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慕最繁華熱鬧的小吃街, 三月街上,一夜之間開起了一家名叫“傣味”的飯館。

賣的是什麽呢?

飯館門口有手寫的菜單——香茅草烤雞,8元/隻。

備注是:店內烤雞一律使用正宗茶香雞, 假一罰十,在福村有自己的養雞場,歡迎參觀。

莊慕國營飯店的茶香雞和茶香蛋早就名揚莊慕城, 可奈何賣得實在太貴了,除了公款吃喝和南方來的大老板, 普通老百姓沒幾個吃得起的。

可雖然沒吃過茶香雞,莊慕市卻處處都是茶香雞的傳說。

據說那雞肉鮮嫩無比, 沒有一點血腥氣,雞湯裏麵還帶著絲絲茶香, 說是神仙的吃食也不過如此。

國營飯店的茶香雞賣58塊錢一隻,快趕上普通工人大半個月的工資了,工人階級吃不起。

可傣味的茶香雞隻賣8塊錢一隻,普通人家過年過節,來親戚上客, 咬咬牙還是吃得起。

有了之前國營飯店的噱頭做宣傳,傣味開業的第一天門口就排起了長隊。

香茅草的奇異香味混合著上好雞肉的鮮香味彌漫在三月街上, 哪怕是不知道傣味的人都會多打聽一句,“這是什麽味道?好鮮!”

這香茅草烤雞可不光是隻有香茅草一味配料, 光調料就有香茅草、胡蘿卜、大芫荽、黃薑、大蒜、魚腥草、小米辣、小蔥、青紅椒、洋蔥、美人椒,鹽、雞粉, 米酒等二十幾種調料。

宰殺好的雞得先用鹽全身抹一遍,祛除雞皮上殘留的異味, 也讓雞肉的纖維鬆動, 方便香料的味道進入。

之後再用二十幾種調料醃製兩個小時, 最後用大芭蕉葉包裹,放到明火上炙烤。

就這炙烤的方法也是很有講究的,像豬肉這種油脂大的,就離火焰遠一些,否則容易烤糊。

雞肉沒有那麽大的油脂,就要離火焰近一些,讓明火的高溫激發出雞肉裏的油脂,烤雞才會鮮嫩多汁,外皮焦脆,雞肉卻不發柴。

國營飯店的總廚張大軍家就住在三月街上的一處舊宅院裏,飯店的廚師一般都是當晚班,張大軍早上原本是要睡到11點才起床。

可今天一大早,他躺在**就被一股特別香的味道給勾醒了。

張大軍的臥室就臨著三月街的正街,他推開窗戶,探出身子,看到街道不遠處排起了長隊,這香味似乎就是那邊傳過來的。

“孩他媽,街上在賣什麽?”他回過頭,衝正在走廊上涮洗青菜的老婆叫了一聲。

張嫂子頭也不抬,不用細問,她都知道張大軍問的是什麽,“香茅草烤雞。”

她回道,“就前幾天街頭裝修的那家店鋪,叫什麽...味...什麽味我忘了,就是賣香茅草烤雞的,對了,還說用的是茶香雞。”

“茶香雞?”張大軍似乎覺得不可置信,拔高了聲調,又問,“多少錢一隻?”

“八塊。”張嫂子答,“咱們院兒裏的許大姐早上買了一隻,我聞著香問了問價格,等你這個月開工資咱也買一隻嚐嚐。”

張大軍不以為意,走回到**又擁著被子躺了回去,嘴裏嘟囔著,“八塊錢一隻買的那肯定是假的茶香雞,這雞采購價都是十塊錢一隻。”

說完話,他慢悠悠地閉上眼睛,本想再睡一個回籠覺,可這烤雞的香味卻一直縈繞在鼻腔裏。

張大軍翻來覆去睡不著,幹脆一掀被子坐了起來,他得下樓去會會這香茅草烤雞到底是何方神聖。

今早的三十隻香茅草烤雞一搶而空,張大軍到的時候剛好遇到玉溫和蘇茶在往院子裏搬烤雞的調料。

他雙手環在胸前,微眯著眼睛看向門口掛著的菜單—店內烤雞一律使用正宗茶香雞,假一罰十,在福村有自己的養雞場,歡迎參觀。

蘇茶見他看得入神,忙上前招呼,“這位客人,今天的香茅草烤雞沒了,您明天早點來。”

張大軍指了指那張菜單問,“這烤雞真是用的茶香雞?”

“那當然了。”蘇茶一聽就笑了起來,“我們自己家養的雞,就養在福村,吃的是青草,喝的是山泉水,每天都會放出來去山裏散步,您要不相信,可以自己去看,我們歡迎參觀。”

聽蘇茶說得有鼻子有眼,張大軍開始覺得這件事怕是真有蹊蹺。

馮石頭今天一早到飯店,就聽說三月街上有一家賣烤雞的用的也是茶香雞,他之前是和玉溫說好茶香雞隻供給國營飯店的,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也是假貨。

但馮石頭還是立馬出了辦公室,準備親自去一探究竟。

他一邊係著外套的扣子一邊往外跑,一出門便和急匆匆進來找他的張大軍撞了個滿懷。

“張廚,三月街上有一家烤雞店,說是用的茶香雞,您聽說了嗎?我懷疑是假的,正準備這就過去看看。”

張大軍神色嚴峻,“小馮,我剛從那邊過來,我想事情可能比這個複雜,你先去看看,最好是聯係給你供應茶香雞的那個農戶,問清楚情況。”

“哎...”馮石頭一邊應著,一邊一隻腿已經胯上了自行車。

馮石頭把自行車騎得飛快,原本十分鍾的路程,他愣是五分鍾就趕到了。

傣味飯店開著大門,他兩步跨上台階,一眼就看到了在天井裏忙碌的玉溫。

她穿的衣服不一樣了,從原來普通農村姑娘的打扮換成了靚麗的少數民族服飾,但玉溫的那張臉卻是讓人印象深刻的。

“蘇茶?”他驚異地喊了一聲。

馮石頭這時候還以為玉溫的名字是叫“蘇茶”。

原本在水龍頭那邊洗菜的蘇茶抬起頭,一臉懵,“同誌,我們認識?”

馮石頭徹底迷茫了,這奇幻的世界。

該來的總是會來,玉溫放下正在切的小山椒,對馮石頭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隨即她提起裙角,款款走向放到緊挨著天井的長廊底下的小茶桌旁坐下。

這鋪子和三月街上的門麵房結構一樣,木質的兩層小樓,一樓是大廳加一個小天井和廚房,二樓是三間包房。

長廊底下擺了一張茶桌,桌上放著一套功夫茶具,連舀水的木勺也格外講究。

院子打理得很雅致,但馮石頭此時根本無心欣賞,他隻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玉溫十指纖纖,拈起公道杯往馮石頭麵前的茶杯裏注入半杯琥珀色的茶湯,茶香嫋嫋升起。

“馮采購您喝茶,事情的前因後果我這就告訴您...”

一盞茶的功夫,馮石頭大概捋清楚事情的脈絡。

他有些詫異地重複了一遍,“所以說,你本名是叫玉溫,是我們岩總的外甥女,因為和岩總有過節才隱瞞姓名找我做生意的?”

玉溫點點頭,語氣裏都是真誠的歉意,“因為我的事,之後可能會牽扯到你,你要是在國營飯店幹不下去,我這裏隨時歡迎你,國營飯店開給你多少錢,我這邊加兩倍。”

馮石頭一口清茶嗆住喉嚨,捂著嘴咳嗽半天。

玉溫在心底輕輕地歎了口氣,她想成事就不能聖母心,馮石頭原本隻是她計劃內的一粒棋子,隻是沒想到...他和蘇澗竟會是朋友。

在這個世界上,玉溫可負千萬人,唯阿媽和蘇澗不能負。

阿媽是在前世唯一掛念她的人,為了還女兒一個公道,她幾乎失去性命。

而蘇澗是在中陰間裏陪了她32年的人,要不是蘇澗,她也不一定拿得到重生的票。

說清楚事情後,馮石頭起身告辭,現在飯店那邊肯定亂成一鍋粥,他得回去處理。

玉溫讓蘇茶把早上留來自己吃的香茅草烤雞打包好,給馮石頭帶上,“馮采購,這隻雞您帶回去嚐嚐,您嚐過以後,也許會覺得我這個店雖然小,可說不定潛力無限呢。”

馮石頭回去的時候,自行車龍頭上晃悠悠地掛著一隻香茅草烤雞,烤雞的味道一直往鼻腔裏鑽,香得他魂都要掉了。

騎到半路,馮石頭臨時轉了個向,朝向遠的修車鋪騎去。

蘇澗那輛自行車不知道被所裏誰騎出去,輪胎壓了玻璃碴子也不告訴他,到今早騎的時候才發現,前輪整個都癟了,一大早就也推著車來到向遠這裏。

向遠利落地啟下車外胎,內胎上也紮了個大豁口。

蘇澗這個車放在所裏也不會上鎖,一個車胎紮得跟刺蝟似的,向遠翻來覆去地看,覺得也沒什麽再補的必要了。

“換個胎。”他給蘇澗說,“太破了補不出來。”

蘇澗蹲在一個高台上,拔著地上的草打發時間,聽到向遠的話,抬起頭,“錢先欠著。”

“嘖...你怎麽這麽窮?派出所開不起工資?”

“還不是張...”

話剛說到這裏,馮石頭騎著車衝了進來,二八大杠穩穩地刹到蘇澗麵前。

“靠!什麽東西這麽香?”蘇澗一抬手,取下了掛在車把手上的牛皮紙包。

向遠聞到香味,也放下手裏的破輪胎,起身過來瞧。

紙包打開,一股濃烈的香味撞進鼻腔。

這雞烤得外皮焦黃油潤,像是一塊上好的琥珀,聞著不但有烤雞的鮮香,還有一股奇異的香味。

“沒見過吧?”馮石頭一臉得意,“這叫香茅草烤雞,用的就是我們飯店最出名的茶香雞烤的。”

“誰烤的?”蘇澗問,“你們張廚?”

“他哪裏會?”馮石頭一臉不屑,“蘇...阿不,玉溫姑娘烤的。”

“玉溫?”蘇澗不奇怪了,她做什麽都不奇怪,要哪天有人給他說玉溫飛上月球變嫦娥了,他也覺得理所應當。

“來,吃!”馮石頭招呼著兩個好兄弟,“向遠,洗手去。”

蘇澗把兩隻雞腿卸下來,一陣滋滋啦啦的撕扯聲,焦黃的雞皮下雞肉嫩得滴汁,香味越發的濃鬱,仔細聞還真有那麽點若有若無的茶香味。

“我還以為茶香雞隻是噱頭,沒想到還真有茶香氣。”蘇澗一邊感歎,一邊把兩隻肥嫩的雞腿用剛才的牛皮紙包好放到一邊。

向遠和馮石頭對他這個奇怪的舉動沒有任何意見,蘇澗把兩隻雞腿打包好,三人便開始分食剩下的雞肉。

馮石頭眼疾手快,先撈到一隻雞翅膀,咬了一口翅中的部位,雞肉軟糯多汁,雞皮焦脆,香得一口差點沒把舌頭咬掉。

他一邊大口嚼著雞肉,一邊感慨萬千,“香啊,不愧是我們飯店的招牌。”

隨即他又失望下來,“可惜以後都不是了。”

蘇澗和向遠專心地吃著烤雞,不用刻意搭馮石頭的話,他自己就把玉溫隱瞞身份找他買雞蛋,現在過河拆橋的事說了。

蘇澗越聽越不對,聽到後麵,直接把手裏的雞骨頭摔出去老遠,

“馮石頭,你還真是心大啊你,那個女人利用你,你還吃她給的烤雞?還想著以後去她那裏上班?你腦子壞掉了嗎?”

向遠慢悠悠地啃著一小截雞脖,涼悠悠的反問,“他有腦子嗎?”

蘇澗更火了,“向遠,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向遠還是不緊不慢的,“我沒覺得三胖上她那裏上班有什麽不好,兩倍的工資,那就是三百多了吧?”

馮石頭嘬著油乎乎的手指,“對,我現在工資一百二十八,兩倍就是三百五十六。”

“那要幹不長久怎麽辦?”蘇澗又問,“你現在畢竟是鐵飯碗!”

他下意識地說完這句話,三個人都不說話了,場麵一度尷尬著。

向遠就是鐵飯碗下崗的...

作者有話說:

向遠:真晦氣!