武周既滅,唐國益大,師都甘從亡破,亦恐次及可汗。願可汗行魏孝文之事,遣兵南侵,師都請為鄉導。”處羅從之。謀令莫賀咄設入自原州,泥步設與師都入自延州,處羅入自並州,突利可汗與奚霫契丹、靺鞨入自幽州,合於竇建德,經滏口道來會於晉、絳。兵臨發,遇處羅死,乃止。高祖又令德操悉發邊兵進擊師都,拔其東城。師都退據西城,又求救於突厥頡利可汗,頡利以勁兵萬騎救援之。時稽胡大帥劉仚成率眾降師都,師都信讒殺之,於是群情疑懼,多叛師都來降。師都勢蹙,乃往朝頡利,為陳入寇之計。自此頻致突厥之寇,邊州略無寧歲。頡利可汗之寇渭橋,亦師都計也。

頡利政亂,太宗知師都勢危援孤,以書諭之,不從。遣夏州長史劉旻、司馬劉蘭經略之。有得其生口者,輒縱遣令為反間,離其君臣之計。頻選輕騎踐其禾稼,城中漸虛,歸命者相繼,皆善遇之。由是益相猜阻。有李正寶、辛獠兒者,皆其名將,謀執師都,事泄不果,正寶竟來降。貞觀二年,太宗遣右衛大將軍柴紹、殿中少監薛萬均討之,又使劉旻、劉蘭率勁卒直據朔方東城以逼之。頡利可汗遣兵來援師都,紹逆擊破之,進屯城下。師都兵勢日蹙,其從父弟洛仁斬師都,詣紹降,拜洛仁為右驍衛將軍,封朔方郡公。師都自起至滅,凡十二歲。以其地為夏州。時又有劉季真、李子和,屯據北邊,與劉武周、梁師都遞為表裏。

劉季真者,離石胡人也。父龍兒,隋末擁兵數萬,自號劉王,以季真為太子。

龍兒為虎賁郎將梁德所斬,其眾漸散。及義師起,季真與弟六兒複舉兵為盜,引劉武周之眾攻陷石州。季真北連突厥,自稱突利可汗,以六兒為拓定王,甚為邊患。時西河公張綸、真鄉公李仲文俱以兵臨之,季真懼而來降,授石州總管,賜姓李氏,封彭城郡王。季真見宋金剛與官軍相持於澮州,久而未決,遂親伏武周,與之合勢。及金剛敗,季真亡奔高滿政,尋為所殺。

李子和者,同州蒲城人也。本姓郭氏。大業末,為左翊衛,犯罪徙榆林,見郡內大饑,遂潛引敢死士,得十八人,攻郡門,執郡丞王才,數以不恤百姓,斬之,開倉以賑窮乏。自稱永樂王,建元為正平,尊其父為太公,以弟子政為尚書令,子端、子升為左、右仆射。有眾二千餘騎,南連梁師都,北附突厥始畢可汗,並送子為質以自固。始畢先署劉武周為定楊天子,梁師都為解事天子,又以子和為平楊天子,子和固辭不敢當,始畢乃更署子和為屋利設。武德元年,遣使歸款,授榆林郡守。尋就拜雲州總管,封金河郡公。二年,進封郕國公。時師都強暴,子和慮為所攻,尋勒兵襲師都寧朔城,克之。子和既絕師都,又伺突厥間釁,遣使以聞,為處羅可汗候騎所獲,處羅大怒,囚其弟子升。子和自以孤危,甚懼。四年,拔戶口南徙,詔以延州故城居之。五年,從太宗平劉黑闥,陷陣有功。高祖嘉其誠節,賜姓李氏,拜右武衛將軍。貞觀元年,賜實封三百戶。十一年,除婺州刺史,改封夷國公。顯慶元年,累轉黔州都督。以年老乞骸骨,許之,加金紫光祿大夫。麟德九年卒。

史臣曰:蕭銑聚烏合之眾,當鹿走之時,放兵以奪將權,殺舊以求位定,洎大軍奄至,束手出降,宜哉!杜伏威恃勇聚徒,見機歸國,或致疑於高祖,竟見雪於太宗。輔公祏竊兵為叛,王雄誕守節不回,訓子孫以忠貞,感士庶之流涕。

子通修仁馭眾,終懷貳以伏誅;羅藝歸國立功,信妖言而為叛。善始令終者,鮮矣!沈法興狂賊,梁師都凶人,皆至覆亡,殊無改悔。自隋朝維絕,宇縣瓜分,小則鼠竊狗偷,大則鯨吞虎據。大唐舉義,兆庶歸仁,高祖運應瑤圖,太宗天資神武,群凶席卷,寰海鏡清,祚享永年,功宣後代,諡曰神堯、文武,豈不韙哉!

讚曰:失政資盜,圖王僣號。真主勃興,風驅電掃。

舊唐書

○裴寂 劉文靜(弟文起文靜子樹義樹藝 李孟嚐 劉世龍 趙文恪 張平高 李思行 李高遷 許世緒 劉師立 錢九隴 樊興公 孫武達 龐卿惲 張長遜 李安遠)

裴寂,字玄真,蒲州桑泉人也。祖融,司本大夫。父瑜,絳州刺史。寂少孤,為諸兄之所鞠養。年十四,補州主簿。及長,疏眉目,偉姿容。隋開皇中,為左親衛。家貧無以自業,每徒步詣京師,經華嶽廟,祭而祝曰:“窮困至此,敢修誠謁,神之有靈,鑒其運命。若富貴可期,當降吉夢。”再拜而去。夜夢白頭翁謂寂曰:“卿年三十已後方可得誌,終當位極人臣耳。”後為齊州司戶。大業中,曆侍禦史、駕部承務郎、晉陽宮副監。高祖留守太原,與寂有舊,時加親禮,每延之宴語,間以博奕,至於通宵連日,情忘厭倦。時太宗將舉義師而不敢發言,見寂為高祖所厚,乃出私錢數百萬,陰結龍山令高斌廉與寂博戲,漸以輸之。寂得錢既多,大喜,每日從太宗遊。見其歡甚,遂以情告之,寂即許諾。寂又以晉陽宮人私侍高祖,高祖從寂飲,酒酣,寂白狀曰:“二郎密纘兵馬,欲舉義旗,正為寂以宮人奉公,恐事發及誅,急為此耳。今天下大亂,城門之外,皆是盜賊。

若守小節,旦夕死亡;若舉義兵,必得天位。眾情已協,公意如何?”高祖曰:

“我兒誠有此計,既已定矣,可從之。”及義兵起,寂進宮女五百人,並上米九萬斛、雜彩五萬段、甲四十萬領,以供軍用。大將軍府建,以寂為長史,賜爵聞喜縣公。從至河東,屈突通拒守,攻之不下,三輔豪傑歸義者日有千數。高祖將先定京師,議者恐通為後患,猶豫未決。寂進說曰:“今通據蒲關,若不先平,前有京城之守,後有屈突之援,此乃腹背受敵,敗之道也。未若攻蒲州,下之而後入關。京師絕援,可不攻而定矣。”太宗曰:“不然。兵法尚權,權在於速。

宜乘機早渡,以駭其心。我若遲留,彼則生計。且關中群盜,所在屯結,未有定主,易以招懷,賊附兵強,何城不克?屈突通自守賊耳,不足為虞。若失入關之機,則事未可知矣。”高祖兩從之,留兵圍河東,而引軍入關。及京師平,賜良田千頃、甲第一區、物四萬段,轉大丞相府長史,進封魏國公,食邑三千戶。

及隋恭帝遜位,高祖固讓不受,寂勸進,又不答。寂請見曰:“桀、紂之亡,亦各有子,未聞湯、武臣輔之,可為龜鏡,無所疑也。寂之茅土、大位,皆受之於唐,陛下不為唐帝,臣當去官耳。”又陳符命十餘事,高祖乃從之。寂出,命太常具禮儀,擇吉日。高祖既受禪,謂寂曰:“使我至此,公之力也。”拜尚書右仆射,賜以服玩不可勝紀,仍詔尚食奉禦,每日賜寂禦膳。高祖視朝,必引與同坐,入閣則延之臥內,言無不從,呼為裴監而不名。當朝貴戚,親禮莫與為比。

武德二年,劉武周將黃子英、宋金剛頻寇太原,行軍總管薑寶誼、李仲文相次陷沒,高祖患之。寂自請行,因為晉州道行軍總管,得以便宜從事。師次介休,而金剛據城以抗寂。寂保於度索原,營中乏水,賊斷其澗路,由是危迫。欲移營就水,賊因犯之,師遂大潰,死散略盡。寂一日一夜馳至晉州。以東城鎮俱沒,金剛進逼絳州,寂抗表陳謝,高祖慰諭之,複令鎮撫河東之地。寂性怯,無捍禦之才,唯發使絡繹,催督虞、秦二州居人,勒入城堡,焚其積聚。百姓惶駭,複思為亂。夏縣人呂崇茂遂殺縣令舉兵反,引金剛為援,寂擊之,複為崇茂所敗。被征入朝,高祖數之曰:“義舉之始,公有翼佐之勳,官爵亦極矣。前拒武周,兵勢足以破敵,致此喪敗,不獨愧於朕乎?”以之屬吏,尋釋之,顧待彌重。

高祖有所巡幸,必令居守。麟州刺史韋雲起告寂謀反,訊之無端。高祖謂寂曰:“朕之有天下者,本公所推,今豈有貳心?皂白須分,所以推究耳。”因令貴妃三人齎珍饌、寶器就寂第,宴樂極歡,經宿而去。又嚐從容謂寂曰:“我李氏昔在隴西,富有龜玉,降及祖禰,姻婭帝室。及舉義兵,四海雲集,才涉數日,升為天子。至如前代皇王,多起微賤,劬勞行陣,下不聊生。公複世胄名家,曆職清顯,豈若蕭何、曹參起自刀筆吏也!唯我與公,千載之後,無愧前修矣。”

其年,改鑄錢,特賜寂令自鑄造。又為趙王元景聘寂女為妃。六年,遷尚書左仆射,賜宴於含章殿,高祖極歡,寂頓首而言曰:“臣初發太原,以有慈旨,清平之後,許以退耕。今四海乂安,伏願賜臣骸骨。”高祖泣下沾襟曰:“今猶未也,要相偕老耳。公為台司,我為太上,逍遙一代,豈不快哉!”俄冊司空,賜實封五百戶,遣尚書員外郎一人每日更直寂第,其見崇貴如此。

貞觀元年,加實封並前一千五百戶。二年,太宗祠南郊,命寂與長孫無忌同升金輅,寂辭讓,太宗曰:“以公有佐命之勳,無忌亦宣力於朕,同載參乘,非公而誰?”遂同乘而歸。

三年,有沙門法雅,初以恩幸出入兩宮,至是禁絕之,法雅怨望,出妖言,伏法。兵部尚書杜如晦鞫其獄,法雅乃稱寂知其言,寂對曰:“法雅惟雲時候方行疾疫,初不聞妖言。”法雅證之,坐是免官,削食邑之半,放歸本邑。寂請住京師,太宗數之曰:“計公勳庸,不至於此,徒以恩澤,特居第一。武德之時,政刑紕繆,官方弛紊,職公之由。但以舊情,不能極法,歸掃墳墓,何得複辭?”

寂遂歸蒲州。未幾,有狂人自稱信行,寓居汾陰,言多妖妄,常謂寂家僮曰:

“裴公有天分。”於時信行已死,寂監奴恭命以其言白寂,寂惶懼不敢聞奏,陰呼恭命殺所言者。恭命縱令亡匿,寂不知之。寂遣恭命收納封邑,得錢百餘萬,因用而盡。寂怒,將遣人捕之,恭命懼而上變。太宗大怒,謂侍臣曰:“寂有死罪者四:位為三公而與妖人法雅親密,罪一也;事發之後,乃負氣憤怒,稱國家有天下,是我所謀,罪二也;妖人言其有天分,匿而不奏,罪三也;陰行殺戮以滅口,罪四也。我殺之非無辭矣。議者多言流配,朕其從眾乎。”於是徙交州,竟流靜州。俄逢山羌為亂,或言反獠劫寂為主,太宗聞之曰:“我國家於寂有性命之恩,必不然矣。”未幾,果稱寂率家僮破賊。太宗思寂佐命之功,征入朝,會卒,時年六十。贈相州刺史、工部尚書、河東郡公。

子律師嗣,尚太宗妹臨海長公主,官至汴州刺史。律師子承先,則天時為殿中監,為酷吏所殺。

劉文靜,字肇仁,自雲彭城人,代居京兆之武功。祖懿用,石州刺史。父韶,隋時戰沒,贈上儀同三司。少以其父身死王事,襲父儀同三司。偉姿儀,有器幹,倜儻多權略。隋末,為晉陽令,遇裴寂為晉陽宮監,因而結友。夜與同宿,寂見城上烽火,仰天歎曰:“卑賤之極,家道屢空,又屬亂離,當何取濟?”文靜笑曰:“世途若此,時事可知。吾二人相得,何患於卑賤?”

及高祖鎮太原,文靜察高祖有四方之誌,深自結托。又竊觀太宗,謂寂曰:

“非常人也。大度類於漢高,神武同於魏祖,其年雖少,乃天縱矣。”寂初未然之。後文靜坐與李密連婚,煬帝令係於郡獄。太宗以文靜可與謀議,入禁所視之。文靜大喜曰:“天下大亂,非有湯、武、高、光之才,不能定也。”太宗曰:

“卿安知無?但恐常人不能別耳。今入禁所相看,非兒女之情相憂而已。時事如此,故來與君圖舉大計,請善籌其事。”文靜曰:“今李密長圍洛邑,主上流播淮南,大賊連州郡、小盜阻澤山者,萬數矣,但須真主驅駕取之。誠能應天順人,舉旗大呼,則四海不足定也。今太原百姓避盜賊者,皆入此城。文靜為令數年,知其豪傑,一朝嘯集,可得十萬人,尊公所領之兵,複且數萬,君言出口,誰敢不從?乘虛入關,號令天下,不盈半歲,帝業可成。”太宗笑曰:“君言正合人意。”於是部署賓客,潛圖起義。候機當發,恐高祖不從,沉吟者久之。文靜見高祖厚於裴寂,欲因寂開說,於是引寂交於太宗,得通謀議。

及高君雅為突厥所敗,高祖被拘,太宗又遣文靜共寂進說曰:“《易》稱‘知幾其神乎’,今大亂已作,公處嫌疑之地,當不賞之功,何以圖全?其裨將敗衄,以罪見歸。事誠迫矣,當須為計。晉陽之地,士馬精強,宮監之中,府庫盈積,以茲舉事,可立大功。關中天府,代王衝幼,權豪並起,未有適從。願公興兵西入,以圖大事。何乃受單使之囚乎?”高祖然之。時太宗潛結死士,與文靜等協議,克日舉兵,會高祖得釋而止。乃命文靜詐為煬帝敕,發太原、西河、雁門、馬邑,人年二十已上、五十已下悉為兵,期以歲暮集涿郡,將伐遼東。由是人情大擾,思亂者益眾。文靜因謂裴寂曰:“公豈不聞‘先發製人,後發製於人’乎?唐公名應圖讖,聞於天下,何乃推延,自貽禍釁?宜早勸唐公,以時舉義。”又脅寂曰:“且公為宮監,而以宮人侍客,公死可爾,何誤唐公也?”寂甚懼,乃屢促高祖起兵。會馬邑人劉武周殺太守王仁恭,自稱天子,引突厥之眾,將侵太原。太宗遣文靜及長孫順德等分部募兵,以討武周為辭;又令文靜與裴寂偽作符敕,出宮監庫物以供留守資用,因募兵集眾。及義兵將起,副留守王威、高君雅獨懷猜貳。後數日,將大會於晉祠,威及君雅潛謀害高祖,晉陽鄉長劉世龍以白太宗。太宗既知迫急,欲先事誅之,遣文靜與鷹揚府司馬劉政會投急變之書,詣留守告威等二人謀反。是日,高祖與威、君雅同坐視事,文靜引政會至庭中,雲有密狀,知人欲反。高祖指威等取狀看之,政會不肯與,曰:“所告是副留守事,唯唐公得看之耳。”高祖陽驚曰:“豈有是乎!”覽狀訖,謂威等曰:

“此人告公事,如何?”君雅大詬曰:“此是反人,欲殺我也!”文靜叱左右執之,囚於別室。既拘威等,竟得舉兵。

高祖開大將軍府,以文靜為軍司馬。文靜勸改旗幟以彰義舉,又請連突厥以益兵威,高祖並從之。因遣文靜使於始畢可汗,始畢曰:“唐公起事,今欲何為?”

文靜曰:“皇帝廢塚嫡,傳位後主,致斯禍亂。唐公國之懿戚,不忍坐觀成敗,故起義軍,欲黜不當立者。願與可汗兵馬同入京師,人眾土地入唐公,財帛金寶入突厥。”始畢大喜,即遣將康鞘利領騎二千,隨文靜而至,又獻馬千匹。高祖大悅,謂文靜曰:“非公善辭,何以致此?”尋率兵禦隋將屈突通於潼關,通遣武牙郎將桑顯和率勁兵來擊,文靜苦戰者半日,死者數千人。文靜度顯和軍稍怠,潛遣奇兵掩其後,顯和大敗,悉虜其眾。通尚擁兵數萬,將遁歸東都,文靜遣諸將追而執之,略定新安以西之地。轉大丞相府司馬,進授光祿大夫,封魯國公。

高祖踐祚,拜納言。時高祖每引重臣共食,文靜奏曰:“陛下君臨億兆,率土莫非臣,而當朝捴抑,言尚稱名;又宸極位尊,帝座嚴重,乃使太陽俯同萬物,臣下震恐,無以措身。”帝不納。時製度草創,命文靜與當朝通識之士更刊《隋開皇律令》而損益之,以為通法。高祖謂曰:“本設法令,使人共解,而往代相承,多為隱語,執法之官,緣此舞弄。宜更刊定,務使易知。”會薛舉寇涇州,命太宗討之,以文靜為元帥府長史。遇太宗不豫,委於文靜及司馬殷開山,誡之曰:“舉糧少兵疲,懸軍深入,意在決戰,不利持久,即欲挑戰,慎無與決。待吾差,當為君等取之。”文靜用開山計,出軍爭利,王師敗績。文靜奔還京師,坐除名。俄又從太宗討舉,平之,以功複其爵邑,拜民部尚書,領陝東道行台左仆射。武德二年,從太宗鎮長春宮。

文靜自以才能幹用在裴寂之右,又屢有軍功,而位居其下,意甚不平。每廷議多相違戾,寂有所是,文靜必非之,由是與寂有隙。文靜嚐與其弟通直散騎常侍文起酣宴,出言怨望,拔刀擊柱曰:“必當斬裴寂耳!”家中妖怪數見,文起憂之,遂召巫者於星下被發銜刀,為厭勝之法。時文靜有愛妾失寵,以狀告其兄,妾兄上變。高祖以之屬吏,遣裴寂、蕭瑀問狀。文靜曰:“起義之初,忝為司馬,計與長史位望略同;今寂為仆射,據甲第,臣官賞不異眾人,東西征討,家口無托,實有觖望之心。因醉或有怨言,不能自保。”高祖謂群臣曰:“文靜此言,反明白矣。”李綱、蕭瑀皆明其非反。太宗以文靜義旗初起,先定非常之策,始告寂知;及平京城,任遇懸隔,止以文靜為觖望,非敢謀反,極佑助之。而高祖素疏忌之,裴寂又言曰:“文靜才略,實冠時人,性複粗險,忿不思難,醜言悖逆,其狀已彰。當今天下未定,外有勍敵,今若赦之,必貽後患。”高祖竟聽其言,遂殺文靜、文起,仍籍沒其家。文靜臨刑,撫膺歎曰:“高鳥逝,良弓藏,故不虛也。”時年五十二。

貞觀三年,追複官爵,以子樹義襲封魯國公,許尚公主。後與其兄樹藝怨其父被戮,又謀反,伏誅。

文靜初為納言時,有詔以太原元謀立功,尚書令、秦王某,尚書左仆射裴寂及文靜,特恕二死。左驍衛大將軍長孫順德、右驍衛大將軍劉弘基、右屯衛大將軍竇琮、左翊衛大將軍柴紹、內史侍郎唐儉、吏部侍郎殷開山、鴻臚卿劉世龍、衛尉少卿劉政會、都水監趙文恪、庫部郎中武士、驃騎將軍張平高、李思行、李高遷,左屯衛府長史許世緒等十四人,約免一死。武德九年十月,太宗始定功臣實封差第,文靜已死,於是裴寂加食九百戶,通前為一千五百戶;長孫無忌、王君廓、尉遲敬德、房玄齡、杜如晦等五人,食邑一千三百戶;長孫順德、柴紹、羅藝、趙郡王孝恭等四人,食邑一千二百戶;侯君集、張公謹、劉師立等三人食邑一千戶;李勣、劉弘基二人食邑九百戶;高士廉、宇文士及、秦叔寶、程知節四人食七百戶;安興貴、安修仁、唐儉、竇軌、屈突通、蕭瑀、封德彝、劉義節八人,各食六百戶;錢九隴、樊興、公孫武達、李孟嚐、段誌玄、龐卿惲、張亮、李藥師、杜淹、元仲文十人,各食四百戶;張長遜、張平高、李安遠、李子和、秦行師、馬三寶六人,各食三百戶。其王君廓事在《廬江王瑗傳》,安興貴、安修仁事在《李軌傳》,李子和事在《梁師都傳》,馬三寶事在《柴紹傳》。

李孟嚐,趙州平棘人,官至右威衛大將軍、漢東郡公。元仲文,洛州人,至右監門將軍、河南縣公。秦行師,並州太原人,至左監門將軍、清水郡公。並事微不錄。自餘無傳者,盡附於此。

劉世龍者,並州晉陽人。大業末,為晉陽鄉長。高祖鎮太原,裴寂數薦之,由是甚見接待,亦出入王威、高君雅家,然獨歸心於高祖。義兵將起,威與君雅內懷疑惑,世龍輒探得其情,以白高祖。及誅威等,授銀青光祿大夫。從平京城,累轉鴻臚卿,仍改名義節。

時草創之始,傾竭府藏以賜勳人,而國用不足,義節進計曰:“今義師數萬,並在京師,樵薪貴而布帛賤。若采街衢及苑中樹為樵以易布帛,歲收數十萬匹立可致也。又藏內繒絹,匹匹軸之,使申截取剩物,以供雜費,動盈十餘萬段矣。”

高祖並從之,大收其利。再遷太府卿,封葛國公。貞觀初,轉少府監,以罪配流嶺南,尋授欽州別駕,卒。

義節從子思禮,萬歲通天二年,為箕州刺史。思禮少嚐學相術於許州張憬藏,相己必曆刺史,位至太師。及授箕州,益自喜,以為太師之職,位極人臣,非佐命無以致之。與洛州錄事參軍綦連耀結構謀反,謂耀曰:“公體有龍氣。”耀亦謂思禮曰:“公是金刀,合為我輔。”因相解釋圖讖,即定君臣之契。又令思禮自衒相術,每所見人,皆謂之“合得三品”,使務進之士,聞之滿望,然始謂雲:“綦連耀有天分,公因之以得富貴。”事發係獄,乃多證引朝士,冀以自免。所誅陷者三十餘家,耀、思禮並伏誅。鳳閣侍郎李元素、夏官侍郎孫元亨、知天官侍郎事石抱忠、鳳閣舍人王劇、劇兄前涇州刺史勔、太子司議郎路敬淳等,坐與耀及思禮交結,皆死。初,則天命河內王武懿宗按思禮之獄。懿宗寬思禮於外,令廣引逆徒。而思禮以為得計,從容自若,嚐與相忤者,必引令枉誅。臨刑猶在外,尚不之覺,及眾人就戮,乃收誅之。

趙文恪者,並州太原人也。隋末,為鷹揚府司馬。義師之舉,授右三統軍。

武德二年,拜都水監,封新興郡公。時大亂之後,中州少馬,遇突厥蕃市牛馬以資國用。俄而劉武周將宋金剛來寇太原,屬城皆沒。真鄉公李仲文退守浩州,城孤兵弱,元吉遣文恪率步騎千餘助為聲援。及太原為賊所陷,文恪遂棄城遁去,坐是賜死獄中。

張平高,綏州膚施人也。隋末,為鷹揚府校尉,戍太原,為高祖所識,因參謀議。義旗建,以為軍頭。從平京城,累授左領軍將軍,封蕭國公。貞觀初,出為丹州刺史,坐事免,令以右光祿大夫還第,卒。後改封羅國公。永徽中,追贈潭州都督。

李思行,趙州人也。嚐避仇太原。高祖將舉義兵,令赴京城觀覘動靜,及還,具論機變,深稱旨,授左三統軍。從破宋老生,平京城,累授嘉州刺史,封樂安郡公。永徽初卒,贈洪州都督,諡曰襄。

李高遷,岐州岐山人也。隋末,客遊太原,高祖常引之左右。及擒高君雅、王威等,高遷有功焉,授右三統軍。從平霍邑,圍京城,力戰功最,累遷左武衛大將軍,封江夏郡公,檢校西麟州刺史。武德初,突厥寇馬邑,朔州總管高滿政請救,高祖令高遷督兵助鎮。俄而賊兵甚盛,高遷乃斬關宵遁,其將士皆沒,竟坐除名徙邊。後以佐命功,拜陵州刺史。永徽五年卒,贈梁州都督。

許世緒者,並州人也。大業末,為鷹揚府司馬。見隋祚將亡,言於高祖曰:

“天道輔德,人事與能,蹈機不發,必貽後悔。今隋政不綱,天下鼎沸,公姓當圖籙,名應歌謠,握五都之兵,當四戰之地。若遂無他計,當敗不旋踵。未若首建義旗,為天下唱,此帝王業也。”高祖甚奇之,親顧日厚。義兵起,授右一府司馬。武德中,累除蔡州刺史,封真定郡公,卒。

弟洛仁,亦以元從功臣至冠軍大將軍、行左監門將軍。永徽初卒,贈代州都督,諡曰勇,陪葬昭陵。

劉師立者,宋州虞城人也。初為王世充將軍,親遇甚密。洛陽平,當誅;太宗惜其才,特免之,為左親衛。太宗之謀建成、元吉也,嚐引師立密籌其事,或自宵達曙。其後師立與尉遲敬德、龐卿惲、李孟嚐等九人,同誅建成有功,超拜左衛率。尋遷左驍衛將軍,封襄武郡公,賜絹五千匹。後人告師立自雲“眼有赤光,體有非常之相,姓氏又應符讖”。太宗謂之曰:“人言卿欲反,如何?”師立大懼,俯而對曰:“臣任隋朝,不過六品,身材駑下,不敢輒希富貴。過蒙非常之遇,常以性命許國。而陛下功成事立,臣複致位將軍,顧己循躬,實逾涯分,臣是何人,輒敢言反!”太宗笑曰:“知卿不然,此妄言耳。”賜帛六十匹,延入臥內慰諭之。羅藝之反也,長安人情**,以師立檢校右武候大將軍,以備非常。及藝平,憲司窮究黨與,師立坐與交通,遂除名。又以藩邸之舊,尋檢校岐州都督。師立上書請討吐穀渾,書奏未報,便遣使間其部落,諭以利害,多有降附,列其地為開、橋二州。又有黨項首領拓拔赤辭,先附吐穀渾,負險自固,師立亦遣人為陳利害,赤辭遂率其種落內屬。太宗甚嘉之,拜赤辭為西戎州都督。

後師立以母憂當去職,父老上表請留,詔不許赴哀,複令居任。時河西黨項破刃氏常為邊患,又阻新附,師立總兵擊之。軍未至,破刃氏大懼,遁於山穀,師立追之,至恤於真山而還。吐穀渾於小莫門川擊破之,多所虜獲。尋轉始州刺史。

十四年卒,諡曰肅。

錢九隴,本晉陵人也,父在陳為境上所獲,沒為皇家隸人。九隴善騎射,高祖信愛之,常置左右。義兵起,以軍功授金紫光祿大夫。及克京城,拜左監門郎將。從平薛仁杲、劉武周,以前後戰功累授右武衛將軍。其後從太宗擒獲竇建德,平王世充;從隱太子討劉黑闥於魏州,力戰破賊,策勳為最。累封郇國公,仍以本官為苑遊將軍。貞觀初,出為眉州刺史,再遷右監門大將軍。十二年,改封郇國公,加食廬州實封六百戶。尋卒,贈左武衛大將軍、潭州都督,諡曰勇,陪葬獻陵。

樊興者,本安陸人也,父犯罪,配沒為皇家隸人。興從平京城,累除右監門將軍。又從太宗破薛舉,平王世充、竇建德,積戰功,累封營國公,賜物二千段、黃金三十鋌。尋坐事削爵。貞觀六年,陵州獠反,興率兵討之,拜左驍衛將軍。

又從特進李靖擊吐穀渾,為赤水道行軍總管,坐遲留不赴軍期,又士卒多死,失亡甲仗,以勳減死。久之,累拜左監門大將軍,封襄城郡公。太宗之征遼東,以興忠謹,令副司空房玄齡,留守京師。俄又檢校右武候將軍。永徽初卒,贈左武候大將軍、洪州都督,陪葬獻陵。

公孫武達者,雍州櫟陽人也。少有膂力,稱為豪俠。在隋為驍果。武德初,至長春宮請謁太宗,從討劉武周,力戰,功居最。又從平王世充、竇建德,累遷秦王府右三軍驃騎,封清水縣公。貞觀初,檢校右監門將軍,尋除肅州刺史。歲餘,突厥數千騎、輜重萬餘入侵肅州,欲南入吐穀渾。武達領二千人與其精銳相遇,力戰,虜稍卻,急攻之,遂大潰,擠之於張掖河。又命軍士於上流以栰渡兵,擊其餘眾,賊半濟,兩岸夾攻之,斬溺略盡。璽書慰勉之,拜左監門將軍。

後又受詔擊鹽州叛突厥,武達引兵趨靈州,追及之。賊方渡河,見武達至,據河南岸。武達引兵擊之,斬其渠帥可邏拔扈,餘黨幾盡。進封東萊郡公。永徽中,累授右武衛大將軍。及卒,高宗廢朝舉哀,贈荊州都督,給東園秘器,陪葬昭陵,諡曰壯。

龐卿惲者,並州太原人。從太宗討隱太子有功,累拜右驍衛將軍,封邾國公。

尋卒,追封濮國公。

子同善,官至右金吾大將軍。同善子承宗,開元初,為太子賓客。

張長遜,雍州櫟陽人也。隋代為裏長,平陳有功,累至五原郡通守。及天下亂,遂附於突厥,號長遜為割利特勒。及義旗建,長遜以郡降,授五原太守,尋除豐州總管。是時梁師都、薛舉請兵於突厥,欲令渡河。長遜知之,偽為詔書與莫賀咄設,示知其謀。突厥乃拒師都等使,高祖嘉之。武德元年,敕右武候驃騎將軍高靜致幣於始畢可汗,路經豐州,會可汗死,敕於所到處納庫。突厥聞而大怒,欲南渡。長遜乃遣高靜出塞,申國家賻贈之禮,突厥乃引還。及征薛舉,長遜不待命而至,以功授豐州總管,進封巴國公,賜以錦袍金甲。是時言事者以長遜久居豐州,與突厥連結;長遜懼,請入朝,拜右武候將軍,徙封息國公,賜以宮人、彩物千餘段。會有疾,車駕親幸其第。及竇軌率巴蜀兵擊王世充,以長遜檢校益州行台左仆射,曆遂、夔二州總管,所在皆有惠政。貞觀十一年卒。

李安遠者,夏州朔方人也。隋雲州刺史徹子也。家富於財,少從博徒不逞,晚始折節讀書,敬慕士友。襲父爵城陽公。與王珪友善。大業初,珪坐叔頗當配流,安遠為之營護,免。後為正平令。及義兵攻絳郡,安遠與通守陳叔達嬰城自守。城陷,高祖與安遠有舊,馳至其宅撫慰之,引與同食。拜右翊衛統軍,封正平縣公。武德元年,授右武衛大將軍。從太宗征伐,特蒙恩澤,累戰功,改封廣德郡公。又使於吐穀渾,與敦和好,於是吐穀渾主伏允請與中國互市,安遠之功也。後隱太子建成潛引以為黨援,安遠固拒之,由是太宗益加親信。貞觀初,曆潞州都督、懷州刺史。曆任頗有聲績,然傷於嚴急,時論少之。七年卒,追贈涼州都督,諡曰密。十三年,追封為遂安郡公。

史臣曰:裴寂曆任仕隋,官至為宮監,總子女玉帛之務,據倉廩兵甲之饒,喜博戲之利苟多,啟舉義之謀為首。謁嶽神以徼福,始彰不逞之心;留貴妃以經宿,終昧為臣之道。居第一之位,乏在三之規。恃高祖之舊恩,致文靜之極法。

終歸四罪,尚保再生,幸也。文靜奮縱橫之略,立締構之功,罔思寵辱之機,過為輕躁之行,未及封而禍也,惜哉!凡關佐命,爰第實封,小大不遺,賢愚自勸,太宗之行賞也,明矣!

讚曰:風雲初合,共竭智力。勢利既分,遽變仇敵。

舊唐書

○唐儉 長孫順德 劉弘基 殷嶠 劉政會 柴紹(平陽公主馬三寶附) 武士(長兄士棱次兄士逸)

唐儉,字茂約,並州晉陽人,北齊尚書左仆射邕之孫也。父鑒,隋戎州刺史。

儉落拓不拘規檢,然事親頗以孝聞。初,鑒與高祖有舊,同領禁衛。高祖在太原留守,儉與太宗周密,儉從容說太宗以隋室昏亂,天下可圖。太宗白高祖,乃召入,密訪時事。儉曰:“明公日角龍庭,李氏又在圖牒,天下屬望,非在今朝。

若開府庫,南嘯豪傑,北招戎狄,東收燕、趙,長驅濟河,據有秦、雍,海內之權,指麾可取。願弘達節,以順群望,則湯、武之業不遠。”高祖曰:“湯、武之事,非所庶幾。今天下已亂,言私則圖存,語公則拯溺。卿宜自愛,吾將思之。”

及開大將軍府,授儉記室參軍。太宗為渭北道行軍元帥,以儉為司馬。平京城,加光祿大夫、相國府記室,封晉昌郡公。武德元年,除內史舍人,尋遷中書侍郎,特加授散騎常侍。

王行本守蒲州城不降,敕工部尚書獨孤懷恩率兵屯於其東,以經略之。尋又夏縣人呂崇茂以城叛,降於劉武周,高祖遣永安王孝基、工部尚書獨孤懷恩、陝州總管於筠等率兵討之。時儉使至軍所,屬武周遣兵援崇茂,儉與孝基、筠等並為所獲。初,懷恩屯兵蒲州,與其屬元君實謀反,時君實亦陷於賊中,與儉同被拘執,乃謂儉曰:“古人有言:‘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獨孤尚書近者欲舉兵圖事,遲疑之間,遂至今日,豈不由不斷耶?”俄而懷恩脫身得還,仍令依前屯守,君實又謂儉曰:“獨孤尚書今遂拔難得還,複在蒲州屯守,可謂王者不死。”

儉聞之,懼懷恩為逆,乃密令親信劉世讓以懷恩之謀奏聞。適遇王行本以蒲州歸降,高祖將入其城,浮舟至中流,世讓謁見,高祖讀奏,大驚曰:“豈非天命也!”

回舟而歸,分捕反者按驗之,懷恩自縊,餘黨伏誅。俄而太宗擊破武周部將宋金剛,追至太原,武周懼而北走,儉乃封其府庫,收兵甲,以待太宗。高祖嘉儉身沒虜庭,心存朝闕,複舊官,仍為並州道安撫大使,以便宜從事,並賜獨狐懷恩田宅貲財等。使還,拜禮部尚書,授天策府長史,兼檢校黃門侍郎,封莒國公,與功臣等元勳恕一死,仍除遂州都督,食綿州實封六百戶,圖形淩煙閣。

貞觀初,使於突厥,說誘之,因以隋蕭後及楊正道以歸。太宗謂儉曰:“卿觀頡利可圖否?”對曰:“銜國威恩,亦可望獲。”遂令儉馳傳至虜庭,示之威信。頡利部落歡然定歸款之計,因而兵眾弛懈。李靖率輕騎掩襲破之,頡利北走,儉脫身而還。歲餘,授民部尚書。後從幸洛陽苑射猛獸,群豕突出林中,太宗引弓四發,殪四豕,有雄彘突及馬鐙,儉投馬搏之,太宗拔劍斷豕,顧笑曰:“天策長史,不見上將擊賊耶!何懼之甚?”對曰:“漢祖以馬上得之,不以馬上治之;陛下以神武定四方,豈複逞雄心於一獸。”太宗納之,因為罷獵。尋加光祿大夫,又特令其子善識尚豫章公主。儉在官每盛修肴饌,與親賓縱酒為樂,未嚐以職務留意。又嚐托鹽州刺史張臣合收其私羊,為禦史所劾,以舊恩免罪,貶授光祿大夫。永徽初,致仕於家,加特進。顯慶元年卒,年七十八。高宗為之舉哀,罷朝三日,贈開府儀同三司、並州都督,賻布帛一千段、粟一千石,賜東園秘器,陪葬昭陵,諡曰襄,官為立碑。

儉少子觀,最知名,官至河西令,有文集三卷。儉孫從心,神龍中,以子晙娶太平公主女,官至殿中監。晙,先天中為太常少卿,坐與太平連謀,伏誅。

長孫順德,文德順聖皇後之族叔也。祖澄,周秦州刺史。父愷,隋開府。順德仕隋右勳衛,避遼東之役,逃匿於太原,深為高祖、太宗所親委。時群盜並起,郡縣各募兵為備。太宗外以討賊為名,因令順德與劉弘基等召募,旬月之間,眾至萬餘人,結營於郭下,遂誅王威、高君雅等。義兵起,拜統軍。從平霍邑,破臨汾,下絳郡,俱有戰功。尋與劉文靜擊屈突通於潼關,每戰摧鋒。及通將奔洛陽,順德追及於桃林,執通歸京師,仍略定陝縣。高祖即位,拜左驍衛大將軍,封薛國公。武德九年,與秦叔寶等討建成餘黨於玄武門。太宗踐祚,真食千二百戶,特賜以宮女,每宿內省。

後,順德監奴,受人饋絹事發,太宗謂近臣曰:“順德地居外戚,功即元勳,位高爵厚,足稱富貴。若能勤覽古今,以自鑒誡,弘益我國家者,朕當與之同有府庫耳。何乃不遵名節,而貪冒發聞乎!”然惜其功,不忍加罪,遂於殿庭賜絹數十匹,以愧其心。大理少卿胡演進曰:“順德枉法受財,罪不可恕,奈何又賜之絹?”太宗曰:“人生性靈,得絹甚於刑戮;如不知愧,一禽獸耳,殺之何益!”

尋坐與李孝常交通除名。歲餘,太宗閱功臣圖,見順德之像,閔然憐之,遣宇文士及視其所為,見順德頹然而醉,論者以為達命。召拜澤州刺史,複其爵邑。順德素多放縱,不遵法度,及此折節為政,號為明肅。先是,長吏多受百姓饋餉,順德糾擿,一無所容,稱為良牧。前刺史張長貴、趙士達並占境內膏腴之田數十頃,順德並劾而追奪,分給貧戶。尋又坐事免。發疾,太宗聞而鄙之,謂房玄齡曰:“順德無慷慨之節,多兒女之情,今有此疾,何足問也!”未幾而卒,太宗為之罷朝,遣使吊祭,贈荊州都督,諡曰襄。貞觀十三年,追改封為邳國公。永徽五年,重贈開府儀同三司。

劉弘基,雍州池陽人也。父升,隋河州刺史。弘基少落拓,交通輕俠,不事家產,以父蔭為右勳侍。大業末,嚐從煬帝征遼東,家貧不能自致,行至汾陰,度已後期當斬,計無所出,遂與同旅屠牛,潛諷吏捕之,係於縣獄,歲餘,竟以贖論。事解亡命,盜馬以供衣食,因至太原。會高祖鎮太原,遂自結托,又察太宗有非常之度,尤委心焉。由是大蒙親禮,出則連騎,入同臥起。義兵將舉,弘基召募得二千人。王威、高君雅欲為變,高祖伏弘基及長孫順德於廳事之後,弘基因麾左右執威等。又從太宗攻下西河。義軍次賈胡堡,與隋將宋老生戰,破之,進攻霍邑。老生率眾陣於城外,弘基從太宗擊之,老生敗走,棄馬投塹,弘基下斬其首,拜右光祿大夫。師至河東,弘基以兵千人先濟河,進下馮翊,為渭北道大使,得便宜從事,以殷開山為副。西略地扶風,有眾六萬。南渡渭水,屯於長安故城,威聲大振,耀軍金光門。衛文升遣兵來戰,弘基逆擊走之,擒甲士千餘人、馬數百匹。時諸軍未至,弘基先至,一戰而捷。高祖大悅,賜馬二十匹。及破京城,功為第一。從太宗擊薛舉於扶風,破之,追奔至隴山而返。累拜右領都督,封河間郡公。又從太宗經略東都,戰於瓔珞門外,破之。師旋,弘基為殿。

隋將段達、張誌陳於三王陵,弘基擊敗之。武德元年,拜右驍衛大將軍,以元謀之勳,恕其一死,領行軍左一總管。又從太宗討薛舉。時太宗以疾頓於高墌城,弘基、劉文靜等與舉接戰於淺水原,王師不利,八總管鹹敗;唯弘基一軍盡力苦鬥,矢盡,為舉所獲。高祖嘉其臨難不屈,賜其家粟帛甚厚。仁杲平,得歸,複其官爵。會宋金剛陷太原,遣弘基屯晉州。裴寂為宋金剛所敗,人情崩駭,莫有固誌。金剛以兵造城下,弘基不能守,複陷於賊。俄得逃歸,高祖慰諭之,授左一總管。從太宗屯於柏壁,率兵二千自隰州趨西河,斷賊歸路。時賊鋒甚勁,弘基堅壁,不能進。及金剛遁,弘基率騎邀之,至於介休,與太宗會,追擊大破之。

累封任國公。尋從擊劉黑闥於洺州,師旋,授秉鉞將軍。會突厥入寇,弘基率步騎一萬,自豳州北界東拒子午嶺,西接臨涇,修營障塞,副淮安王神通,備胡寇於北鄙。九年,以佐命功,真食九百戶。

太宗即位,顧待益隆。李孝常、長孫安業之謀逆也,坐與交遊除名。歲餘,起為易州刺史,複其封爵,征拜衛尉卿。九年,改封夔國公,世襲朗州刺史,例停不行。後以年老乞骸骨,授輔國大將軍,朝朔望,祿賜同於職事。太宗征遼東,以弘基為前軍大總管。從擊高延壽於駐蹕山,力戰有功,太宗屢加勞勉。永徽元年加實封通前一千一百戶。其年卒,年六十九。高宗為之舉哀,廢朝三日,贈開府儀同三司、並州都督,陪葬昭陵,仍為立碑,諡曰襄。弘基遺令給諸子奴婢各十五人、良田五頃,謂所親曰:“若賢,固不藉多財;不賢,守此可以免饑凍。”

餘財悉以散施。

子仁實襲,官至左典戎衛郎將。從子仁景,神龍初,官至司農卿。

殷嶠,字開山,雍州鄠縣人,陳司農卿不害孫也。其先本居陳郡,陳亡,徙關中。父僧首,隋秘書丞,有名於世。嶠少以學行見稱,尤工尺牘。仕隋太穀長,有治名。義兵起,召補大將軍府掾,參預謀略,授心腹之寄,累以軍功拜光祿大夫。從隱太子攻克西河。太宗為渭北道元帥,引為長史。時關中群盜往往聚結,眾無適從,令嶠招慰之,所至皆下。又與統軍劉弘基率兵六萬屯長安故城,隋將衛孝節自金光門出戰,嶠與弘基擊破之。京城平,賜爵陳郡公,遷丞相府掾。尋授吏部侍郎。從擊薛舉,為元帥府司馬。時太宗有疾,委軍於劉文靜,誡之曰:

“賊眾遠來,利在急戰,難與爭鋒。且宜持久,待糧盡,然後可圖。”嶠退謂文靜曰:“王體不安,慮公不濟,故發此言。宜因機破賊,何乃以勍敵遺王也!”

久之,言於文靜曰:“王不豫,恐賊輕我,請耀武以威之。”遂陳兵於折墌,為舉所乘,軍乃大敗。嶠坐減死除名。後從平薛仁杲,複其爵位。武德二年,兼陝東道大行台兵部尚書,遷吏部尚書。從太宗討平王世充,以功進爵鄖國公。複從征劉黑闥,道病卒。太宗親臨喪,哭之甚慟,贈陝東道大行台右仆射,諡曰節。

貞觀十四年,詔與贈司空、淮安王神通,贈司空、河間王孝恭,贈民部尚書劉政會,俱以佐命功配饗高祖廟庭。十七年,又與長孫無忌、唐儉、長孫順德、劉弘基、劉政會、柴紹等十七人,俱圖其形於淩煙閣。永徽五年,追贈司空。

嶠從祖弟聞禮,有文學,武德中,為太子中舍人,修梁史,未就而卒。聞禮子仲容,亦知名,則天深愛其才。官至申州刺史。

劉政會,滑州胙城人也。祖環雋,北齊中書侍郎。政會,隋大業中為太原鷹揚府司馬。高祖為太原留守,政會率兵隸於麾下。太宗與劉文靜謀起義兵,副留守王威、高君雅獨懷猜貳。後數日,將大會於晉祠,威與君雅謀危高祖。有人以白,太宗既知迫急,欲先事誅之,因遣政會為急變之書,詣留守告威等二人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