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溫側耳聽著橋洞外麵的響動,她先是看到電筒射出的一道冷白的光,隨即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小聲地喚著,
“大娘,小妹,你們在嗎?”
聽清楚來人的聲音是蘇茶後,玉溫放下心來,走出橋洞,應了她一聲,
蘇茶心裏惦記著她們,收了茶以後就趕緊回了村委會,沒想到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她們回來。
她本來是先回了家,心裏左右還是覺得不安,便想著出來再找一圈。
福村總共就這麽點兒大,她遇到開小賣部的鍾芹嫂子,聽對方說是有個陌生的年輕姑娘在她那裏買了麵包和水,往小橋這邊走了,她這才尋了過來。
找到玉溫她們以後,蘇茶說什麽也不讓玉溫她們繼續住在橋洞下。
她想了想,把倆人帶到了福村小學。
蘇茶居然有學校的鑰匙,她開了學校教師辦公室的門,把兩張長椅拚在一起,轉身,熟練地打開櫃子取了一床軍用被子出來。
“大娘,小妹,你們先在這邊將就一晚,村長估計是有事情在鎮上耽誤了,明天你們再去找他。”
“住在這裏沒事吧?”玉溫其實想說的是會不會給蘇茶帶來麻煩,可一開口,感覺這話就像是擔心自己有什麽事似的。
“沒事,你們放心住著。”蘇茶果然是誤會了,但說完這句,她又明白了玉溫說的是什麽意思。
“我也沒關係的,我爸是這學校的校長,這邊的老師我都熟悉。”
硬木長椅拚起來的床兩個人睡稍微有點擠,玉溫讓玉香睡下,自己搬了張小凳子坐在“床”邊,趴在上麵,枕著胳膊睡了一夜。
淩晨五點,玉溫被一陣公雞打鳴的聲音喚醒。
她叫醒阿媽,倆人借著月光把屋裏收拾整齊,東西都放回原位,這才靜靜地走出了小學校。
蘇茶雖然說是沒事,但玉溫還是不想今早老師們來上班,一推門,看到兩個衣衫不整的女人睡在裏邊。
玉香睡習慣了懶覺,這兩天都沒睡好,嗬欠一個接著一個的打。
農村人早上起得早,出了學校,就看到幾個挑著水桶的農婦,玉溫心裏一喜,便跟著她們走,在村子中心的大青樹下,果然看到她們正在打水。
等打水的人走了,玉溫才帶著玉香去到下遊洗了把臉。
泉水清澈冷冽,她捧了一捧送進嘴裏,果然入口甘甜,帶著絲絲茶香,大名鼎鼎的“福村泉”果然名不虛傳。
簡單的梳洗完畢,倆人又回到了村委辦公室,在門口的石凳上坐了一會兒,村長來了。
村長名叫崔天才,有五十出頭的年紀,頭上已經有了白發,但皮膚黑紅透亮,體格粗壯,說起話來聲如洪鍾,是典型的莊稼人的長相。
聽完玉溫的說辭,又查看了倆人的身份證和戶口,確實是從榕林來的不錯。
崔天才把身份證明還給玉溫,又問,“那你們怎麽不回榕林去?”
他的邏輯沒問題,既然莊慕市待不下去,那就應該回到家鄉榕林,榕林茶也是很出名的,在這裏謀飯吃,還不如回到原籍,做什麽都方便些。
玉溫麵有為難之色,半晌,略微紅了臉,
“不瞞崔村長,我父親是病逝,家裏錢都給父親治病,我們這次來莊慕,還是親戚好友給湊的路費,現在也是連回去的路費都沒有了,實在沒辦法這才迫不得已來到福村。”
崔村長往他那泡了半缸茶葉的大搪瓷水缸裏續上開水,
“你們要留在這裏也不是不可以,隻是我們福村的茶山都是承包給各家各戶的,村裏隻負責後期的加工,比如萎凋、殺青、揉撚之類的活計,這些都是雇村裏的婦女來做,有專門的定額,現在名額是滿的,倒是...”
村長端起泡開的茶葉,吹涼一些,吸溜喝了一口,才說,
“倒是有個給茶葉稱重的活計,之前是蘇會計做,後來上麵提出稱重和登記必須要兩個人,這個活計倒是空缺的,隻是...”
他又端起茶杯,吹一吹,繼續吸溜吸溜喝著。
這村長說話大喘氣,玉溫聽得心裏著急,要不是有求於他,要按玉溫在陰間的脾氣,直接把他的頭按到茶缸裏也說不定。
等他呷了這口茶,才說,
“隻是活計輕,所以工資低得很,一個月15塊錢,看你願不願意幹。”
這個工資不能說很低,簡直和白幹差不多。
哪怕在90年,莊慕市最普通的工人最低收入也有八·九十塊錢一個月。
就拿清泉鎮來說,小餛飩是8毛錢一碗,15塊錢也就夠買18碗餛飩,這村長還真是老謀深算,真敢開口。
玉溫心裏有氣,可也不好明麵發作,誰叫自己是來求人的。
她想了想,也提出了條件,
“15塊錢我願意幹,但是村裏得給我們母女提供一處住房,偏僻點不怕,但要有個能養雞的院子。”
她這個要求讓崔有才有些為難,村裏的房子家家戶戶都有院子,但雖然有院子那它也都住著人啊。
村長沉默著,把那缸茶喝見底了,才站起身來,
“福山腳有間空宅,我帶你去看看!”
福村依山而建,四麵都有群山環繞,其中最高大的一座山就叫做“福山”。
福山早些年是沒有開墾的,上麵長了不少野生茶樹,後來包產到戶,這些茶樹也就劃分到各家的責任田,和人工養殖的茶樹混到一起了。
朦朧的雲霧間,福山上的茶樹綿延不絕,空氣更是十分清爽,一路走來,人的精氣神都好了許多。
村長說的宅子就在福山腳下,空****的一大片空地上,孤零零地立著兩三間紅磚平房,左右都沒有鄰居居住。
跟著來看房的玉香奇怪地問,“誰家會把房子蓋成這個樣子?”
一般人家蓋房都會規劃出堂屋、臥室、廚房的位置,可這房子三間一樣大,三間一個朝向,門口的院子又有點大得過分,像個大操場。
崔有才憨厚地笑著,“農村人蓋房不講究這些。”
玉溫似乎聽到汩汩的流水聲,她屏住呼吸凝神去聽,真的有流水的聲音。
“村長,這附近是有水流嗎?”
村長往前兩步,扒拉開擋住院子的一大叢竹林,還真有一股水從這裏流過。
“這股水就是引到村子中心的泉水,你們住在這裏,話我可先提前講清楚,水你們可以用,但不能汙染它,這可是全村人的生活用水。”
看完房子,三個人又一起回到村委辦公室。
崔村長走路如風,就是蘇茶說的那種風風火火的人,不一會兒就把玉溫母女甩在身後。
玉香這時才小聲給玉溫說,“阿溫,我總覺得那個房子鬼氣森森的。”
“你別想那麽多。”玉溫安慰道,
“是太久沒人住才那樣的。我看那個房子很好,附近有水源,又沒有隔壁鄰居,住著清淨又方便。”
玉溫和村長簽了合同,福村山腳下那處宅子租賃給玉溫母女居住,玉溫在村委做茶葉計數員期間房子免費居住,如果玉溫從村委辭去記數員職務,則宅子租金按5元錢一個月付費。
崔有才問玉溫合同要簽多久,玉溫心裏想的當然是簽得越長越好,可說簽五十一百年的也不現實,最後是十年一簽,當即蓋了村委的公章。
房子定下來以後,玉溫母女便把行李搬到了宅子裏。
看到兩個女人提著大包小包,想到又是那樣一間宅子,崔有才有點於心不忍,便讓村委開車的王慶忠送一下。
村委會有一輛電三輪,買這車主要是為了每周送一次茶葉去鎮上,今天是周五,王慶忠把三輪車停到村委門口,等著上茶葉。
村長讓他送人,他不敢不聽,可一聽玉溫說的地址,王慶忠憨厚老實的麵上浮現出複雜的神色,好幾次回頭想對玉溫她們說什麽,但最終還是開不了口。
事情是村長辦的,王慶忠不敢多嘴,這要把村長的事攪黃了,他這開三輪車的差事指定也做不下去了。
到了宅子,玉溫先把小雞仔放出來,讓它們自己在院子裏活動,自己便和玉香動手清理房子。
三間空房空****的,裏麵什麽家具也沒有,一點也沒有人生活過的痕跡。
靠竹林的一間預備做廚房,剩下兩間做母女倆的臥室。
家裏什麽家具也沒有,自然也沒有什麽好收拾的,她們打了水來,裏裏外外擦一遍。
沒有掃把,玉香便無師自通地砍了一把地膚子回來掃地,掃著掃著,玉香便覺得不對勁,低頭一看,這掃起來的不是什麽灰塵,盡是些灰燼。
她扔下地膚子,急匆匆跑到隔壁房子找到玉溫,
“阿溫,這房子真有問題,地上都是灰啊,死人燒紙錢的那種灰。”
“阿媽你別亂猜,燒紙的灰燼和燒紙錢的灰燼都是一樣的,興許人家就是燒普通的報紙呢?今天周五,我們先搭賣茶葉的車去鎮上買些生活用品,回來我再找人打聽打聽。”
蘇茶今天一天都在茶廠那邊稱茶葉,到了傍晚才回到村委。
聽到崔有才說稱茶葉的活兒包給玉溫15塊錢一個月,又說福村山腳的那間院子租給她們了,蘇茶急得直跺腳,嘴上不敢說,心裏直罵崔有才缺了大德。
工錢少也就算了,偏偏福山腳下的房子那哪裏能住人。
她騎著自行車到了山腳下,見房子裏麵沒有燈光,自己心裏也忌憚著那間宅子,不敢貿然走近。
她扶著自行車站在村口,守著那條進山的小路,心想先在這邊等等。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三輪車聲音突突地響,王慶忠送完茶葉後,又把買了生活用品的玉溫母女倆送了回來。
遇到等在路邊的蘇茶,玉溫一見她那神色就猜到了八·九。
她衝蘇茶使了個神色,轉頭對玉香說,“阿媽,慶忠二哥先送你進去,我和蘇茶說點村委的事。”
去鎮上的路上,王慶忠和玉香攀談了一會兒,他比玉溫長一些年紀,又在家裏排行老二,玉溫此時便稱他為“二哥”。
蘇茶立刻領會玉溫的意思,等人走遠了,才拉起玉溫的手往崔有才家的方向走,
“小妹,這房子住不得的,我陪你去找崔有才,說什麽也得把房給退了!”
作者有話說:
玉溫,“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陰間我都待過,區區鬼宅不在話下!”
蘇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