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元獻皇後楊氏肅宗張皇後肅宗韋妃肅宗章敬皇後吳氏代宗崔

妃代宗睿真皇後沈氏代宗貞懿皇後獨孤氏德宗昭德皇後王氏德宗韋妃順宗莊憲皇後王氏憲宗懿安皇後郭氏憲宗孝明皇後鄭氏女學士尚宮宋氏穆宗恭僖皇後王氏敬宗郭貴妃穆宗貞獻皇後蕭氏穆宗宣懿皇後韋氏武宗王賢妃宣宗元昭皇後晁氏懿宗惠安皇後王氏昭宗積善皇後何氏玄宗元獻皇後楊氏,弘農華陰人。曾祖士達,隋納言,天授中,以則天母族,追封士達為鄭王,贈太尉。父知慶,左千牛將軍,贈太尉、鄭國公。後景雲元年八月選入太子宮。時太平公主用事,尤忌東宮。宮中左右持兩端,而潛附太平者,必陰伺察,事雖纖芥,皆聞於上,太子心不自安。後時方娠,太子密謂張說曰:

“用事者不欲吾多息胤,恐禍及此婦人,其如之何?”密令說懷去胎藥而入。太子於曲室躬自煮藥,醺然似寐,夢神人覆鼎。既寤如夢,如是者三。太子異之,告說。說曰:“天命也,無宜他慮。”既而太平誅,後果生肅宗。太子妃王氏無子,後班在下,後不敢母肅宗。王妃撫鞠,慈甚所生。開元中,肅宗為忠王,後為妃,又生寧親公主。張說以舊恩特承寵異,說亦奇忠王儀表,心知運曆所鍾,故寧親公主降說子垍。

開元十七年,後薨,葬細柳原,玄宗命說為誌文,其銘雲:“石獸澀兮綠苔黏,宿草殘兮白露霑。園寢閉兮脂粉膩,不知何年開鏡奩。”二十四年,忠王立為皇太子。至德元年,肅宗即位於靈武。二載五月,玄宗在蜀,誥曰:“聖人垂範,是推顧複之恩;王者建極,抑有追尊之禮。蓋母以子貴,德以諡尊。故妃弘農楊氏,特稟坤靈,久厘陰教。往以續塗山之慶,降華渚之祥。誕發異圖,載光帝業。而冊命猶闕,幽靈尚牴。夏王繼統,方軫陽城之恩;漢後褒榮,庶協昭靈之稱。宜於彼追冊為元獻太後。”寶應二年正月,祔葬泰陵。

肅宗張皇後,本南陽西鄂人,後徙家昭應。祖母竇氏,玄宗母昭成皇太後之妹也。昭成為天後所殺,玄宗幼失所恃,為竇姨鞠養。景雲中,封鄧國夫人,恩渥甚隆。其子去惑、去疑、去奢、去逸,皇姨弟也,皆至大官。去盈尚玄宗女常芬公主。去逸生後,天寶中,選入太子宮為良娣。後弟清,又尚大寧郡主。

後辯惠豐碩,巧中上旨。祿山之亂,玄宗幸蜀,太子與良娣俱從,車駕渡渭,百姓遮道請留太子收複長安。肅宗性仁孝,以上皇播越,不欲違離左右。宦者李靖忠啟太子請留,良娣讚成之,白於玄宗。太子如靈武,時賊已陷京師,從官單寮,道路多虞。每太子次舍宿止,良娣必居其前。太子曰:“捍禦非婦人之事,何以居前?”良娣曰:“今大家跋履險難,兵衛非多,恐有倉卒,妾自當之,大家可由後而出,庶幾無患。”及至靈武,產子,三日起,縫戰士衣。太子勞之曰:

“產忌作勞,安可容易?”後曰:“此非妾自養之時,須辦大家事。”肅宗即位,冊為淑妃。贈父太仆卿去逸左仆射,母竇氏封義章縣主,姊李曇妻封清河郡夫人,妹師師封郕國夫人。乾元元年四月,冊為皇後。弟駙馬都尉清加特進、太常卿,同正,封範陽郡公。皇後寵遇專房,與中官李輔國持權禁中,幹預政事,請謁過當,帝頗不悅,無如之何。後於光順門受外命婦朝,親蠶苑中,內外命婦相見,儀注甚盛。先在靈武時,太子弟建寧王倓為後誣譖而死。自是太子憂懼,常恐後之構禍,乃以恭遜取容,後以建寧之隙,常欲危之。張後生二子:興王佋、定王侗。興王早薨,侗又孩幼,故儲位獲安。

寶應元年四月,肅宗大漸,後與內官朱輝光、馬英俊、啖廷瑤、陳仙甫等謀立越王係,矯詔召太子入侍疾。中官程元振、李輔國知其謀,及太子入,二人以難告,請太子在飛龍廄。元振率禁軍收越王,捕朱輝光等。俄而肅宗崩,太子監國,遂移後於別殿,幽崩。誅馬英俊,女道士許靈素配流,山人申大芝賜死,駙馬都尉清貶硤州司馬,弟延和郡主婿鴻臚卿潛貶郴州司馬,舅鴻臚卿竇履信貶道州刺史。

肅宗韋妃。父元珪,兗州都督。肅宗為忠王時,納為孺人,及升儲位,為太子妃,生兗王僴、絳王佺、永和公主、永穆公主。天寶中,宰相李林甫不利於太子,妃兄堅為刑部尚書,林甫羅織,起柳勣之獄,堅連坐得罪,兄弟並賜死。

太子懼,上表自理,言與妃情義不睦,請離婚,玄宗慰撫之,聽離。妃遂削發被尼服,居禁中佛舍。西京失守,妃亦陷賊。至德二年,薨於京城。

肅宗章敬皇後吳氏,坐父事沒入掖庭。開元二十三年,玄宗幸忠王邸,見王服禦蕭然,傍無媵侍,命將軍高力士選掖庭宮人以賜之,而吳後在籍中。容止端麗,性多謙抑,寵遇益隆。明年,生代宗皇帝。二十八年薨,葬於春明門外。

代宗即位之年十二月,群臣以肅宗山陵有期,準禮以先太後祔陵廟。宰臣郭子儀等上表曰:

儷宸極者,允歸於淑德;諡徽號者,必副於鴻名。當履運而承天,則因心而追往,此先王之明訓,聖人之茂典也。伏惟先太後圓精挺質,方祗稟秀。禎符協於四星,典禮敦於萬國,得元和之正氣,韞霄漢之清英。顧史求箴,道先於壺則;捴謙率禮,教備於中闈。太陰無昃朓之征,丙殿有祝延之慶。尊敬師傅,佩服禮經,勤於蘋藻之薦,罔貴珩璜之飾。徽音允穆,嘉慶聿彰,憲度輔佐之勞,緝熙玄默之化,足以光昭宗祀,作配紫微。豈《騶虞》之風,行於江、漢之域;《葛覃》之詠,起自岐陽之下。爰膺曆數,作啟聖明,大拯艱難,永清夷夏。雖複文母成周王之業,慶都誕帝堯之聖,異代同符,彼多慚德。昊蒼不吊,聖善長違。

當圓魄之成,玉英早落;有坤儀之美,象服未加。悲懷於先遠之辰,感慟於易名之日。伏以山陵貞兆,良吉有期,虞祔之儀,式資配享。率由故實,敬奉嘉名。謹按諡法:“敬慎高明曰章,法度明大曰章,夙興夜寐曰敬,齊莊中正曰敬。”

敢遵先典,仰圖懿德,謹上尊諡曰章敬皇後。

二年三月,祔葬建陵。啟春明門外舊壟,後容狀如生,粉黛如故,而衣皆赭黃色,見者駭異,以為聖子符兆之先。

後父令珪,寶應初贈太尉;母李氏,贈秦國夫人。叔令瑤,拜太子家令,封馮翊郡公;令瑜,太子右諭德,封濟陰郡公。後兄漵,鴻臚少卿,封鄄城縣公;澄,太子賓客,濮陽縣公;湊,太子詹事,臨濮縣公;並加開府儀同三司。漵位終金吾大將軍,湊位終京兆尹,見《外戚傳》。

代宗睿真皇後沈氏,吳興人,世為冠族。父易直,秘書監。開元末,以良家子選入東宮,賜太子男廣平王。天寶元年,生德宗皇帝。祿山之亂,玄宗幸蜀,諸王、妃、主從幸不及者,多陷於賊,後被拘於東都掖庭。及代宗破賊,收東都,見之,留於宮中,方經略北征,未暇迎歸長安。俄而史思明再陷河洛。及朝義敗,複收東都,失後所在,莫測存亡。代宗遣使求訪,十餘年寂無所聞。德宗即位,下詔曰:“王者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則事天莫先於嚴父,事地莫盛於尊親。朕恭承天命,以主社稷,執珪璧以事上帝,祖宗克配,園寢永終。

而內朝虛位,闕問安之禮,銜悲內惻,憂戀終歲。思欲曆舟車之路,以聽求音問,而主茲重器,莫匪深哀。是用仰稽舊儀,敬崇大號,舉茲禮命,式遵前典。宜令公卿大夫稽度前訓,上皇太後尊號。”

建中元年十一月,遙尊聖母沈氏為皇太後,陳禮於含元殿庭,如正至之儀。

上袞冕出自東序門,立於東方,朝臣班於位,冊曰:“嗣皇帝臣名言:恩莫重於顧複,禮莫貴於徽號,上以展愛敬之道,下以正《春秋》之義,則祖宗之所稟命,臣子之所盡心,尊尊親親,此焉而在。兩漢而下,帝王嗣位,崇奉尊稱,厥有舊章。永惟丕烈,敢墜前典,臣名謹上尊號曰皇太後。”帝再拜,歔唏不自勝,左右皆泣下。仍以睦王述為奉迎皇太後使,工部尚書喬琳副之,候太後問至,升平公主宜備起居。於是分命使臣,周行天下。明年二月,吉問至,群臣稱賀,既而詐妄。自是詐稱太後者數四,皆不之罪,終貞元之世無聞焉。

德宗敦崇外族,贈太後父易直太師,易直子庫部員外郎介福贈太傅,介福子德州刺史士衡贈太保,易直第二子秘書少監震贈太尉;時沈氏封贈拜爵者百餘人。

貞元七年,詔外曾祖隋陝令沈琳贈司徒,追封徐國公,與外祖贈太師易直等立五廟,以琳為始,緣祠廟所須,官給。後無近屬,惟族子房為近,德宗用為金吾將軍,主沈氏之祀。

憲宗即位之年九月,禮儀使奏:“太後沈氏厭代登真,於今二十七載,大行皇帝至孝惟深,哀思罔極。建中之初,已發明詔,舟車所至,靡不周遍,歲月滋深,迎訪理絕。按晉庾蔚之議,尋求三年之後,又俟中壽而服之。今參詳禮例,伏請以大行皇帝啟攢宮日,百官舉哀於肅章門內之正殿,先令有司造禕衣一副,發哀日令內官以禕衣置於幄。自後宮人朝夕上食,先啟告元陵,次告天地宗廟、昭德皇後廟。太皇太後諡冊,造神主,擇日祔於代宗廟。其禕衣備法駕奉迎於元陵祠,複置於代宗皇帝袞衣之右。便以發哀日為國忌。”詔如奏。其年十一月,冊諡曰睿真皇後,奉神主祔於代宗之室。

代宗崔妃,博陵安平人。父峋,秘書少監。母楊氏,韓國夫人。天寶中,楊貴妃寵幸,即妃之姨母也。時韓國、虢國之寵,冠於戚裏。時代宗為廣平王,故玄宗選韓國之女,嬪於廣平邸,禮儀甚盛。生召王偲。初,妃挾母氏之勢,性頗妒悍,及西京陷賊,母黨皆誅,妃從王至靈武,恩顧漸薄,達京而薨。

代宗貞懿皇後獨孤氏,父穎,左威衛錄事參軍,以後貴,贈工部尚書。後以美麗入宮,嬖幸專房,故長秋虛位,諸姬罕所進禦。後始冊為貴妃,生韓王迥、華陽公主。華陽聰悟過人,能候上顏色,發言必隨喜慍。上之所賞,則因而美之;上之所惡,則曲以全之,由是鍾愛特異。大曆九年,公主薨,上嗟悼過深,數日不視朝。宰臣等因中使吳承倩附奏,言修短常理,以社稷之重,宜節哀視事。初,公主疾,上令宗師道教,名曰瓊華真人。及疾亟,上親自臨視,屬纊之際,齧傷上指,其愛念如此。上既未聽朝,宰臣等諫曰:“公主夙成神悟,仁眷特鍾,嚐禱必親,已承減膳,幽明遽間,倍軫慈衷。臣等微誠,無由感達。伏惟陛下守累聖之公器,禦群生之重畜,夷百戰之艱患,撫四海之傷殘。虜候為虞,戎師近警,一言萬務,裁成聖心,得失謬於毫厘,安危存於晷刻。伏慮顧懷猶切,神誌未和,眾情以之不寧,臣子以之兢悸。伏願抑周喪之私痛,均品物於至公,下慰黔黎,上安宗社。”上始聽朝。

大曆十年五月,貴妃薨,追諡曰貞懿皇後,殯於內殿,累年不忍出宮。十三年十月方葬,命宰臣常袞為哀冊曰:

維大曆十年,歲在辛卯,十月辛酉朔。六日丙寅,貴妃獨孤氏薨。粵明日,追諡曰貞懿皇後,殯於內殿之西階。十三年十月癸酉,乃命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常袞持節冊命。以其月二十五日丁酉,遷座於莊陵,禮也。素紗列位,黼奕周庭,輅升玉綴,軒珠欞。皇帝悼鸞掖以追懷,感麟跡而增慟,備百禮以殷遣,命六宮而哀送。宗祝薦告,司儀降收,爰詔侍臣,紀垂鴻休。其辭曰:

祚祉悠久,寵靈誕受,元魏戚藩,周、隋帝後。五侯迭興,七貴居右,肇啟皇運,光膺文母。纘女是因,以綱大倫,生知陰教,育我蒸人。瑞雲呈彩,瑤星降神,聰明睿智,婉麗貞仁。惟昔天監,搜求才淑,龍德在田,葛覃於穀。周薑胥宇,漢後推轂,王業惟艱,嬪風已穆。繼文傳聖,嗣徽克令,不曜其光,乃終有慶。祗奉園寢,肅恭靈命,越在哀煢,聿追孝敬。文織絲組,朱綠玄黃,上供祭服,以祀明堂。法度有節,不待珩璜,篇訓之製,自盈縑緗。敘我邦族,風於天下,始於憂勤,協成王化。慈厚諸女,寵臨下嫁,登進賢才,勞謙日夜。服繒示儉,脫簪申誡,訪問後言,宴遊夙退。內加群娣,動有矜誨;外睦諸親,泣辭封拜。闕翟有日,親蠶俟時,忽歸清漢,言複方祗。萬乘悼懷,群臣慕思,玉衣追慶,金鈿同儀。嗚呼哀哉!去昭陽兮窅然,乘雲駕兮何在?人代宛兮如舊,炎涼倏兮已改。翠葆森以成列,素旗儼而相待。言從玉兆之貞,永牴瑤華之彩。別長秋之西苑,過望春兮南登,招帝子於北渚,從母後於東陵。下土清兮動金翠,外無像兮中有馮,合簫挽以攢咽,結雲雨之淒凝。吾君感於幽期,俯層亭而望思,慘嬪媛以延踔,極容衛以盡時。搖巾袂兮遠訣,隔軒檻兮群悲,不複見兮回禦輦,傷如何兮軫睿慈。下蘭皋兮背芷陽,旌悠悠兮野蒼蒼,帶白花兮掩淚,衣玄帉兮斷腸。當盛明兮共樂,忽幽處兮獨傷,去故廷兮日遠,即新宮兮夜長。襚無文繡之飾,器無珠貝之藏,蓋自我之立製,刑有國之大方。嗚呼哀哉!見送往之空歸,歎終焉之如此,方士神兮是與非,甘泉畫兮疑複似。遺音在於玉瑱,陳跡留於金所,獻萬壽兮無期,存《二南》之餘美。

帝追思不已,每事欲極哀情。常袞當代才臣,詔為哀詞,文旨淒悼,覽之者惻然。華陽公主先葬於城東,地卑濕,至是徙葬,祔於莊陵之園,故哀詞雲:“招帝子於北渚,從母後於東陵。”乃詔常參官為挽歌,上自選其傷切者,令挽士歌之。大曆初,後寵遇無雙,以恩澤官其宗屬,叔太常少卿卓為少府監,後兄良佐太子中允。

德宗昭德皇後王氏,父遇,官至秘書監。德宗為魯王時,納後為嬪。上元二年,生順宗皇帝,特承寵異。德宗即位,冊為淑妃。貞元二年,妃病。十一月甲午,冊為皇後,是日崩於兩儀殿。臨畢,素服視事。既大殮成服,百僚服三日而釋,用晉文明後崩天下發哀三日止之義,上服凡七日而釋。諡曰昭德。初,令兵部侍郎李紓撰諡冊,文既進,帝以紓文謂皇後曰“大行皇後”非禮,留中不出。

詔翰林學士吳通玄為之,通玄又雲“谘後王氏”,議者亦以為非。知禮者以貞觀中岑文本撰文德皇後諡冊曰“皇後長孫氏”,斯得之矣。五月,葬於靖陵。後母郕國夫人鄭氏請設祭,詔曰:“祭筵不可用假花果,欲祭者從之。”自是宗室諸親,及李晟、渾瑊、神策六軍大將皆設祭。自啟攢後,日數祭,至發引方止。

宰臣韓滉為哀冊。又命宰相張延賞、柳渾撰《昭德皇後廟樂章》,既進,上以詞句非工,留中不下,令學士吳通玄別撰進。初,後為淑妃,德宗贈後父遇揚州大都督,遇子果眉州司馬,甥侄拜官者二十餘人。永貞元年十一月,徙靖陵,祔葬於崇陵。

德宗韋賢妃,不知氏族所出,初為良娣,貞元二年,冊為賢妃。性敏惠,言無苟容,動必由禮,德宗深重之,六宮師其德行。及德宗崩,請於崇陵終喪紀,因侍於寢園。元和四年薨。

順宗莊憲皇後王氏,琅邪人。曾祖思敬,試太子賓客;祖難得,贈潞州都督,封琅邪郡公;父顏,金紫光祿大夫、衛尉卿。後幼以良家子選入宮為才人,順宗在藩時,代宗以才人賜之,時年十三。大曆十三年,生憲宗皇帝,立為宣王孺人。

順宗升儲,冊為良娣。後言容恭謹,宮中稱其德行。順宗即位,疾恙未平,後供侍醫藥,不離左右。屬帝不能言,冊禮將行複止。及永貞內禪,冊為太上皇後。

元和元年正月,順宗晏駕,五月,尊太上皇後為皇太後,冊禮畢,憲宗禦紫宸殿宣赦。太後居興慶宮。後性仁和恭遜,深抑外戚,無絲毫假貸,訓厲內職,有母儀之風焉。元和十一年三月,崩於南內之鹹寧殿,諡曰莊憲皇後。

初,太常少卿韋纁進諡議,公卿署定,欲告天地宗廟。禮院奏議曰:“謹按《曾子問》:‘賤不誄貴,幼不誄長,禮也。’古者天子稱天以誄之,皇後之諡,則讀於廟。《江都集禮》引《白虎通》曰:‘皇後何所諡之,以為於廟。’又曰:

‘皇後無外事,無為於郊。’《傳》曰:‘故雖天子,必有尊也。’準禮,賤不得誄貴,子不得爵母。所以必諡於廟者,諡宜受成於祖宗;故天子諡成於郊,後妃諡成於廟。今請準禮,集百官連署諡狀訖,讀於太廟,然後上諡於兩儀殿。既符故事,允合禮經。”從之。初稱諡並雲莊憲皇太後,禮儀使鄭絪奏議:“奏、漢已來,天子之後稱皇後,母稱皇太後,祖母稱太皇太後,崩亦如之。加‘太’字者,所以別尊稱也。國朝典禮,皆依舊製。開元六年正月,太常奏昭成皇太後諡號,以牒禮部,禮部非之。太常報曰:‘入廟稱後,義係於夫;在朝稱太後,義係於子。’此載於史冊,垂之不刊。今百司移牒及奏狀,參詳典故,恐不合除‘太’字;如諡冊入陵,神主入廟,即當去之。”其年八月,祔葬於豐陵。後生福王綰,漢陽、雲安、遂安三公主。後之祖、父、母、弟見《外戚傳》。

憲宗懿安皇後郭氏,尚父子儀之孫,贈左仆射、駙馬都尉曖之女。母代宗長女升平公主。憲宗為廣陵王時,納後為妃。以母貴,父、祖有大勳於王室,順宗深寵異之。貞元十一年,生穆宗皇帝。元和元年八月,冊為貴妃。八年十二月,百僚拜表請立貴妃為皇後,凡三上章。上以歲暮,來年有子午之忌,且止。帝後庭多私愛,以後門族華盛,慮正位之後,不容嬖幸,以是冊拜後時。元和十五年正月,穆宗嗣位,閏正月,冊為皇太後,陳儀宣政殿庭,冊曰:

嗣皇帝臣名再拜言:伏以正坤元,母天下,符至德以升大號,因晉運而飾鴻徽,煥乎前聞,焯彼古訓,以極尊尊親親之義,明因天事地之經,有自來矣。伏惟大行皇帝貴妃,大虹毓慶,霽月披祥,導靈派於昭回,揖殊仁於氣母,範圍百行,表飭六宮,粵在中闈,流宣陰教,輔佐先聖,勤勞庶工。顧以衝眇,遭罹閔凶,荷成命於守器之時,奉寶圖於鑄鼎之日,哀纏易月,痛钜終天。而四海無虞,萬邦有截,仰惟顧複之德,敢揚聖善之風,謹上尊號曰皇太後。

是日,百僚稱慶,外命婦奉賀光順門。詔皇太後曾祖贈太保,追封岐國公敬之,贈太傅,太後父駙馬都尉曖贈太尉,母虢國大長公主贈齊國大長公主,後兄司農卿釗為刑部尚書、鏦為金吾大將軍。

太後居興慶宮,帝每月朔望參拜,三朝慶賀,帝自率百官詣門上壽。或遇良辰美景,六宮命婦,戚裏親屬,車騎駢噎於南內,鑾佩之音,鏘如九奏。穆宗意頗奢縱,朝夕供禦,尤為華侈。太後嚐幸驪山,登石甕寺,上命景王率禁軍侍從,帝自於昭應奉迎,遊豫行樂,數日方還。敬宗即位,尊為太皇太後及寶曆季年,凶徒竊發,昭湣暴殞,內外震駭。宦官迎絳王監國,尋又加害。

太皇太後下令曰:“大行皇帝睿哲多能,對越天命,宜荷九廟之重,永享億年之祚。豈謂奸妖竊發,矯專神器,蠱惑中外,扇誘群情,駭動神人,釁深梟鏡。谘爾江王,聰哲精粹,清明在躬,智算機閑,玄謀雷發,躬率義勇,大清醜類,允膺當璧之符,爰攄枕戈之憤,既殲巨逆,當享豐福。是命爾陟於元後,宜令司空、平章事、晉國公度奉冊即皇帝位。”文宗孝而謙謹,奉祖母有禮。膳羞珍果,蠻夷奇貢,獻郊廟之後,及三宮而後進禦。武宗即位,以後祖母之尊,門地素貴,奉之益隆。既而宣宗繼統,即後之諸子也,恩禮愈異於前朝。大中年崩於興慶宮,諡曰懿安皇太後,祔葬於景陵。後曆位七朝,五居太母之尊,人君行子孫之禮,福壽隆貴,四十餘年,雖漢之馬、鄧,無以加焉。識者以為汾陽社稷之功未泯,複鍾慶於懿安焉。

憲宗孝明皇後鄭氏,宣宗之母也。蓋內職禦女之列,舊史殘缺,未見族姓所出、入宮之由。宣宗為光王時,後為王太妃。既即位,尊為皇太後。會昌六年,後弟光夢車中載日月,光芒燭六合,占者曰:“必暴貴。”月餘,武宗崩,宣宗即位,光以元舅之尊,檢校戶部尚書、諸衛將軍,出為平盧節度使。後大中末崩,諡曰孝明。

女學士、尚宮宋氏者,名若昭,貝州清陽人。父庭芬,世為儒學,至庭芬有詞藻。生五女,皆聰惠,庭芬始教以經藝,既而課為詩賦,年未及笄,皆能屬文。

長曰若莘,次曰若昭、若倫、若憲、若荀。若莘、若昭文尤淡麗,性複貞素閑雅,不尚紛華之飾。嚐白父母,誓不從人,願以藝學揚名顯親。若莘教誨四妹,有如嚴師。著《女論語》十篇,其言模仿《論語》,以韋逞母宣文君宋氏代仲尼,以曹大家等代顏、閔,其間問答,悉以婦道所尚。若昭注解,皆有理致。貞元四年,昭義節度使李抱真表薦以聞。德宗俱召入宮,試以詩賦,兼問經史中大義,深加賞歎。德宗能詩,與侍臣唱和相屬,亦令若莘姊妹應製。每進禦,無不稱善。嘉其節概不群,不以宮妾遇之,呼為學士先生。庭芬起家受饒州司馬,習藝館內,敕賜第一區,給俸料。

元和末,若莘卒,贈河內郡君。自貞元七年已後,宮中記注簿籍,若莘掌其事。穆宗複令若昭代司其職,拜尚宮。姊妹中,若昭尤通曉人事,自憲、穆、敬三帝,皆呼為先生,六宮嬪媛、諸王、公主、駙馬皆師之,為之致敬。進封梁國夫人。寶曆初卒,將葬,詔所司供鹵簿。敬宗複令若憲代司宮籍。文宗好文,以若憲善屬文,能論議奏對,尤重之。

大和中,神策中尉王守澄用事,委信翼城醫人鄭注、賊臣李訓,幹竊時權。

訓、注惡宰相李宗閔、李德裕,構宗閔憸邪,為吏部侍郎時,令駙馬都尉沈通賂於若憲,求為宰相。文宗怒,貶宗閔為潮州司戶,柳州司馬,幽若憲於外第,賜死。若憲弟侄女婿等連坐者十三人,皆流嶺表。李訓敗,文宗悟其誣構,深惜其才。若倫、若荀早卒。

穆宗恭僖皇後王氏,越人。父紹卿,婺州金華令。後少入太子宮,元和四年生敬宗。穆宗皇帝立為妃。長慶四年二月,尊為皇太後。昭湣崇重母族,贈紹卿司空,後母張氏贈趙國夫人。文宗即位之初,號寶曆太後。大和八年詔:“伏以皇太後與寶曆太後,每有司行遣,稱號未分,禮式非便,稽諸前代,詔令所施,不斥言太後,以宮名為稱。今寶曆太後居義安殿,宜準故事稱義安太後。”

敬宗郭貴妃,父義,右威衛將軍。長慶末,以姿貌選入太子宮。敬宗即位,為才人,生晉王普。帝以少年有子,複以才人容德冠絕,特寵異之。贈其父禮部尚書,又以兄環為少府少監,賜第一區。俄冊為貴妃。及昭湣遇盜,宮闈變起,文宗即位,尤憐晉王,有若己子,故貴妃禮遇不衰。大和二年晉王薨,帝深嗟惜,贈曰悼懷太子。

穆宗貞獻皇後蕭氏,福建人。初,入十六宅為建安王侍者,元和四年十月,生文宗皇帝。寶曆三年正月,敬宗遇弑,中尉王守澄率兵討賊,迎江王即位。文宗踐祚之日,奉冊曰:“嗣皇帝臣名言:古先哲王之有天下也,必以孝敬奉於上,慈惠浹於下,極誠意以厚人倫,思由近以及遠,故自家而刑國。以臣奉嚴慈之訓,承教撫之仁,而長樂尚鬱其鴻名,內朝未崇於正位,則率土臣子,勤勤懇懇,延頸企踵,曷以塞其心乎!是用特舉彝章,式遵舊典,稽首再拜,謹上穆宗睿文惠孝皇帝妃尊號曰皇太後。伏惟與天合德,義申錫慶,允厘陰教,祗修內則。廣六宮之教,參十亂之功,頤神保和,弘覆萬有。”

後因亂去鄉裏,自入王邸,不通家問,別時父母已喪,有母弟一人。文宗以母族鮮親,惟舅獨存,詔閩、越連率於故裏求訪。有戶部茶綱役人蕭洪,自言有姊流落。估人趙縝引洪見後姊徐國夫人女婿呂璋,夫人亦不能省認,俱見太後,嗚咽不自勝。上以為複得元舅,遂拜金吾將軍、檢校戶部尚書、河陽懷節度使,遷檢校左仆射、鄜坊節度使。先是,有自神策兩軍出為方鎮者,軍中多資其行裝,至鎮三倍償之。時有自左軍出為鄜坊者,資錢未償而卒於鎮,乃征錢於洪。宰相李訓雅知洪詐稱國舅,洪懼,請訓兄仲京為鄜坊從事以彌縫之。洪恃與訓交,不與所償;又征於卒者之子,洪俾其子接訴於宰相,李訓判絕之。左軍中尉仇士良深銜之。時有閩人蕭本者,複稱太後弟,士良以本上聞,發洪詐假,自鄜坊追洪下獄,禦史台按鞠,具服其偽,詔長流驩州,賜死於路,趙縝、呂璋亦從坐。洪以偽敗,謂本為真,乃拜讚善大夫,賜緋龜,仍追封其曾祖倰為太保,祖聰為太傅,父俊為太師,賜與钜萬計。本,福建人,太後有真母弟,孱弱不能自達,本就之,得其家代及內外族屬名諱,複士良保任之,上亦不疑詐妄。本曆衛尉少卿、左金吾將軍。開成二年,福建觀察使唐扶奏,得泉州晉江縣令蕭弘狀,自稱是皇太後親弟,送赴闕庭,詔送禦史台按問,事皆偽妄,詔逐還本貫。開成四年,昭義節度使劉從諫上章,論蕭本偽稱太後弟,雲:“今自上及下,異口同音,皆言蕭弘是真,蕭本是偽。請追蕭弘赴闕,與本證明。若含垢於一時,終取笑於千古。”遂詔禦史中丞高元裕、刑部侍郎孫簡、大理卿崔郇三司按弘、本之獄,具,並偽。詔曰:

恭以皇太後族望,承齊、梁之後,僑寓流滯,久在閩中。慶靈鍾集,早歸椒掖,終鮮兄弟,常所谘嗟。朕自臨禦已來,便遣尋訪,冀得諸舅,以慰慈顏。而奸濫之徒,探我情抱,因緣州裏之近,附會祖先之名,覬幸我國恩,假托我外族。

蕭洪之惡跡未遠,蕭本之覆轍相尋,弘之本末,尤更乖戾。三司推鞫,曾無似是之蹤;宰臣參驗,見其難容之狀。文款繼入,留中久之。朕於視膳之時,頻有谘稟,恭聞處分,惟在真實。丐沐墮桑,既無可驗;鑿空作偽,豈得更容?據其罪狀,合當極法,尚為含忍,投之荒裔。蕭本除名,長流愛州;蕭弘配流儋州。

初,蕭洪詐稱國舅十數年,兩授旄鉞,寵貴崇於天下。蕭本因士良鄉導,發洪之詐,聯曆顯榮。及從諫奏論,偽跡難掩,而太後終不獲真弟。

文宗孝義天然,大和中,太皇太後居興慶宮,寶曆太後居義安殿,皇太後居大內,時號“三宮太後”。上五日參拜,四節獻賀,皆由複道幸南內,朝臣命婦詣宮門起居,上尤執禮,造次不失。有司嚐獻新瓜、櫻桃,命獻陵寢宗廟之後,中使分送三宮、十宅。初,有司送三宮物,一例稱賜。帝曰:“物上三宮,安得名賜?”遽取筆塗籍,改“賜”為“奉”。開成中正月望夜,帝於鹹泰殿陳燈燭,奏《仙韶樂》,三宮太後俱集,奉觴獻壽,如家人禮,諸親王、公主、駙馬、戚屬皆侍宴。上性恭儉,延安公主衣裾寬大,即時遣還,罰駙馬竇浣兩月賜錢。武宗即位,供養彌謹。蕭太後徙居積慶殿,號積慶太後。會昌中崩,諡曰貞獻。

穆宗宣懿皇後韋氏,武宗昭肅皇帝之母也。事闕武宗王賢妃。事闕宣宗元昭皇後晁氏,懿宗皇帝之母也。事闕懿宗惠安皇後王氏,僖宗皇帝之母也。事闕昭宗積善皇後何氏,東蜀人。入侍壽王邸,婉麗多智,特承恩顧,生德王、輝王。昭宗即位,立為淑妃。乾寧中,車駕在華州,冊為皇後。國家自乾符已後,盜滿天下,妖生九重,宮廟榛蕪,奔播不暇。景福之際,奸臣內侮,後於蒙塵薄狩之中,嚐膳禦侮,不離左右。左關、右輔之幸,時事危迫,後消息撫禦,終獲保全。自岐下還京,崔胤盡誅黃門宦官,每宣諭宰臣,但令宮嬪來往。是時國命奪於朱氏,左右前後,皆是汴人,宮中動息,雖纖芥必聞於朱全忠。宮人常懷惴怵,帝後垂泣相視。天祐初,全忠逼遷輿駕,東幸洛陽。其年八月,昭宗遇弑。

翌日,宰相柳璨、獨孤損等詐宣皇後令雲:“帝為宮人害,輝王祚宜升帝位。”

仍尊後為皇太後。遭罹變故,迫以凶威,宮中哭泣,不敢聲聞於外。明年十二月,全忠將僣位,先行九錫,然後受禪。全忠牙將蔣玄暉在洛陽宮知樞密,與太常卿張廷範私議雲:“山西、河北未平,禪代無利,請俟**定。”欲有谘諫。宣徽副使趙殷衡素與張、蔣不協,且欲代知樞密事,因使於梁,誣告雲:“玄暉私於何太後,相與盟詛,誓複唐室,不欲王受九錫。”全忠大怒,即日遣使至洛陽,誅玄暉、廷範、柳璨等,太後亦被害於積善宮,又殺宮人阿秋、阿虔,仍廢太後為庶人。

讚曰:坤德既軌,彤管有煒。韋、武喪邦,毒侔蛇虺。陰教斯僻,嬪風浸毀。

賢哉長孫,母儀何偉。

舊唐書

○李密

李密,字玄邃,本遼東襄平人。魏司徒弼曾孫,後周賜弼姓徒何氏。祖曜,周太保、魏國公;父寬,隋上柱國、蒲山公,皆知名當代。徙為京兆長安人。密以父蔭為左親侍,嚐在仗下,煬帝顧見之,退謂許公宇文述曰:“向者左仗下黑色小兒為誰?”許公對曰:“故蒲山公李寬子密也。”帝曰:“個小兒視瞻異常,勿令宿衛。”他日,述謂密曰:“弟聰令如此,當以才學取官,三衛叢脞,非養賢之所。”密大喜,因謝病,專以讀書為事,時人希見其麵。嚐欲尋包愷,乘一黃牛,被以蒲韉,仍將《漢書》一帙掛於角上,一手捉牛靷,一手翻卷書讀之。

尚書令、越國公楊素見於道,從後按轡躡之,既及,問曰:“何處書生,耽學若此?”密識越公,乃下牛再拜,自言姓名。又問所讀書,答曰《項羽傳》。越公奇之,與語,大悅,謂其子玄感等曰:“吾觀李密識度,汝等不及。”於是玄感傾心結托。

大業九年,煬帝伐高麗,使玄感於黎陽監運。時天下**,玄感將謀舉兵,潛遣人入關迎密,以為謀主。密至,謂玄感曰:“今天子出征,遠在遼外,地去幽州,懸隔千裏,南有巨海之限,北有胡戎之患,中間一道,理極艱危。今公擁兵出其不意,長驅入薊,直扼其喉。前有高麗,退無歸路,不過旬朔,齎糧必盡。

舉麾一召,其眾自降,不戰而擒,此計之上也。關中四塞,天府之國,有衛文升,不足為意。若經城勿攻,西入長安,掩其無備,天子雖還,失其襟帶。據險臨之,固當必克,萬全之勢,此計之中也。若隨近逐便,先向東都,頓堅城之下,勝負殊未可知,此計之下也。”玄感曰:“公之下計,乃上策也。今百官家口,並在東都,若不取之,安能動物?且經城不拔,何以示威?”密計遂不行。玄感既至東都,頻戰皆捷,自謂天下響應,功在朝夕。及獲內史舍人韋福嗣,又委以腹心,是以軍旅之事,不專歸密。福嗣既非同謀,因戰被執,每設籌畫,皆持兩端。玄感後使作檄文,福嗣固辭不肯,密揣其情,因謂玄感曰:“福嗣既非同盟,實懷觀望。明公初起大事,而奸人在側,必為所誤,請斬之以謝眾,方可安輯。”玄感曰:“何至於此!”密知言之不用,退謂所親曰:“楚公好反而不圖勝,如何?

吾屬今為虜矣!”後玄感將西入,福嗣竟亡歸東都。

隋左武衛大將軍李子雄坐事被收,係送行在所,於路殺使者,亡投玄感,乃勸玄感速稱尊號。玄感問於密,密曰:“昔陳勝自欲稱王,張耳諫而被外;魏武將求九錫,荀彧止而見疏。今者密若正言,還恐追蹤二子;阿諛順意,又非密之本圖。何者?兵起已來,雖複頻捷,至於郡縣,未有從者。東都守禦尚強,天下救兵益至。公當身先士眾,早定關中,乃欲急自尊崇,何示人不廣也!”玄感笑而止。及隋將宇文述、來護兒等率軍且至,玄感謂曰:“計將安出?”密曰:“元弘嗣統強兵於隴右,今可陽言其反,遣使迎公,因此入關,可得紿眾。”因引軍西入。至陝縣,欲圍弘農宮,密諫之曰:“公今詐眾西入,事宜在速,況乃追兵將至,安可稽留!若前不得據關,退無所守,大眾一散,何以自全?”玄感不從,遂圍之,三日不拔,方引而西。至於晙鄉,追兵遂及,玄感敗。密乃間行入關,為捕者所獲。

時煬帝在高陽,密與其黨俱送帝所,謂其徒曰:“吾等之命,同於朝露,若至高陽,必為俎醢。今在道中,猶可為計,安得行就鼎鑊,不規逃避也!”眾然之。其多有金者,密令出示使者曰:“吾等死日,幸用相瘞,其餘即皆報德。”

使者利其金,許之。及出關外,防禁漸弛,密請市酒食,每夜宴飲,喧嘩竟夕,使者不以為意。行至邯鄲,密等七人穿牆而遁。抵平原賊帥郝孝德,孝德不甚禮之。密又舍去,詣淮陽,隱姓名,自稱劉智遠,聚徒教授。經數月,鬱鬱不得誌,為五言詩曰:“金風**初節,玉露凋晚林。此夕窮途士,鬱陶傷寸心。野平葭葦合,村荒藜藿深。眺聽良多感,徙倚獨沾襟。沾襟何所為?悵然懷古意。秦俗猶未平,漢道將何冀?樊噲市井徒,蕭何刀筆吏。一朝時運會,千古傳名諡。寄言世上雄,虛生真可愧。”詩成而泣下數行。時人有怪之者,以告太守趙佗,下縣捕之,密又亡去。會東郡賊帥翟讓聚黨萬餘人,密往歸之。或有知密是玄感亡將,潛勸讓害之,讓囚密於營外。密因王伯當以策於讓曰:“當今主昏於上,人怨於下,銳兵盡於遼東,和親絕於突厥,方乃巡遊揚、越,委棄京都,此亦劉、項奮起之會,以足下之雄才大略,士馬精勇,席卷二京,誅暴滅虐,則隋氏之不足亡也。”讓深加敬慕,遽釋之。遣說諸小賊,所至皆降。密又說讓曰:“今兵眾既多,糧無所出,若曠日持久,則人馬困弊,大敵一臨,死亡無日矣!未若直取滎陽,休兵館穀,待士勇馬肥,然後與人爭利。”讓以為然。自是破金堤關,掠滎陽諸縣城堡,多下之。滎陽太宗楊慶及通守張須陀以兵討讓,讓曾為須陀所敗,聞其來,大懼,將遠避之。密曰:“須陀勇而無謀,兵又驟勝,既驕且狠,可一戰而擒之。公但列陣以待,為公破之。”讓不得已,勒兵將戰,密分兵千餘人於木林間設伏。讓與戰不利,稍卻,密發伏自後掩之,須陀眾潰,與讓合擊,大破之,遂斬須陀於陣。讓於是令密別統所部。密軍陣整肅,凡號令兵士,雖盛夏皆若背負霜雪。躬服儉素,所得金寶皆頒賜麾下,由是人為之用。尋複說讓曰:

“昏主蒙塵,播**吳、越,群兵競起,海內饑荒。明公以英傑之才,而統驍雄之旅,宜當廓清天下,誅剪群凶,豈可求食草間,常為小盜而已!今東都士庶,中外離心,留守諸官,政令不一。明公親率大眾,直掩興洛倉,發粟以賑窮乏,遠近孰不歸附?百萬之眾,一朝可集,先發製人,此機不可失也!”讓曰:“仆起隴畝之間,望不至此,必如所圖,請君先發,仆領諸軍便為後殿。得倉之日,當別議之。”大業十三年春,密與讓領精兵千人出陽城北,逾方山,自羅口襲興洛倉,破之。開倉恣人所取,老弱繈負,道路不絕,眾至數十萬。隋越王侗遣虎賁郎將劉長恭率步騎二萬五千討密,密一戰破之,長恭僅以身免。讓於是推密為主,號為魏公。二月,於鞏南設壇場,即位,稱元年,其文書行下稱行軍元帥魏公府。

以房彥藻為左長史,邴元真為右長史,楊得方為左司馬,鄭德韜為右司馬。拜翟讓為司徒,封東郡公。單雄信為左武候大將軍,徐世勣為右武候大將軍,祖君彥為記室,其餘封拜各有差。於是城洛口周回四十裏以居之。

長白山賊孟讓率所部歸密,鞏縣長柴孝和、侍禦史鄭頤以鞏縣降密。隋虎賁郎將裴仁基率其子行儼以武牢歸密,拜為上柱國,封河東郡公。因遣仁基與孟讓率兵三萬餘人襲回洛倉,破之,入東都,俘掠居人,燒天津,東都出兵乘之,仁基等大敗,僅以身免。密複親率兵三萬逼東都,將軍段達、虎賁郎將高毗、劉長林等出兵七萬拒之,戰於故都城,隋軍敗走。密複下回洛倉而據之,大修營塹,以逼東都,仍作書以移郡縣曰:

自元氣肇辟,厥初生人,樹之帝王,以為司牧。是以羲、農、軒、頊之後,堯、舜、禹、湯之君,靡不祗畏上玄,愛育黔首,乾乾終日,翼翼小心,馭朽索而同危,履春冰而是懼。故一物失所,若納隍而愧之;一夫有罪,遂下車而泣之。

謙德軫於責躬,憂勞切於罪己。普天之下,率土之濱,蟠木距於流沙,瀚海窮於丹穴,莫不鼓腹擊壤,鑿井耕田,治致升平,驅之仁壽。是以愛之如父母,敬之若神明,用能享國多年,祚延長世。未有暴虐臨人,克終天位者也。

隋氏往因周末,預奉綴衣,狐媚而圖聖寶,胠篋以取神器。及纘承負扆,狼虎其心,始曀明兩之暉,終幹少陽之位。先皇大漸,侍疾禁中,遂為梟獍,便行鴆毒。禍深於莒仆,釁酷於商臣,天地難容,人神嗟憤!州籲安忍,閼伯日尋,劍閣所以懷凶,晉陽所以興亂,甸人為罄,**刑斯逞。夫九族既睦,唐帝闡其欽明;百世本枝,文王表其光大。況複隳壞盤石,剿絕維城,唇亡齒寒,寧止虞、虢?欲其長久,其可得乎!其罪一也。

禽獸之行,在於聚麀,人倫之體,別於內外。而蘭陵公主逼幸告終,誰謂敤首之賢,翻見齊襄之恥。逮於先皇嬪禦,並進銀環;諸王子女,鹹貯金屋。

牝雞鳴於詰旦,雄雉恣其群飛,衵衣戲陳侯之朝,穹廬同冒頓之寢。爵賞之出,女謁遂成,公卿**,無複綱紀。其罪二也。

平章百姓,一日萬機,未曉求衣,昃晷不食。大禹不貴於尺壁,光武不隔於支體,以是憂勤,深慮幽枉。而荒湎於酒,俾晝作夜,式號且呼,甘嗜聲伎,常居窟室,每藉糟丘。朝謁罕見其身,群臣希睹其麵,斷決自此不行,敷奏於是停擁。中山千日之飲,酩酊無名;襄陽三雅之杯,留連詎比?又廣召良家,充選宮掖,潛為九市,親駕四驢,自比商人,見要逆旅。殷辛之譴為小,漢靈之罪更輕,內外驚心,遐邇失望。其罪三也。

上棟下宇,著在《易》爻;茅茨采椽,陳諸史籍。聖人本意,惟避風雨,詎待朱玉之華,寧須綈錦之麗!故璿室崇構,商辛以之滅亡;阿房崛起,二世是以傾覆。而不遵古典,不念前章,廣立池台,多營宮觀,金鋪玉戶,青瑣丹墀,蔽虧日月,隔閡寒暑。窮生人之筋力,罄天下之資財,使鬼尚難為之,勞人固其不可。其罪四也。

公田所徹,不過十畝;人力所供,才止三日。是以輕徭薄賦,不奪農時,寧積於人,無藏於府。而科稅繁猥,不知紀極;猛火屢燒,漏卮難滿。頭會箕斂,逆折十年之租;杼軸其空,日損千金之費。父母不保其赤子,夫妻相棄於匡床。

萬戶則城郭空虛,千裏則煙火斷滅。西蜀王孫之室,翻同原憲之貧;東海糜竺之家,俄成鄧通之鬼。其罪五也。

古先哲王,卜征巡狩,唐、虞五載,周則一紀。本欲親問疾苦,觀省風謠,乃複廣積薪芻,多備饔餼。年年曆覽,處處登臨,從臣疲弊,供頓辛苦。飄風凍雨,聊竊比於先驅;車轍馬跡,遂周行於天下。秦皇之心未已,周穆之意難窮。

宴西母而歌雲,浮東海而觀日。家苦納秸之勤,人阻來蘇之望。且夫天下有道,守在海外,夷不亂華,在德非險。長城之役,戰國所為,乃是狙詐之風,非關稽古之法。而追蹤秦代,板築更興,襲其基墟,延袤萬裏,屍骸蔽野,血流成河,積怨滿於山川,號哭動於天地。其罪六也。

遼水之東,朝鮮之地,《禹貢》以為荒服,周王棄而不臣,示以羈縻,達其聲教,苟欲愛人,非求拓土。又強弩末矢,理無穿於魯縞;衝風餘力,詎能動於鴻毛?石田得而無堪,雞肋啖而何用?而恃眾怙力,強兵黷武,惟在並吞,不思長策。夫兵,猶火也;不戢,將自焚,遂令億兆夷人,隻輪莫返。夫差喪國,實為黃池之盟;苻堅滅身,良由壽春之役。欲捕鳴蟬於前,不知挾彈在後。複矢相顧,髽而成行,義夫切齒,壯士扼腕。其罪七也。

直言啟沃,王臣匪躬,惟木從繩,若金須礪。唐堯建鼓,思聞獻替之言;夏禹懸鞀,時聽箴規之美。而愎諫違卜,蠹賢嫉能,直士正人,皆由屠害。左仆射、齊國公高穎,上柱國、宋國公賀若弼,或文昌上相,或細柳功臣,暫吐良藥之言,翻加屬鏤之賜。龍逢無罪,便遭夏癸之誅;王子何辜?濫被商辛之戮。遂令君子結舌,賢人緘口。指白日而比盛,射蒼天而敢欺,不悟國之將亡,不知死之將至。其罪八也。

設官分職,貴在銓衡;察獄問刑,無聞販鬻。而錢神起論,銅臭為公,梁冀受黃金之蛇,孟佗薦蒲萄之酒。遂使彝倫攸篸,政以賄成,君子在野,小人在位。

積薪居上,同汲黯之言;囊錢不如,傷趙壹之賦。其罪九也。

宣尼有言,無信不立,用命賞祖,義豈食言?自昏主嗣位,每歲行幸,南北巡狩,東西征伐。至如浩亹陪蹕,東都守固,閿鄉野戰,雁門解圍。自外征夫,不可勝紀。既立功勳,須酬官爵。而誌懷翻覆,言行浮詭,危急則勳賞懸授,克定則絲綸不行,異商鞅之頒金,同項王之剚印。芳餌之下,必有懸魚,惜其重賞,求人死力,走丸逆坡,匹此非難。凡百驍雄,誰不仇怨。至於匹夫蕞爾,宿諾不虧,既在乘輿,二三其德。其罪十也。

有一於此,未或不亡。況四維不張,三靈總瘁,無小無大,愚夫愚婦,共識殷亡,鹹知夏滅。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是以窮奇災於上國,猰暴於中原。三河縱封豕之貪,四海被長蛇之毒,百姓殲亡,殆無遺類,十分為計,才一而已。蒼生懍懍,鹹憂杞國之崩;赤子嗷嗷,但愁曆陽之陷。

且國祚將改,必有常期,六百殷亡之年,三十姬終之世。故讖籙雲:“隋氏三十六年而滅。”此則厭德之象已彰,代終之兆先見。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況乃攙搶竟天,申繻謂之除舊;歲星入井,甘公以為義興。兼朱雀門燒,正陽日蝕,狐鳴鬼哭,川竭山崩。並是宗廟為墟之妖,荊棘旅庭之事。夏氏則災釁非多,殷人則咎征更少。牽牛入漢,方知大亂之期;王良策馬,始驗兵車之會。

今者順人將革,先天不違,大誓孟津,陳命景亳,三千列國,八百諸侯,不謀而同辭,不召而自至。轟轟隱隱,如霆如雷,彪虎嘯而穀風生,應龍驤而景雲起。我魏公聰明神武,齊聖廣淵,總七德而在躬,包九功而挺出。周太保、魏公之孫,上柱國、蒲山公之子。家傳盛德,武王承季曆之基;地啟元勳,世祖嗣元皇之業。篤生白水,日角之相便彰;載誕丹陵,大寶之文斯著。加以姓符圖緯,名協歌謠,六合所以歸心,三靈所以改卜。文王厄於羑裏,赤雀方來;高祖隱於碭山,彤雲自起。兵誅不道,《赤伏》至自長安;鋒銳難當,黃星出於梁、宋。

九五龍飛之始,天人豹變之初,曆試諸難,大敵彌勇。上柱國、司徒、東郡公翟讓功宣締構,翼亮經綸,伊尹之佐成湯,蕭何之輔高帝。上柱國、總管、齊國公孟讓,柱國、曆城公孟暢,柱國、絳郡公裴行儼,大將軍、左長史邴元真等,並運籌千裏,勇冠三軍,擊劍則截蛟斷鼇,彎弧則吟猿落雁。韓、彭、絳、灌,成沛公之基;寇、賈、吳、馮,奉蕭王之業。複有蒙輪挾輈之士,拔距投石之夫,驥馬追風,吳戈照日。魏公屬當期運,伏茲億兆。躬擐甲胄,跋涉山川,櫛風沐雨,豈辭勞倦,遂起西伯之師,將問南巢之罪。百萬成旅,四七為名,呼吸則河、渭絕流,叱吒則嵩、華自拔。以此攻城,何城不陷;以此擊陣,何陣不摧!譬猶瀉滄海而灌殘熒,舉昆侖而壓小卵。鼓行而進,百道俱前,以今月二十一日屆於東都。而昏朝文武、留守段達等,昆吾惡稔,飛廉奸佞,久迷天數,敢拒義兵,驅率醜徒,眾有十萬,回洛倉北,遂來舉斧。於是熊羆角逐,貔虎爭先,因其倒戈之心,乘我破竹之勢,曾未旋踵,瓦解冰銷,坑卒則長平未多,積甲則熊耳為小。達等助桀為虐,嬰城自固,梯衝亂舞,徒設九拒之謀;鼓角將鳴,空憑百樓之險。燕巢衛幕,魚遊宋池,殄滅之期,匪朝伊暮。然興洛、虎牢,國家儲積,我已先據,為日久矣。既得回洛,又取黎陽,天下之倉,盡非隋有。四方起義,足食足兵,無前無敵。裴光祿仁基,雄才上將,受脤專征,遐邇攸憑,安危是托,乃識機知變,遷殷事夏。袁謙擒自藍水,張須陀獲在滎陽,竇慶戰沒於淮南,郭詢授首於河北,隋之亡候,聊可知也。清河公房彥藻,近秉戎律,略地東南,師之所臨,風行電擊。安陸、汝南,隨機**定;淮安、濟陽,俄然送款。徐圓朗已平魯郡,孟海公又破濟陽,海內英雄,鹹來響應。封民贍取平原之境,郝孝德據黎陽之倉,李士雄虎視於長平,王德仁鷹揚於上黨。滑公李景、考功郎中房山基發自臨渝,劉興祖起於白朔,崔白駒在潁川起,方獻伯以譙郡來,各擁數萬之兵,俱期牧野之會。滄溟之右,函穀以東,牛酒獻於軍前,壺漿盈於道路。諸君等並衣冠世胄,杞梓良才,神鼎靈繹之秋,裂地封侯之始,豹變鵲起,今也其時,鼉鳴鱉應,見機而作,宜各鳩率子弟,共建功名。耿弇之赴光武,蕭何之奉高帝,豈止金章紫綬,華蓋朱輪,富貴以重當年,忠貞以傳奕葉,豈不盛哉!

若隋代官人,同吠堯之犬,尚荷王莽之恩,仍懷蒯聵之祿。審配死於袁氏,不如張郃歸曹;範增困於項王,未若陳平從漢。魏公推以赤心,當加好爵,擇木而處,令不自疑。脫猛虎猶豫,舟中敵國,夙沙之人共縛其主,彭寵之仆自殺其君,高官上賞,即以相授。如暗於成事,守迷不反,昆山縱火,玉石俱焚,爾等噬臍,悔將何及!黃河帶地,明餘旦旦之言;皎日麗天,知我勤勤之意。布告海內,鹹使聞知。

祖君彥之辭也。

俄而德韜、德方俱死,複以鄭頲為左司馬,鄭虔象為右司馬。柴孝和說密曰:

“秦地阻山帶河,西楚背之而亡,漢高都之而霸。如愚意者,令仁基守回洛,翟讓守洛口,明公親簡精銳,西襲長安,百姓孰不郊迎,必當有征無戰。既克京邑,業固兵強,方更長驅崤函,掃**東洛,傳檄指捴,天下可定。但今英雄競起,實恐他人我先,一朝失之,噬臍何及!”密曰:“君之所圖,仆亦思之久矣,誠乃上策。但昏主尚存,從兵猶眾,我之所部,並是山東人,既見未下洛陽,何肯相隨西入?諸將出於群盜,留之各競雄雌。若然者,殆將敗矣!”密將兵鋒甚銳,每入苑與隋軍連戰。會密為流矢所中,臥於營內,東都複出兵乘之,密眾大潰,棄回洛倉,歸於洛口。煬帝遣王世充率勁卒五萬擊之,密與戰,不利,孝和溺死於洛水,密哭之甚慟。世充營於洛西,與密相拒百餘日,大小六十餘戰。武陽郡丞元寶藏、黎陽賊帥李文柏、洹水賊帥張升、清河賊帥趙君德、平原賊帥郝孝德,並歸於密,共襲破黎陽倉,據之。永安大族周法明舉江、黃之地以附密,齊郡賊帥徐圓朗、任城大俠徐師仁、淮陽太守趙佗皆歸之。

翟讓部將王儒信勸讓為大塚宰,總統眾務,以奪密之權。讓兄寬複謂讓曰:

“天子止可自作,安得與人!汝若不能作,我當為之。”密聞其言,陰有圖讓之計。會世充列陣而至,讓出拒之,為世充所擊,讓軍少失利,密與單雄信等率精銳赴之,世充敗走。明日,讓徑至密所,欲為宴樂,密具饌以待之,其所將左右,各分令就食。密引讓入坐,以良弓示讓,讓方引滿,密遣壯士自後斬之,並殺其兄寬及王儒信。讓部將徐世勣為亂兵所斫,中重瘡,密遽止之,得免,單雄信等頓首求哀,密並釋而慰諭之。於是詣讓連營,諭其將士,無敢動者。乃命徐世勣、單雄信、王伯當分統其眾。未幾,世充襲倉城,密複破之。世充複移營洛北,造浮橋,悉眾以擊密,密與千餘騎拒之,不利而退。世充因薄其城下,密簡銳卒數百人以邀之,世充大潰,爭趣浮橋,溺死者數萬。虎賁郎將楊威、王辯、霍舉、劉長恭、梁德、董智皆沒於陣,世充僅而獲免。其夜,大雨雪,士卒凍死者殆盡。

密乘勝陷偃師,於是修金墉城居之,有眾三十餘萬。留守韋津又與密戰於上春門,津大敗,執於陣。將作大匠宇文愷叛東都,降於密。東至海、岱,南至江、淮郡縣,莫不遣使歸密。竇建德、朱粲、楊士林、孟海公、徐圓朗、盧祖尚、周法明等並隨使通表於密勸進,於是密下官屬鹹勸密即尊號,密曰:“東都未平,不可議此。”

及義旗建,密負其強盛,欲自為盟主,乃致書呼高祖為兄,請合從以滅隋,大略雲欲與高祖為盟津之會,殪商辛於牧野,執子嬰於鹹陽,其旨以弑後主執代王為意。高祖覽書笑曰:“李密陸梁放肆,不可以折簡致之。吾方安輯京師,未遑東討,即相阻絕,便是更生一秦。密今適所以為吾拒東都之兵,守成皋之扼,更求韓、彭,莫如用密。宜卑辭推獎,以驕其誌,使其不虞於我。我得入關,據蒲津而屯永豐,阻崤函而臨伊、洛,吾大事濟矣。”令記室溫大雅作書報密曰:

頃者,昆山火烈,海水群飛,赤縣丘墟,黔黎塗炭。布衣戎卒,鋤耰棘矜,爭霸圖王,狐鳴蜂起。翼翼京洛,強弩圍城;膴々周原,僵屍滿路。主上南巡,泛膠舟而忘返;匈奴北熾,將被發於伊川。輦上無虞,群下結舌,大盜移國,莫之敢指。忽焉至此,自貽伊戚,七百之基,窮於二世。周、齊以往,書契以還,邦國淪胥,未有如斯之酷者也。天生蒸民,必有司牧,當今為牧,非子而誰?老夫年餘知命,願不及此,欣戴大弟,攀鱗附翼。惟冀早應圖籙,以寧兆庶。宗盟之長,屬籍見容;複封於唐,斯榮足矣!殪商辛於牧野,所不忍言;執子嬰於鹹陽,非敢聞命。汾、晉左右,尚須安輯,盟津之會,未暇卜期,今日鑾輿南幸,恐同永嘉之勢。顧此中原,鞠為茂草,興言感歎,實疚於懷。脫知動靜,數遲貽報,未麵靈襟,用增勞軫。名利之地,鋒鏑縱橫,深慎垂堂,勉茲鴻業。

密得書甚悅,示其部下曰:“唐公見推,天下不足定也!”於是不虞義師而專意於世充。俄而宇文化及率眾自江都北指黎陽,兵十餘萬,密乃自將步騎二萬拒之。隋越王侗稱尊號,遣使授密太尉、尚書令、東南道大行台行軍元帥、魏國公,令先平化及,然後入朝輔政。密將與化及相抗,恐前後受敵,因卑辭以報謝焉。化及至黎陽,與密相遇,密知其軍少食,利在急戰,故不與交鋒,又遏其歸路。密遣徐世勣守倉城,化及攻之不能下。密知化及糧且盡,因偽與和,以弊其眾。化及弗之悟,大喜,恣其兵食,冀密饋之。後知其計,化及怒,與密大戰於衛州之童山下,密為流矢所中,頓於汲縣。化及力竭糧盡,眾多叛之,掠汲縣,北趣魏縣。其將陳智略、張童仁等率所部兵歸於密者,前後相繼。初,化及留輜重於東郡,遣其所署刑部尚書王軌守之,至是軌舉郡降密。密引兵而西,遣使朝於東都,執弑煬帝人於弘達獻越王侗。侗召密入朝,至溫縣,聞世充作難而止,乃歸金墉城。

時密兵少衣,世充兵乏食,乃請交易,密初難之,邴元真好求私利,屢勸密,密遂許焉。初,東都絕糧,兵士歸密者日有數百,至此得食,而降人益少,密方悔而止。密雖據倉而無府庫,兵數戰皆不獲賞,又厚撫初附之兵,由是眾心漸怨。

武德元年九月,世充以其眾五千來決戰,密留王伯當守金墉,自引精兵就偃師,北阻邙山以待之。世充軍至,密遂敗績,裴仁基、祖君彥並為世充所虜,密與萬餘人馳向洛口。世充圍偃師,守將鄭頲之下兵士劫叛,以城降世充。密將入洛口倉城,邴元真已遣人潛引世充,密陰知之,不發其事,欲待世充兵半渡洛水,然後擊之。及世充軍至,密候騎不時覺,比將出戰,世充軍已濟矣。密自度不能支,引騎而遁,徑赴武牢,元真竟以城降於世充。

密將如黎陽,或謂密曰:“殺翟讓之際,徐世勣幾至於死,今向其所,安可保乎?”時王伯當棄金墉,保河陽,密以輕騎自武牢歸之,謂伯當曰:“兵敗矣,久苦諸君!我今自刎,請以謝眾。”伯當抱密,號叫慟絕,眾皆泣,莫能仰視。

密複曰:“諸軍幸不相棄,當共歸關中,密身雖愧無功,諸君必保富貴。”其府掾柳奭對曰:“昔盆子歸漢,尚食均輸。明公與唐公同族,兼有疇昔之遇,雖不陪從起義,然而阻東都,斷隋歸路,使唐公不戰而據京師,此亦公之功也。”眾鹹曰:“然。”密又謂王伯當曰:“將軍室家重大,豈複與孤俱行哉!”伯當曰:

“昔漢高誅項,蕭何率子弟以從,伯當恨不昆季盡從,以此為愧耳。豈以公今日失利,遂輕去就?縱身分原野,亦所甘心。”左右莫不感激,於是從入關者尚二萬人。高祖遣使迎勞,相望於道,密大喜,謂其徒曰“我有眾百萬,一朝至此,命也。今事敗歸國,幸蒙殊遇,當思竭忠以事所奉耳!且山東連城數百,知吾至此,遣使招之,盡當歸國。比於竇融,勳亦不細,豈不以一台司見處乎?”及至京師,禮數益薄,執政者又來求賄,意甚不平。尋拜光祿卿,封邢國公。

未幾,聞其所部將帥皆不附世充,高祖使密領本兵往黎陽,招集故時將士,經略世充。時王伯當為左武衛將軍,亦令為副。密行至桃林,高祖複征之,密大懼,謀將叛。伯當頗止之,密不從,因謂密曰:“義士之立誌也,不以存亡易心。

伯當荷公恩禮,期以性命相報。公必不聽,今祗可同去,死生以之,然終恐無益也。”乃簡驍勇數千人,著婦人衣,戴幕離,藏刀裙下,詐為妻妾,自率之入桃林縣舍。須臾,變服突出,因據縣城,驅掠畜產,直趣南山,乘險而東,遣人馳告張善相,令以兵應接。時右翊衛將軍史萬寶留鎮熊州,遣副將盛彥師率步騎數千追躡,至陸渾縣南七十裏,與密相及。彥師伏兵山穀,密軍半度,橫出擊,敗之,遂斬密,時年三十七。王伯當亦死之,與密俱傳首京師。時李勣為黎陽總管,高祖以勣舊經事密,遣使報其反狀。勣表請收葬,詔許之。高祖歸其屍,勣發喪行服,備君臣之禮。大具威儀,三軍皆縞素,葬於黎陽山南五裏。故人哭之,多有歐血者。邴元真之降世充也,以為行台仆射,鎮滑州。密故將杜才幹恨元真背密,詐與之會,伏甲斬之,以其首祭於密塚。

單雄信者,曹州人也。翟讓與之友善。少驍健,尤能馬上用槍,密軍號為“飛將”。密偃師失利,遂降於王世充,署為大將軍。太宗圍逼東都,雄信出軍拒戰,援槍而至,幾及太宗,徐世勣嗬止之,曰:“此秦王也。”雄信惶懼,遂退,太宗由是獲免。東都平,斬於洛陽。

史臣曰:當隋政板**,煬帝荒**,搖動中原,遠征遼海。內無賢臣以匡國,外乏良吏以理民,兩京空虛,兆庶疲弊。李密因民不忍,首為亂階,心斷機謀,身臨陣敵,據鞏、洛之口,號百萬之師,竇建德輩皆效樂推,唐公紿以欣戴,不亦偉哉!及偃師失律,猶存麾下數萬眾,苟去猜忌,疾趣黎陽,任世勣為將臣,信魏徵為謀主,成敗之勢,或未可知。至於天命有歸,大事已去,比陳涉有餘矣。

始則稱首舉兵,終乃甘心為降虜,其為計也,不亦危乎!又不能委質為臣,竭誠事上,竟為叛者,終是狂夫,不取伯當之言,遂及桃林之禍。或以項羽擬之,文武器度即有餘,壯勇斷果則不及。楊素既知密之才幹,合為王之爪牙,委之癡兒,卒為謀主,覆族之禍,其宜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